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 第四节 将错就错
作者:九月的小说      更新:2018-11-11

  (一)

  接到贾溪的电话后,白建便走出了家门,到车库取车。

  寓区大门外的成人用品*店里,那只充气娃娃刚刚换上一套新衣,它传达了一个信号:有尾巴。白建急匆匆驾着庭车常留下的那辆玛莎拉蒂离开寓区。

  车是庭车常的,但庭车常与一井由子结婚后就很少动过这辆车了,毫不夸张地说,白建对这辆车的熟悉程度甚至高于庭车常。玛莎拉蒂本身就是跑车,身出名门,性能优越,足以甩开后面的尾巴。白建对自己的技术同样很自信的,但他心里却咬定了这么一个念头:我是清白的。既然他是清白,那为什么还要怕警方跟踪呢?所以他对尾巴视而不见,依然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钻梭在喧闹的街市间,向唐人街方向驶去。他现在要做的只是一个宗人社这个黑社会组织的幕后首脑应该做的事情——召集旧部,寻找庭车常——在警方看来,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确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商人,并没有受过专门的反侦查训练,但是这阻碍不了他发挥自己的才能。

  (二)

  “便衣组刚刚激活了3号目标座车上的跟踪设备。按照您的命令,车辆组已经撤回。”

  助手从指挥手的定位室里伸出头来,向板田少室报告道。

  板田少室充耳不闻,只是抱着手倚在座椅上,反来覆去地在脑海里勾画出一条条线,运用拓扑学的原理将诸多杂乱的点、线梳理得井井有条。

  SWAT特警精英、前陆自空降一团特战部队上尉鸟下驻口就坐在一旁,正在慢慢地熟悉眼前的这位名不经传的反间谍干探:昔日能在公众视野里出现的公安警察都是小角色,而跟前的这位才是货真价实的特工,貌不惊人,举止平庸,扔到人群中便找不出来。鸟下驻口一边暗暗称赞,一边揣度着刚才那位助手的报告,心想:安置跟踪设备绝对不是主要手段,而只是必要的安排罢了,板田君并不奢望这些司空见惯的手法能在精明的对手面前发挥多大的作用,真正的好戏还没出场呢。

  “板田君,”鸟下驻口礼貌地唤了一声,希望能证实自己的一些猜测。

  板田少室转过目光,带着微笑,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既是同僚,鸟下君有何设想不妨直言。”

  鸟下驻口脸上微微一红,讪笑道:“板田君,他真的就这样去了?召集宗人社旧部?”

  “目前的表象是这样。三个月你们的围剿虽然击垮了宗人社的中枢,但他们的底子还在,只要这位一直隐藏在旁保持持观望态度的白建有所反应,宗人社所控制的神经网络就会再次运转起来。”

  “我不这么看。”

  “哦?”

  “他们的神经网络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运转。因为这三个月来,申明一直下落不明,他们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是我疏忽了。”

  “不,其实板田君明知如此,只是要让我自己说出来罢了。鄙人实在感激不尽。”

  “鸟下君,有一件事不知道我当不当问。”

  “不妨直言。”

  “在三个月有关部门调集SWAT对宗人社的展开行动中,依鸟下君的资历和才能,必定也参于了行动吧。我明白SWAT的纪律,你只是奉命行事,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幕,也不便向其它单位透露。只是在我现在的推理中,始终有一个死结困扰着,这个结的答案也许就在那次行动的真相中……”

  “呃……”

  “抱歉,我不应该为难你。”

  “有些事我还是可以跟你说的。我确实不知道那次行动的内幕,我的小队全部出动,在事前接到了通知,只知道要准备怎么样的装备,要对哪个地方实施何种行动方案,要抓什么人,除其之外一无所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调动SWAT的不是警视厅,也不太可能是警察厅总部——因为连你也不知道。我想……也许是……内调……因为那个部门来的联络官名叫佐岛,众所周知他是官房长官的儿子,又据说他是内调的人。”

  “哦,看来佐岛的日记是真的。”

  “佐岛的日记?你是说……”

  “前内调次长秘书佐岛正川。他是我的大学好友……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那个女人就站在我的眼皮底下,用手枪射杀了他!他是个正直的人,待人真诚,他……我要找出真相!找出那个女魔头!我要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使命!我一定会的……请原谅我的失态,鸟下君,我坦白地告诉你,调动SWAT的确实是内调,是内调次长村上阁下。”

  “是佐岛告诉你的?怎么……怎么会这样的日记。”

  “干这一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记这样一本日记是严重的渎职事故,是要受到审判的,但是事实上,几乎每一个人都要这么去做……佐岛死之前让我去找这本日记,它现在就在我手中。我会把日记上交的,但不是现在。鸟上君,你能够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是的,板田君,我很高兴替你——不,是替为国捐躯的勇士保守这个秘密。”

  “你也许会奇怪堂堂内调为何会对一个小小的黑社会团伙产生兴趣,我也很奇怪。尽管佐岛生前偷偷地写了这本日记,但他并没有牵涉过多的内情。整个事情至今仍是一个迷团,不但我不知道答案,就连内调内部也没有人知道,我想只有村上和佐岛知道,但现在除了我这本日记我一无所知,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他父亲的默许和暗中帮助,以一个公安警察的身份,全力调查此事。申明、南中车常、白建、时小兰,还有那个太行溪,他们当中一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一定有。”

  “你会办到的,我相信!佐岛君不会白死!”

  (三)

  就在板田少室咬牙切齿的时候,他口中的“女魔头”,曾经乔装刺杀佐佐岛正川的杀手”冷月”,实质上的中国总参谋部情报部特勤局渗透行动处处长助理、营救小组副组长贾溪少校也并不好过,由于还找不出既能甩开尾巴又不会引起怀疑的方法,她暂时只能呆在家里,做一个会长助理应该做的事情,不停地向外打电话的同时也不断地接到来自公司高层的电话,做出一付哀求、解释、愤怒与无奈的样子。

  早在清晨时,不孔不入的媒体就将逃狱事件炒得沸沸扬扬,几乎在一夜之间,南中车常——这个在京商界中并不出色也不平庸的商人一下子进入了公众的视野,成为报纸上除了战事以外最热门的话题,素以工作效率极高著称的新闻工作者们争先恐后地发掘并渲染出种种秘闻:“曾违反军纪而获罪入狱的前中共军人”、“唐人街暴力集团幕后主脑”、“知情人士称‘性格暴戾、经常殴打妻子’”、“公司前女职员称‘他没有强奸我’”、“与东南亚玉石大亨、时氏财团少女掌舵人时小兰关系暧昧”、“纯属过失?合谋弑妻?”、“因嗜赌已负债累累,贿赂官员逃脱资产监管”、“勒索情妇巨款不成,狱中摇控实施绑架”、“勾结狱警从容出逃”……

  诚然,让贾溪焦虑不安的是她的战友——中国总参谋部技术侦察部直属第七海外行动处正团职高级特工、原1024特别行动组组长、被誉为“百变间谍”的庭车常中校的安全。

  庭车常是自己逃出监狱的吗真的是因为时小兰绑架激怒了他他会怎么做他现在在哪里……诸如此类的问题在脑海里纷纷扰扰不止。唯一能让贾溪颇感慰藉的是,隐藏在京东市某处的营救小组至少能从报纸上得知“庭车常擅自逃狱”这个糟糕的消息。总参三部七处的陈邦老奸巨滑,统战部W字号部门的任飞飞心细沉稳,蒋云为首的诸位行动精英艺高胆大、训练有素,营救小组必定能够及时应变,在极不明朗的复杂局势中暂时隐藏自己,保存实力。

  贾溪突然想起了白建。此前打过的一番电话只是在钉子面前的掩饰,而现在冒出来的念头却是实实在在的。

  庭车常一定会去找白建的!贾溪很快将自己的思维恢复到一个资深特工应有的状态:庭车常绝非意气用事之人,若无十分把握他是不会贸然逃狱的,而这个筹码正是“寡妇”。

  对,寡妇!

  (三)

  几番思量后,贾溪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CD机里的那张《寂寞似火》长长地撕扯出一声刺叫,突然停止了旋转,八年前它在中国哈尔滨的盗版光碟摊位上以3元人民币的价格从此成为一个清贫女孩的忠实伴侣,而今早已不堪重负,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贾溪含着眼泪拣出那张伤痕累累的CD,神情恍惚中,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身影。

  (四)

  “这也叫音乐?死绵绵的,像死了男人似的。”

  六号跟在申明的后面,突然调过头来,目光跳过庭车常,直落到贾溪身上。

  贾溪摘下耳机,白了一眼,“你的听觉跟狗有的一比。”

  庭车常啊了一声,撇开自己的女助理,抢几步上去揽住申明的肩膀,说哥们带我嫖一场去。申明兴致盎然地大声说好,便扔下了宗人社“四大金钢”之首的六号,两人扬长而去。

  贾溪冷眼看着六号,“你杂不去?”

  六号掏了掏鼻孔道,“要不你陪我怎么样?”

  贾溪怒目而视。

  不知觉地,两人已经走到了街上,茫无目的却又不约而同地同向而行。

  “你这张CD我都能背出曲目和歌词了,”六号的听觉和记忆力确实非同寻常,“现在这首叫《你明明爱我》,咳咳……”

  贾溪气急败坏地捞出怀里的CD随身听,拨掉电池,正眼而视,“你好烦人哦。”

  六号停下脚步,却没有理会贾溪的目光,只是默然注视着远去的电车,恍若九十年代初守望在空荡荡的电影院露天场上的孩子,幕布洁白依旧,放映室窗口的投射头却疲倦了,它不会为一个执着的孩子而点亮整个影院的故事。

  “你以前在哈工程?”

  “哟,你也知道哈工程?”

  “我在那里上过几年。”

  “哟,你还上过大学呐……哼。”

  “你是五台山人?”

  “是啊,徐向前元帅是我们村的。知道什么叫元帅吧?”

  “哦,元帅……庭大当家的老跟我嘀咕。兵者凶者也,将者尽人之力,帅者尽人之智。咱只能是凶器,尽己之力罢了。”

  “有文化,有文化。”

  “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做凶器?”

  “我们?关我什么事,你才是凶器!你是大流氓,大混蛋!广州的事我还没跟你……算。”

  /*详见《狼烟深处》之“南海谍影.8.28专案”*/

  “嘿嘿,你打得过我吗?”

  “是姓庭的让你那么干的?”

  “不是。我当时只是想试试你。”

  “试?是吗?如果你真想那样,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我相信。所以我才说,你也是凶器。女人是凶中利器。”

  “你什么意思?”

  “真没想过以后?你想做什么。”

  “从我杀第一个人起就没有以后。我跟你不一样。”

  “不一样?呵呵。我倒觉得是一样的。”

  “是么?”

  “或许现在也只有你不知道我们知道某些事。”

  “你们知道什么事?”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有同样的规矩,同时也在不约而同、心照不宣地违背着一些规矩。谁让我们是那样的人呢。”

  “你还是继续保持沉默的好。”

  “贾溪,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我……你是我什么人!你让我走我就走啊?”

  “我和你是一样的人!”

  “你赶我走……”

  “对。”

  “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都是一样的人。”

  “不!”

  “啊……你不会舍不得咱们庭大当家的吧?”

  “滚蛋。”

  “噢,明白了,咱们白三当家的真是魅力四射呀。”

  “切。”

  “嗬!原来你舍不得我。哈哈,哈哈。”

  “姓周的,你给我站住!”

  “你追不上我,你打不过我,哈哈,哈哈。”

  ……

  (五)

  农历大年二十八的晚上11时22分,贾溪走出了家门。

  几分钟前,她刚换过一只胸罩,就像四年前从广州赶赴香港一样,这只胸罩的背扣上隐藏着她十几年来的秘密,这个秘密曾经无数次挽救过她和需要她保护的人的生命。

  有一件事,J国华商庭车常的私人助理不能做,中国军方高级特工不能做,只有一个人能做——国际赏金猎人“冷月”,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只依据雇拥关系做事的女杀手。

  走出家门时,贾溪将那张《寂寞似火》放回CD机仓盒里,它永远都无法再旋转,再也不能流淌出一个女人的心声,然而,冥冥之中他的耳朵已经在帖在她的胸口上,比从前更为专注地倾听,从此不离不弃。

  (六)

  听

  音乐中有你

  看

  电影中有你

  当我做好决定

  决定不再爱你

  却发觉心痛楚隐隐

  雨

  似繁星在落泪

  坠

  让海蓝得深邃

  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坠入你的深海

  其实我一直在等待

  你明明爱我

  却不说

  忍心我们

  错过

  直到我停止猜测

  以为不再有结果

  才发现你明明爱我

  为何你从来不说

  忍心让爱

  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