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 第十五节 活着真好
作者:九月的小说      更新:2018-11-11

  “敌人强攻了。”

  张雄话语方落,步兵*的呼啸声撕裂般袭来。几辆轮式步兵战车绕过坑坑洼洼,在步兵伴随下从几个方向围上来。

  罗继发扣发最后一枚枪*,将一颗岌岌可危的大树横在主攻通道中央。坦负主攻的步兵战车后退几米展开据守队形,一个班的步兵拿出工兵铲和*准备清障。

  张雄的95式班用机枪并没有响。75发式弹鼓里的子弹不多了,由于距离太远,5.8MM普通弹(95式班用机枪使用87式5.8mm普通弹,而非5.8mm机枪弹)倘若难以保持较为密集的持续火力,其压制作用并不明显。况且,机枪手过早暴露只会马上招来狙击手。好在罗继发的81-1自动步枪使用7.62mm弹药,即便是单发射击,仍足以保证三百米内的杀伤力。张雄在特侦大队里的枪法是数一数二的,趁着*亮起,打出了几个点射,暂时震住进行排障作业的步兵。

  马镇山掂量着手枪里还有子弹,咬咬牙扒下弹袋,将最后两个步枪弹匣递给张雄。

  “总比没有好,”张雄自我安慰。

  马镇山抚摸着直到三年前才取代*手枪配发到二线部队军官手中的*手枪,叹息道:“我还没用这玩意儿杀过人呢,希望它能争气。来吧,哥几个,跟着凌大美人摸上去。”

  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凌小芳体力不如男人,但摸黑偷袭的本事并不亚于蝎子。她利用浓浓夜幕作掩护,在下一枚*的凌空炸开之前迅速隐蔽。除了坦负火力引诱任务的张雄,所有人都跟在后面,如此反复,已摸到离障碍物不足百米处。

  近到足以听到敌兵的说话声。经过短暂的手势交流,每个人都确定自己的目标。马镇山握紧手枪,从黑暗中跳出来喊道:“杀!”

  八个杀字突然从眼皮底下窜出来,P连万万没料到这股残军胆敢实施反冲击。

  不等马镇山开枪,凌小芳的匕首已经飞出去,扎进安装*的士官的胸口。年青力壮的罗继发很快超越马镇山,左手拎起地上的*包,一边冲一边叫,“有本事冲老子开枪!”

  夜战素来是解放军的强项,瞬间将钢铁战车对血肉之躯的单方面屠杀转变为一场混战。从车长到炮长都知道敌军就在眼前,但没人敢乱开火,倒是训练有素的驾驶员作出条件反射式的反应,紧急倒车。

  一个奇特的场面出现了。拎着*的罗继发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越一个个不知所措的步兵,拼命追赶开足马力向后倒车的步兵战车,而武装到牙齿的步兵战车投鼠忌器,始终不敢向缠杀在一起的人们扫射。

  配备白光瞄准镜的95式班机在二百余米外打响了。张雄是向另一方向射击。在马镇山一行八人在敌主攻方向上短兵相接的同时,在其侧翼的敌人也包抄了过去,兵力集中起来,那八个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被群殴至死。

  “*,发射!”

  肖杨冲步话机吼起来。作为一名资深的步兵指挥官、老侦察兵,这是他第一次在实战中指挥坦克。他并不知道前方海岸与中央山脉交接的丘陵地带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热成像仪上显示得很明白——坦克分队指挥官李中尉判断,那是云豹步兵战车的轮廓。诚然,敌人的夜视能力也不弱,无疑也发现了这支59D坦克分队。

  肖杨仗着125mm火炮和爆炸式反应装甲的优势,向李中尉下达了这样的命令,“砸烂那堆废铁。”至于怎么砸,那就是李中尉的事了。

  排头车跃上一个高地,在七百米的距离上率先开火。炮膛里射出的不是*,而是高爆*。它无法击穿任何一种现役主战坦克,但足以使轻装甲目标丧失作战能力。李中尉预感到前方正在短兵相接,但他不得不作出可能误伤友军的决定。

  敌298旅虽是轻型机械化部队,但长期演练滩头狙击62A两人栖坦克,其车载步兵的反坦克火力并不弱。一旦敌人利用丘陵地形为掩护,集中起单兵反坦克*,将对我军坦克分队构成巨大的威胁。

  一枚炮弹对炮手而言只是拉一下炮栓的事,对步兵却是致命的。125mm的高爆弹足以使蓝球场大小范围内的步兵因震荡而死。炮弹是分不清敌我的,然而在战争面前,双方都没有太多选择,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往往不得不作出残酷的决定。

  丘陵上的战斗平息时,肖杨收到李中尉报来的战损情况,“2号车失去动力,我已命令弃车。已探明的敌方装甲车辆共7辆,重创1辆、击毁6辆,无一逃脱。”

  以古老方式搭载坦克随行的步兵分队也回报说,“正在打扫战场,我方重伤8人,轻伤1人,牺牲2人。敌步兵被俘3名,伤亡正在统…….”肖杨抢过话匣子命令道,“别统计了!喊话,都给我喊话。”

  坦克分队和工兵班在李中尉的带领下,向坠机点方向赶去。据被俘的一名中士班长交代,由于298旅部命令P连火速围歼山谷里的小股共军残部,坠机点坦负警戒的力量极为薄弱,只有一个机步班(即只有一辆车)和少量单兵火箭筒。

  肖杨留下两辆山地突击车,并指挥余下的步兵对战场进行搜查。山谷里久久回荡起三个字,“马镇山,马镇山,马镇山……”

  没过多久,士兵们从一堆血肉模糊的身体里找到一个还喘着气的女人。之所以认为她是女人,是因为她的双手始终保持着护住面部的姿态,反而置身体大面积烧伤而不顾,同时身上的衣服也因燃烧时打滚而残破不堪。

  医护兵费了几番周折才把她的手拿开,由于难以确定敌我,肖杨凑上去在她耳朵说,“小妹妹,你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我是解放军中校团长,告诉我你是谁。”

  “北京……烤…...烤……”

  “北京烤鸭!你的口令是北京烤鸭对吗!我是重庆火锅,坚持一会,同志,我是重庆火锅。快快!抬上车,”肖杨一把拉过通信参谋,冲他大声吼道:“马上!你亲自开车送她去医治!给你二等功!”

  女人突然拽住肖杨的衣领,“营……营长!”

  “马镇山在哪?他在哪?”

  “营……”

  “放心吧,一定找到他。这里交给我。”

  肖杨挣脱那只手,疯了一般扑到死人堆里,拼命刨起来。这位历经大小战斗十余次的老兵连哭带喊,“姓马的你给老子出来!出来!”

  交叉路处的战斗也刚刚平息。

  由于陈诚所部实施了成功的自杀性引诱,敌机步2营大部步兵误入我方重火力杀伤范围,战斗进入了白热化。不可思议的是,敌指挥官并未立即投入所有兵力以围攻完全暴露位置的我军阻击分队,反而命令全线后撤。当敌步兵扔下伤员纷纷登车离去时,寂寞的黑暗中只留下阵阵呻呤。

  仅有的几名卫生员很难在黑暗中分辨敌我,哪里有呻呤就救治哪里。一时之间,夹着闽南口音的普通话越来越多……

  “阿兵哥同志,救救我。”

  “放松。很好,不要说话,我一定会救你。”

  “共军兄弟,我包里有吗啡……求求你,求求你先救我弟弟。时飞克,他叫时飞…….克。”

  “你!帮个手,快!就是你!妈的你死不了!快爬过去找你们一个叫时飞克的人。”

  “阿克!阿克你在哪?”

  “陈班长你那还有纱布吗?阿流的血止不住了。”

  “那个谁!去问老蒙那边还有没有纱布,什么?你不是共军?管你妈共军叛军!快去!说是陈诚叫的!”

  陈诚四处摸索,这是他第二次找不到自己的枪,但是现在他找的不是枪,而是纱布、吗啡和止血膏。恰在此时,老蒙咆哮伴着哨声响彻夜幕,“战斗准备!3点方向敌军来袭,战斗准备!”

  陈诚心里咯噔一下,连滚带爬追上那名被命令“去找老蒙要纱布”的敌军轻伤员,从背后一刀捅下去。他哆嗦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在久久不肯闭上双眼的敌兵身上摸索起来,“阿兵哥你的枪呢?枪呢!”

  “没枪,没枪……”背部被刺穿的敌兵头一歪,断气了。

  “班长,枪。”排里的卫生员站在身后,递来一支T91自动步枪。枪管上插着刺刀,涔涔滴血。

  “那你怎么办”陈诚发现卫生员的动作有点怪异,“怎么了你?喂,别站着!”

  “死了,死了……我杀了伤员。”卫生员踉跄几步,一头栽倒。

  山坡上募地掠过一阵急哨。

  哨声很急,很急,却突然没了杀气。低沉的哨声惟恐不及地覆盖沉沉黑暗,渐渐舒缓。轰地一下,陈诚脑海里一阵空白——那竟是解除警报的哨声。

  “老59!“有人高兴地喊道:“是我们的老59。同志们,团长回来啦!”

  也有人哭起来:“团长是个混蛋!混蛋…….早不来晚不来,怎么现在回来…….团长!”

  “班长你怎么啦!班长你醒醒?班长你哪里受伤?班长?”

  三天后,ID团卫生所特护病房。

  上级医护部门派来的骨干医生,都集中在这个特护病房里。享受特护的只有四个人:中校、少校、中尉和下士。

  少校的生命迹象很弱,随时都有可能死亡。中尉能睁睛,偶尔还会说话,但医护人员每次换药时都忍不住想哭。因为,中尉是一个被烧伤的女人。

  中校是用QI旅的车送来的,身上并没有伤,据说他本来没事,路过QI旅时遭遇敌特偷袭,脑袋上挨了一*昏迷至今。只要醒过来就像没病过一样,活蹦乱跳。

  下士也没有受伤,但脑电波探测仪表明:他大脑里某个神经枢节都受了极大的创伤,如果还醒不来,就永远都不可能醒来。服役前身为昆明附二院资深神经学专家的王教授摇摇头说,“我没见过这种病例,为什么偏偏是这里?没见过。”

  特护病房外守着两名永远涂着迷彩油的士官,进入病房的人必须持到ID团团长肖杨和战区直属某部大队长蝎子联合签发的临时通行症。

  除了团长、政委和参谋长三人以外,ID团官兵只知道其中两个人的事迹。

  团留守处处长兼教导营营长马镇山少校已经被第八战区党委提名为特等功臣,等待中央军委最后批复,提名原因是: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主动坦负临时指挥重任,确保了某项战役级技术装备的安全。

  团警卫连班长陈诚下士,因为众所周知的情况,即在交叉路口阻击战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获得个人二等功提名,其所在战斗分队也获得集体一等功提名。与之并肩指挥作战的另一名班长农流民中士在战斗中中弹2处,幸好未中要害,做完手术后第二天就能坐起来,忍着麻醉药失效后的疼痛没完没了地跟一名护士聊天……

  “姓农的我警告你,下次再坐起来老娘一针扎死你!”

  “连团长都说你男人没有帅的,真的,不信你打听打听?”

  “闭嘴,老娘没男人!”

  “上次你那照片…….”

  “那是我亲妈的亲儿子。你敢说你比他帅?”

  “他帅!他帅!嘿嘿。”

  “农班长,前天抬进特护病房的那个中校跟女煞星什么关系啊?还有,团长一见到他脸色就变了,听炊事班的人说团长一天没吃饭了。”

  “没准是个*,上前线锻炼几天再调回去晋升,可能路上被吓着吧,哼。”

  “为什么?”

  “你看,伤又没伤,不就是脑袋挨了一下吗?当然!陈诚那小子不算啊,他是真有种的。那个小白脸中校不是*进特护病房干嘛?”

  “我听何政委跟王教授说什么常副主任?好像是师政治部的。早上参谋长开玩笑还讲过呢,说何政委升官了必须请客什么的。你说那个中校会不会正好调来我们团当政委啊?嗯,这就好解释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

  “你不但相像力丰富,嘴也多!不该听别乱听,听了别乱讲!”

  “你凶,你凶!”

  哗拉拉一阵雨,落在帐蓬顶上噼里啪拉作响。

  蒙蒙烟雨中,武直-11机群黑压压地飞过头顶,钻进东面的群山。这在平时是不敢相像的,布防于宜兰海岸以西山林、阻击A军海军陆队的我军地面部队长期受到A-10攻击机和阿帕奇武装直升机的空中压制,现在的天,终于要变了。团部驻地空地上聚了许多人,从校官到列兵都齐声高喊,“陆航万岁,陆航万岁!”

  或许是外面喧闹的原因,马镇山的眼睛慢慢亮了。听到护士的惊喜低呼,肖杨从常曙的病床边跳起来,冲到马镇山跟前笑骂道:“好你的老马,果然命很硬呐……”

  “干他娘娘的我操!”一个声音蹦出来,仿佛从天而降,异常清晰。

  蝎子少校呼地直起腰,怔怔地看着常曙从床上坐起来。常曙瞪了她一眼道:“我刚梦见武直-11,那是真的吗?”

  肖杨拉着马镇山的手,呆然目视常曙。

  “哦,你……”常曙的神志似乎清楚多了,不知为何,右眼球倏地一转,礼貌地伸出右手:“你是肖团长吧?很高兴认识你!”

  蝎子收紧脸上怪异的笑容,从怀里摸出药丸塞进他嘴里。

  何政委捅了肖杨一把,“常曙,新政委。傻了?”

  “哦!”肖杨脑海里电光火星一闪,看到有护士在场,迅速回忆起两天前的一份绝密文件,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缓缓说道:“常…..呵呵,好吧。常副主任,哦不,常政委你好,我是ID团团长肖杨。”

  常曙矜持地点点头。他这一醒来,果然像没病过一样,走到凌小芳的病床前。

  蝎子使了个眼色,何政委也站起来,“王教授、李医生,还有你们几个,我们到团部去研究研究。”账蓬里只留下一名从战区总医院调来的军职医生。

  肖杨正要向前,听到蝎子幽幽说道,“凌小芳,三中队的。百分之三十四烧伤。”

  “见过一次了,”常曙淡淡地说,强压着僵硬的双腿,坐下来。

  凌小芳看到有其它人在场,直到蝎子打了个表示安全的手势,才开口道:“处长。”

  “对不起,不该让你留在那里。”

  “处长,你说过的,活着比什么都强。”凌小芳含着泪水笑了笑。

  常曙深吸一口气,飞快走出门外。肖杨静列地跟了上去。

  雨越来越小,一点一点扑到脸上,粘粘的,冷冷的。

  庭车常背对着肖杨,沉默良久,平静地说:“肖杨,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