现代五仙传奇之灰仙传 第卅四话:煮香锅夜误蟛蜞
作者:离鼎双玖的小说      更新:2019-04-16

  “我的爷爷参加革命较早,一路南北征战下来,职务到了一个不低的级别。”

  “对对,搭档,你以前说过,你爷爷是团级干部。”

  “想听故事就闭上嘴!”

  建国后我爷爷从军队复员,回老家参加生产建设工作,以他的行政级别,当时在县里是核心班子成员,自然在接下来的“运动”中受到一定冲击。

  好在军队中的那段履历足够耀眼,我爷爷只是从县里领导岗位退下来,找个生产大队干干队长书记之类的职务罢了。

  而这件事就发生在我爷爷到生产大队上任之后。

  那个红色年代究竟是什么状况,我没有亲身经历过,不敢妄下结论,但身边长辈回忆起来,总念叨当年的东西不怎么够吃。

  我父亲那时正值青春年少长身体的阶段,几乎天天在家里喊饿,爷爷被缠得没有办法,迫不得已给他开了一次“后门”。

  虽说是“开后门”,也绝没有把公家粮食拿回自家吃的道理,无非是指派他一个不用天天绑在地里的活计,好充分发挥父亲的主观能动性,鼓励他向大自然伸手,自己动手吃饱肚皮。

  父亲被分配的活计是去放牲口,当年人都天天喊饿,自然牲口的口粮也得跟着往下减。因此生产队只能时常安排人手带它们出去啃青,即便这样还一干重活就掉膘。

  听老爷子说,当年那个生产大队是附近三个村子联合而成的,这规模很不小,全队一共养着八头膘肥体壮的黄牛和十几匹送货拉磨的驴骡。

  一个人肯定是照顾不来这么多大牲口,于是得到新任务的父亲兴冲冲地拉上两个死党便去放青了。

  现在想想那情景:在村间的小路散布着一群牲口,而牲口群后面跟着三个放牛娃儿,这中间还混着一个左手鱼竿右手渔网嘴里横叼皮鞭的青年,这画面简直充满后现代魔幻主义色彩,很“卡夫卡”的。

  到了地头儿,把一应杂事儿丢给俩死党,老爷子就去找河沟发挥主观能动性了,不多时便打回来一网兜螃蟹。

  见到有螃蟹可以吃,小伙伴们乐得找不着北,连忙生火烧水,作为大功臣的老爷子,自然享受最高特权——袖手等吃。

  但后面的事情开始脱离正常轨道,在放牛茅棚附近闲逛的父亲,无意中发现有一群老鼠在叽叽喳喳的打架。

  见到有人过来,老鼠们慌慌忙忙四下逃窜。想起老爷爷的亲身经历,父亲兴冲冲地跟在后面追,以为自己也能捎带手挖出点儿粮食带回家去打牙祭,当然父亲是最后什么也没挖到,只好垂头丧气地返回。

  谁知刚回到茅棚,就听见两个死党在里面低声惨呼,等他跑进去,直接被茅棚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

  只见两个死党像一对煮熟的大虾一般,弓着腰躺在地上哆嗦,看见我父亲进来,只哼哼了两声,居然连抬起头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这俩死党心急难耐等到螃蟹煮熟,一抬头却发现老爷子跑没影了,他们也是嘴里好久没见荤腥,实在馋不过,把我父亲的螃蟹拨到一边儿,两人便下嘴开始吃。

  谁知这螃蟹刚刚下肚,突然觉得腹内似乎有人在用小刀搅动肠子,直疼得两人在地上打滚儿,连锅子都一脚踢翻了。

  其中一个青年好歹还有点儿神智,看见我父亲来了,便想说话,结果一张嘴,却像喷泉一样吐了起来,呕吐出的脏物涂了大半边脸。

  幸好当时茅棚附近有一辆用来运送干草饲料的双轮推车,老爷子把两人架到车上,一路推到生产队的赤脚医生家里。

  这上吐下泄的阵势把医生也吓了一跳,赶忙到大队库房抓了一把绿豆熬了一点儿汤,给两人撬开嘴灌下去,同时通知我爷爷赶紧找车把式套车,连夜往县医院送人。

  好在最后医院的大夫抢救及时,又是洗胃又是挂水,终于保住了俩死党的命。

  我爷爷本就因开了后门觉得心中有愧,结果到头来我父亲又闯了这样一场大祸,爷爷的火暴脾气上来,抡起扁担把父亲没头没脑地抽了一顿。

  我清楚地记得,老爷子面色铁青地告诫我,吃了荆条花的螃蟹绝不能食用,说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邪乎的事,他追老鼠来回不到一个小时,那俩人就站都站不起来,在推车里上吐下泄,脏物滴答了一路。

  看看老爷子那副愤恨难平的样子,我再也没有胆量继续追问,为啥螃蟹吃了荆条花会有毒。

  不敢问归不敢问,但我仍禁不住私下里琢磨。

  那荆条学名红柳,是一种耐盐碱干旱的低矮灌木,幼枝和新叶为绿色,花淡粉色,着生于当年生枝端,花期六至七个月,可酿花蜜。

  小时候我还喝过一段时间的荆条蜜,也没为此拉肚子。

  至于螃蟹鱼虾之类的海鲜河鲜,若煮熟了不及时食用,之后再吃,确实很可能会引起食物中毒,但那是螃蟹的固化蛋白质被腐败细菌分解,产生的有毒代谢产物导致。

  食用刚煮熟的螃蟹绝对不会有问题,可老爷子的两个死党到底是怎么中的毒呢?

  “老爷子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我心中的问题反而更多,但有时候答案的线索会在不经意间来到你面前。”

  我从螃蟹大螯里扣出一大块蟹肉塞进嘴里,继续给小六子他们讲故事:“大约又过了一年,我偶然在《世说新语》中看到一段类似的情景。”

  《世说新语·纰漏》中有记载,蔡司徒渡江,见彭蜞,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方知非蟹。后向谢仁祖说此事,谢曰:“卿读《尔雅》不熟,几为《劝学》死。”

  故事说的是东晋的蔡谟刚到江南时,见到蟛蜞,很高兴,说道:“这不就是螃蟹吗。”便命令下人煮来给他吃。

  结果蔡谟吃了之后,上吐下泻,整个人都虚弱憔悴,才知道吃的并不是螃蟹。

  后来他向谢尚提起此事,谢尚嘲笑他说:“你读《尔雅》读得不熟也就罢了,怎么还差点因为熟读《劝学》而死呢?”

  《尔雅》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解释词义的专著,其间便记载蟛蜞有毒不能食用,而《劝学》中有“蟹六跪而二螯”一句。

  所以这里是谢尚嘲笑蔡谟只凭借“六跪而二螯”的特征,便误把蟛蜞当做螃蟹。

  实际上蟛蜞是一种淡水产小型蟹类,甲壳纲,方蟹科,又称磨蜞、螃蜞,学名相手蟹,头胸甲略呈方形,体宽仅二至三个厘米,和北方常吃的几种螃蟹的形象天差地远。

  由于蟛蜞个头儿太小,身上并没有多少肉,煮来也吃不到什么,南方人都拿来熬酱。

  所以我怀疑蔡谟吃的就是螃蟹,只不过由于某些尚未查明的原因,和老爷子的两个死党一样,遭了池鱼之殃。

  我一直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南北方不同的饮食习惯可能是其间的罪魁祸首!

  因为北方人爱吃海蟹,而南方主要吃河蟹,要知道河蟹与海蟹最大的不同,就是河蟹里面的寄生虫和细菌实在太多太多。

  我曾见过北方渔家人吃海蟹,整个儿地放在铁板上略微一烤,甚至不等外壳完全变红,便将蟹取下一掰两半儿,食用其中半凝固状态的蟹膏和蟹黄。

  你若敢这么吃河蟹,那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东晋蔡谟吃的什么蟹,我不清楚,但老爷子那俩死党吃的肯定是河蟹。

  虽然老爷子在故事里没讲,我却敢肯定他是在河沟里捞的螃蟹,因为我老家距离海边儿足有二十里,老爷子放牛啃青绝不可能跑那么老远到海边儿去。

  其实河蟹煮熟了吃,也不至于闹肚子,问题多半出在煮蟹的人身上。毕竟馋了那么久,谁知道那俩死党到底把螃蟹煮熟了没有,兴许水刚烧开,他们就捞出蟹来吃了。

  所以并不是什么螃蟹爬上岸去吃了荆条花带有毒素,而是荆条开花的那段时节,河蟹身体里的寄生虫和细菌最为活跃,此时食用很容易中招。

  然而在我家老爷子的口中,河蟹和海蟹是分不开的,那是因为过去家里穷啊,不是海边的渔家,谁有闲钱吃海蟹?

  老爷子也是工作挣钱以后才开始买海蟹的,他小时候吃的必然都是河蟹,啥时候嘴馋了,只要扛着渔网上河边走一遭,撒一网便有的是。

  所以在那二十多年的青春岁月里,老爷子脑海里的螃蟹几乎就是指河蟹,以至于到了现在,这表述的习惯也改不过来,对于我的疑问,他也只能用荆条花的理由来搪塞。

  我推测的这些不一定是事实,但起码能给童年那个心结以合理的解释,算是一种自我慰藉吧。

  “对了,六子,你们灰家有这种吃坏肚子的情况么?”

  “啊呜,啊呜。六爷我好像没听说这样的事,你知道我们灰家吃东西都不忌口,肠胃很抗造的。十五你呢?”

  “好像也没有,到是我姐姐曾说最南边山里有恶人在饮食中下蛊害人谋取财物,但感觉和这故事不搭界。”

  “呱呱呱呱呱呱。(青蛙不吃螃蟹。)”

  “西瓜皮你快别说话了,每次都得给你配翻译。”

  从那天开始,我和小六子他们正式搬进了这间两居室,从此一住就是四年。

  其间围绕这房子又发生了很多故事,特别是那个不讲道义的房东,看我在里面住了大半年,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便觉得自己吃了亏,后悔当初的房租要得太少,又找上门来,告诉我要么涨房租,要么搬家走人。

  碰上这么不讲道理的人,真是让我和小六子开了眼。

  既然他这么不怕死,我就让小六子带着西瓜皮他们连夜去吓他一吓,也好给他长长记性,结果那房东在之后整整四年都没敢再涨我的房租……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