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死？”严琭呵呵一笑，“谁不会死呢？我可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到长生不死。”

　　夜眼神情凝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沉吟了片刻，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严琭等了一会，见夜眼没开口，挑眉看着他，多少明白了他的心思。

　　夜眼也很纠结。

　　如果作为英雄，不提他和欧尔麦特的羁绊，他也有太多理由拒绝向严琭示警。

　　但如果作为朋友，他看到的画面太过重要，不向严琭提醒，他又于心不安。

　　严琭了然地劝说道：“为难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会小心的。”

　　夜眼嘴唇蠕动了几下，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发出声音。

　　他脸上有微微懊恼的神色，似乎在自责，恨自己立场不坚定。

　　可是人本身就是复杂的生物，立场什么的，除非是涉及到别人身上，自己可以鲜明地表达支持与否。

　　一旦到了自己身上，每一个立场都有可能代表一种亲疏远近的关系。

　　感情上讲，只会有浓淡，却没有高下之分。

　　夜眼的确是和欧尔麦特更亲近一些，那是因为欧尔麦特对他有大恩，帮助他太多。

　　夜眼曾怀揣着对欧尔麦特的崇拜努力想成为他的助手，欧尔麦特把他带在身边，尽心尽力地教导他。

　　对夜眼来说，欧尔麦特不仅是崇拜的偶像，更是亦师亦友，引领他走到今天的传道授业者。

　　无论如何都还不清欧尔麦特的人情，所以夜眼无法背弃欧尔麦特，忘记仇恨，选择帮助严琭。

　　但是他和严琭的友谊就不真实了吗？不真诚、不重要了吗？

　　不，当然重要。

　　所以他才会纠结、自责、内疚，他犹豫了，没开口的意义就是选择了保留因为欧尔麦特战死而带来的仇恨，把友谊放在了一边。

　　夜眼面临的选择是对立的，他只能选择说，或者不说。

　　而这两种选择的背后，立场自然也就对立起来，让他在两种真挚的情感面前割舍一方，真的很痛苦。

　　就好像你的挚友杀了你最尊敬的恩师，面对这个凶手，你有报仇的机会，可你真的能做出选择吗？

　　许多人可能会想也不想地给出一个答案，可是当你真正面临这种真心实意的抉择时，就会发现，把两份感情放在天平上称量，太过考验人性。

　　非要割舍一方的话，都会偏激，因为无论割舍哪一边，你都将残缺。

　　人，是拥有复杂感情的生物。

　　所以，夜眼选择了取巧的办法。

　　“真的值得吗？”

　　严琭目光中有同情：“不必苛责自己，夜眼，你心里积压的东西太多了，现在的你已经做不出准确的判断了。”

　　“我在问你，值得吗？”夜眼重复道。

　　严琭深深望了他一眼，重重点头：“嗯，值得。”

　　似乎是长吸了一口气，更加纠结痛苦。

　　夜眼缓慢道：“你会死。”

　　“我知道。”

　　“你真的会死。”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会死！你真的会死！而且会死的很惨！这一切真的值得吗！”夜眼急了、焦躁了，但是他内心的芥蒂让他仍然说不出他看到的画面，开不了口把具体的线索信息传递给严琭。

　　严琭出乎他意料的仍然平静，认真道：“我知道。”

　　“我真的知道。”

　　“会死，我早就想过了，这一点，即便你不说，我也是清楚的。”

　　“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值得。”

　　“还有，谢谢你，夜眼。”

　　夜眼盯着严琭，仔仔细细地盯着，生怕漏掉任何细节，他试图找出严琭在强撑着的迹象。

　　可是严琭是真的很放松，像是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夜眼颓然，他很沮丧——不为自己报不了仇，而是因为他预感到他即将失去一个最好的朋友——他的朋友早已做好了准备。

　　这一刻，夜眼才稍稍理解，严琭所说的，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不会内疚忏悔的那些话，究竟蕴含了怎样的意味。

　　他现在也懂了，为什么严琭说，理解并未赞同。

　　夜眼现在仍然不会赞同，但是却能开始慢慢理解严琭——能抱着为这份理想殉道身死的觉悟，你怎能说他不是在做一种辉煌事业呢？

　　哪怕在夜眼看来，这份志向仍是荒谬的、缺乏理性的，却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全盘否定了。

　　这就是肯付出生命代价的决意带来的重量。

　　更何况，他看到的画面，着实太过惨烈。

　　无法报仇，又无法拯救好友，甚至连提醒好友都因为自己的懦弱而含糊过去。不能够坚定地决裂友谊，又不能果敢地帮助好友。

　　夜眼在两种情感之间摇摆，他没有那份当断则断的果决，他也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对待真诚的感情做不到那样理性。

　　他永远不适合、也成不了一个枭雄。

　　成不了枭雄的夜眼，在已经快要成为枭雄的严琭面前，自然是低了一头。

　　他无颜面对严琭，更没想好怎么面对他，怀着对欧尔麦特更大的愧疚，夜眼带着昏迷的绿谷离开了。

　　夜眼几乎忘记了，来这里安全救回绿谷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望着夜眼失魂落魄的背影，严琭知道以后他们可能再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了，曾经的神交挚友也分道扬镳。

　　“我们也走吧。”

　　严琭率先迈步，却感觉不对劲。

　　少了一个人跟上。

　　回头看去。

　　“洛洛，你在做什么？”

　　双眸闪亮着银白光芒的洛洛，一动不动，视线明明是面向严琭他们的方向，却又好像穿过了他们。

　　“你在干什么？”严琭皱眉再问。

　　洛洛不答。

　　严琭心中一阵悸动，明白过来，她在窥探他的命运！

　　命运支线。

　　能够看到一条命运主线未来分支出的所有可能性，并且能够在付出一定代价后，能影响、更改支线的可怕能力。

　　而现在，洛洛就是在观看严琭的未来。

　　她太在意了，或者说，她不能不在意夜眼的反复提醒。

　　夜眼的个性他们都了解，可以看做是洛洛个性的局限版，但是洛洛的个性会消耗她大量的精力去分辨，所以夜眼的个性往往比她的更加精确鲜明。

　　洛洛脸上出现青白之色，银牙暗咬。

　　严琭察觉到洛洛的异常，斥道：“快停下！”

　　顾不得打断洛洛会引起她的反噬，严琭就要出手，强行断开洛洛的个性。

　　“噗！”

　　一口鲜血喷出，脸色萎靡许多。

　　洛洛眼中惊恐不定。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种表情，许诸他们以前从未看过，就连一向冷静的严极都有点忍不住。

　　“你看到了什么？”

　　洛洛没理他，用哀求的眼光看着严琭：“严哥……停手吧，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严琭皱眉：“你干扰了我的未来？”

　　“没用的……”洛洛摇头，脸色苍白，“我试过，所以才知道，几乎损耗生命却仍然无法撼动的结局，严哥你……”

　　伸手阻止洛洛继续说下去。

　　“不用说了，听了也没多大意义。”

　　“严哥，求你……收手吧！现在停手还来得及！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要追寻那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闭嘴！妇人之仁，我是绝不可能停手的！”

　　“为什么？！难道在你眼里，你自己的性命就这么不重要吗？！”洛洛焦急大喊。

　　严琭冷声道：“我的命？需要的话，就拿去，我早已做好了准备。”

　　若是在这方世界心有不甘的老死，倒不如疯狂一把！去寻找回家的路！

　　爸、妈，还有小妹……回不去的话！死了又如何？我已经在这个扭曲的世界呆够了……

　　严琭在心里默默补充，但这些话他不会说给洛洛听。

　　“那我们呢？我们也无关紧要吗？你就不在乎我们的感受了吗？！”洛洛眼角已有泪花，“我们是家人啊！”

　　一句家人触动了严琭的心弦，但他仍然维持着冷酷的表情。

　　洛洛失望低头：“严哥……你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一成不变就意味着死亡。”

　　“你变得太冷酷了。严哥，现在的你，心肠好硬。”

　　许诸和严极都默然，他们也是能感受到严琭的变化。

　　严琭冷笑：“经历多了，心肠自然就硬了。”

　　心里却回想起那些死去的人，凯米尔、八百一……还有太多太多战友伙伴，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就算是为了回家的私欲，在那之前，严琭也要给牺牲的同伴一个交代，为他们创造一个新秩序的世界，哪怕他们已经看不到了。

　　洛洛绝望道：“严哥你选择了这个支线，未来将再也无法改变……”

　　“未来无法改变？不，只有过去才无法改变。”

　　大步离去，严琭的心志如坚铁般不可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