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爱民的香烟燃尽，烟头丢在餐馆傍被扫起的雪堆里，眉头拧起想着怎么去和自己的孩子说。

　　吴铭又道：“儿子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让爸你负担我以后的婚姻，或包括房子等任何问题，我大学时也是有志气的人，

　　没钱就别娶媳妇，娶媳妇就别要父母掏钱，只是那场病后，身体连带着心都颓疲了下来。”

　　顿了顿。

　　“儿子感恩林奶奶，她对我有救命之恩，也让你和妈免去了丧子之痛，她是我们一家子的恩人，就连现在，我胸膛内跳动的也是林奶奶她的心。”

　　摸着自己的胸口，吴铭看着脑海中推动的进度条，又道：

　　“爸你从小就教导我和平安知恩图报，但报恩，也要有个恩人不是？林奶奶她已经走了，如果这世间真的有阴灵和天堂，儿子死后一定会好好的服饰她老人家，

　　但，我现在无法报恩啊，爸，你知道吗？我很痛苦，我有时候很想把自己的这颗心刨出来，还给林奶奶……”

　　声音沙哑低暗，吴铭双眸中留下流水，看着眼睛也有点发红的苏爱民道：

　　“我甚至有一次写下遗书，等我用自己亲手磨好的尖刀把这颗心挖下来后，让你和妈带到林奶奶的坟前烧掉，还给她。”

　　“孩子……”

　　“如果我躺在病床等死时是身体和心灵上的地狱，那么等这颗心安置好后，儿子就一直处于灵魂上的地狱，

　　升米恩斗米仇，人性既然如此低劣，为什么还要有知恩图报、舍己为人等高尚的情操诞生，

　　为何又要在书中由老师交给牙牙学语、懵懂初知时的我们？

　　现实又为何要残忍的告诉我们那些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都是越说越无力的！

　　为什么？

　　爸你告诉我，感恩只能由一个人近乎偏执的去遵守吗？

　　李正他知道感恩吗？一个不懂的感恩的人为什么要求别人对他感恩？

　　况且他对我们一家有何恩情？

　　你所遵守的感恩，在儿子看来只是偏执，他折磨了不止一人。”

　　摇着头，吴铭看着苏爱民缓缓的说着，四周静的可怕，甚至似乎发出了耳鸣之音，天空不知从何时起飘下碎碎雪花，落在父子俩人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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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你听爸说。”

　　苏爱民看着被风雪模糊的天穹。

　　“我年轻时和你爷爷闹别扭离家出走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吴铭心中默道，这段往事苏南日记里压根没提过，脸上却是缓缓点头。

　　“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吴铭内心翻了个白眼，

　　既然你都主动问了，那‘我’肯定是不知道了。

　　苏爱民道：“我那年十五岁，把村头的二愣子打的头破血流，因为他骂你死去的奶奶。

　　你爷爷知道后，把我痛揍一顿，拉着我到医院给二愣子一家赔礼。”

　　说到这，苏爱民反问吴铭：“你说二愣子该不该打？我打的对不对？”

　　“该打。”

　　吴铭回答的很快。

　　苏爱民点头：“我活到今天，也从来都没有认为过我揍二愣子这件事做错了。”

　　顿了顿，“我事后问你爷爷为什么，你爷爷解释说，二愣子一家在前些年闹饥荒时对我们一家有接济之恩，

　　没有他们一家，我们家会饿死至少一两个人。

　　我打二愣子这件事是对的，因为死者为大，且二愣子侮辱了你奶奶，但旧恩新仇相抵，在这件事上，我们应该选择原谅他，

　　所以我打二愣子应该也不应该，既然二愣子骂你奶奶这件事因为接济之恩而掀过，那么我就要为打人这件事而赔礼。

　　你说，你爷爷是不是活的忒不爽利了？”

　　严肃的脸上肌肉放松下来，苏爱民接着道：

　　“因为这件事，年轻时的我心中始终有根刺，二愣子出院后和我互相看不对眼，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们一家对我们一家有恩，

　　时常仗着这个在你爸我头上拉屎放屁，你爸我年轻时是个暴脾气，因为顾忌你爷爷又不能揍他，每天心中也是抑郁，

　　于是我开始记着账本，我不断的从你爷爷口中搜集出当年二愣子一家接济我们家各种物品的信息，

　　一段时间后，我也完全弄清了当年二愣子一家的恩情。

　　半袋米，十几个窝窝头，一小袋番薯，其他零碎若干。

　　这便是当年饥荒时二愣子一家接济我们一家的所有食物。

　　我按照当时的市场价把这些粮食的价钱乘以二十倍，一年后，利用空闲时间给村中郑屠夫打下手的我用黄油纸把攒下的钱包好，

　　放在了二愣子的家里，然后第二天我操起一根擀面用的棍子，在镇里把上街买肉的二愣子打的抱头鼠窜嗷嗷大叫，再次把他打进了医院，因为他这一年内没少给你爸我鸟气受。

　　因为这件事，我和你爷爷起了很大的争执，我一气下离家出走，那年我只有十六岁。”

　　缓缓说着，苏爱民面露回忆，见儿子似乎被自己的故事吸引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接着道：

　　“那一年我给你爷爷留下一张纸后，独自一人上了火车，在火车上看到了不少同龄人，你爸我是个爱交朋友的人，

　　和几个从北方南下打工的家伙交谈了起来，被他们忽悠到了一家黑心工厂，给黑心老板打了半年的苦工，

　　幸亏你爸我也够幸运，不知是谁报了警，一天夜里警察上山把这家不法工厂围住了，黑心老板当场被抓了起来，你爸我也瘦骨嶙峋的回到了老家。

　　之后的几年，我先是在我们南方的几个大城市闯荡了一番，之后又到北方去做了一些小生意，直到认识你妈结婚后才回到老家，有了现在这间餐馆。”

　　双眼复杂的看了一眼眼前的餐馆，苏爱民转身把手放在吴铭的肩上。

　　“孩子，你爸走南闯北见过很多人，也交了很多朋友，被别人坑过，也受过贵人的扶持，形形色色的人我都接触过，

　　今天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向你证明你爸我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人有很多种活法，

　　你可以甘于平淡，也可以斗志昂扬，但无论怎样，都不要为了活而活，

　　人活的越长，对于那些圣贤书教的东西就越疏远和无力，甚至你可能会对那些文字和思想产生一种逃避和厌恶之感，

　　但如果良知、懂得感恩已经成为了人所拥有的一种奢饰品，那么我希望孩子你是能享受的人之一……

　　而如果这次阿正他还是重蹈覆辙执迷不悟……我不会再帮他，因为再帮他也是在害他，

　　他终究只是一个比平安还要不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