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马路边角缝隙处还苟延残喘的枯草草尖打着卷儿,
上面还有着没被低温冷凝住的露珠。
吴铭帮助苏父苏爱民打开餐馆前的卷铁门,嘴中哈吐着白气,父子俩一前一后进了饭店。
此时天刚蒙蒙亮,
吴铭的‘弟弟’苏平安已经背着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棉裤兜儿里揣着的是早起给一家子做饭的苏母段梅给他的四块钱。
苏平安上的初中有早自习,没时间在家里和家人共用早餐。
苏南一家子就住在自家餐馆的上面楼层里,
这家餐馆的名字也很接地气,叫‘放心餐馆’。
“把白菜泡着。”
后厨里,
正在穿戴厨师服的苏爱民指着长桌上竹制篮子里有些发蔫儿的白菜。
吴铭点头,
上去抱起几卷大白菜,丢进了脚边不远处的红色塑胶盆子中,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苏爱民套好厨师服后点了根烟,
嘴中嘬着烟头燃起发红的黄色棉烟嘴,吐出一口白烟后,眯着眼睛笑道:
“把那几根长毛胡剃了?”
“嗯呢,看着膈应。”
弯腰搬着大白菜的吴铭皱额抬眉,朝着自己的‘父亲’笑了笑。
“可以,看着顺眼多了,早该剃了的。”
看着自己俊俏的儿子,苏爱民心中高兴,大口嘬了一口烟,把燃尽的烟头丢到了脚边泔水桶中,
开始准备食材。
他们一家子做的是全天生意。
白天以自助餐为主客人点餐为辅,
晚上就干的是纯餐馆生意了。
苏爱民在这家小餐馆里干了十几年。
男人这一生干劲儿最足、精力最盛的时光都交给了这家小餐馆。
他其实有过多次把餐馆规模进一步扩大的机会,但因为两个孩子,不得不一次次的放下自己心中年轻时的壮志。
值吗?
苏爱民有时候会为自己脑海中竟会想这种无聊的问题而嗤笑。
熟练的拍蒜切姜装盘,
父子俩沉默的为一家子的生计劳动着。
不多时,
穿着黑色带裙棉袄的段梅走进了后厨。
这件棉袄她穿了七八年,她是个会过日子的精细女人,这件纯黑的带裙袄子和她自己一样,都保养的不错,
见吴铭正在搬动半满着的菜筐,不禁快步上前抢过了吴铭手中的菜筐,细长的双眉蹙起,微瞪着父子俩道:
“心大的很嘞,孩子哪能干这种活?”
正在埋头切菜的苏爱民没听到似的,依旧专心于眼底下放在砧板上的食材。
吴铭却是双眉一拧,硬是从段梅的手中再次把菜筐抢了过来。
“什么活我就不能干了?这才是什么活?我咋就不能干了……”
语气有些激动,吴铭看着双眼错愕心疼的段梅,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双臂把菜筐挪到自己的跟前,
轻声笑道:
“妈,我早就康复了,现在身体棒的很呢。”
“随你…自己注意身体就行。”
段梅眼帘拉下,轻声嘱咐了一句,转身把不远处的角落里淡蓝色的围裙系上。
而吴铭这一段话,给他涨了接近0.5%的进度,
他先前从日记中不止一次的了解到,
段梅的这种关心和呵护,
让苏南的内心并不好受。
而增长的进度条也表明了,
段梅的心里并不是不了解自己儿子的想法。
一家三口再次沉默的劳动着。
大约一个小时后,年轻姑娘曾峨眉来餐馆上班了,她今年二十一岁,因为学习成绩和家里经济原因没有上成大学,
在父一辈的介绍下,来到了苏爱民这家小餐馆上班。
事实上这个世界九十年代的入城打工的女性可以做、能获得的工作并不多,
而苏爱民一家也都是良心人,本着是熟人介绍来的,
工资开的并不低。
“梅姨苏叔。”
轻脆脆的叫了段梅和苏爱民一声,曾峨眉上前坐在段梅的身边,
帮忙段梅掐菜。
不多时红白的指头上便沾染了绿色菜汁,
曾峨眉不时偷看着一改先前邋遢状的‘苏南’,耳根子烧红,
总觉得对方在瞅她,不禁双腿并紧,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与此同时,
苏南的第二段话在吴铭脑海中响起。
——————
“二十岁那年,
我上大二。
我的心脏被检查出了严重的疾病。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霹雳,
劈碎了我的大学梦,劈碎了我爸妈的希望。
我要死了。
等不到器官做心脏移植手术的我会死。
死,
真的好可怕。
等死的过程更是让我煎熬。
家里乱了,
大把的钱因为我这个要死的人填进了医院的无底洞里,
我阻止爸妈,
他们不理会我,
依旧我行我素。
我怒吼他们,
为什么不为平安多想想,
况且我走了,
你们又不是就没有儿子了。
他们还是不理会我。
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垃圾,
一个累赘,
我身体垮了,躺在病床上如同废人,
什么都干不了,
我阻止不了父母为我这个要死的人去烧他们的血汗钱,
我一个二十岁的男人生活接近不能自理,
我被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护士服侍着,
我的生-殖器被她们插上导尿管,
我的一切都暴露在她们的目光之下。
我的骄傲,我的尊严,我二十岁的雄心壮志都毁了,
半年后的我心中满是死志。
我想自杀,
但看着头发半年来白了不少、
憔悴了不少的父母我又忍不下心。
我有些恨他们了,
他们越这样感动我,
就让我越痛苦,
让我越下不定决心去自我了却残生。
直到那一天母亲红着眼激动的对我说,
有合适的器官源了。
听到这个消息
我长时间死寂的心开始再次跳动起来。
心脏是我的一个熟人提供的,
她是我们一家子十几年的邻居,
我儿时的长辈。
她日子过的很艰苦,
年纪有六十多岁,
苍老的脸上时常有悲苦之意。
她是自杀死的,
死前,
立下遗嘱把心脏无偿捐给我,
除此之外,她身体的一切器官都决定捐献。
我因为一个大我四十多岁的长辈再次活了过来。
在一大笔手术费的付出后,
骨瘦嶙峋的我怀着感恩和激动的心情,
在家人的陪伴下走出了医院。
但我没想到的是,
噩梦才刚刚开始……
……
…”
——————
帮着段梅掐着菜,吴铭对脑海中的这段苏南的第二次自述并没有太过在意,
因为这些消息他已经通过这个倒霉孩子的日记里了解到了,
他需要做的仅仅是核实苏南的日记和其自述的吻合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