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 第四节 上校和老人
作者:九月的小说      更新:2018-11-11

  自称小林香子的女人带着身背另一个女人的黑人大兵,绕开枪声渐渐稀疏的22号公路桥,向她认为正确的方向走去。她始终紧握那支没有子弹的突击步枪,所以大兵不是十分担心。

  “中国人好像退了,我们为什么不向桥头友军求援呢?”

  “他们没有医生,中士。”

  “有电台。”

  “电台?”女人笑了,露出J国女人特有的笑容,“您觉得,这时候会有勇敢的飞行员驾机赶来吗?”

  “不管怎样,我有我的任务,很抱歉。”中士停下来,抬头看星星。星星不会说话,但指示的方向从来错不了,“少校,你要带我去找中国人,是吗?”

  “无可奉告,我也有我的任务。”女人并不解释。

  “那么,”中士找一块足够松软的干草丛,放下背上奄奄一息的女人,“我们还是分开吧。”意思很明显,他已经不信任自称小林香子的女人,同时也懒得去理会J国人与中国人之间的事。

  “看来我们确实应该做个交易,”女人抬起步枪。

  中士看着枪口呵呵傻笑,“我从来没试过面对如此迷人的枪口。”

  “你叫什么?”

  “A国海军突击队,我是突击手奈德中士,手枪A级,*S级,步枪A级,格斗S级,亲爱的特工小姐,你准备挑哪样?”

  女人突然垂下枪口,眨眨眼睛道:“我一直想知道,A国海豹突击队的分级标准跟中国总政血鸟有什么不同之处。”

  中士怔住了。

  “你是远方来的客人,我应该先自报家门。我确实是少校,不过你刚刚放下的才是小林香子。我手枪S级,*A级,步枪S级,格斗S级——超次轻量级。”

  贾溪说着,手掌里多了一枚匕首。手很小,但再浑重的匕首也能在指头的拨弄下漂亮地转上几圈,没人怀疑当转圈结束时飞出去的匕首会比子弹更致命。

  “原来你知道枪里没子弹,那我不能占女人的便宜,”中士掏出还有子弹的手枪,扔到一边,他摘下腰间的刺刀,十分自信地移动高过对手两个脑袋的身体。

  山林里响起沉闷的枪声,荡过群山的海风夹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21世纪某一天的凌晨,中世纪骑士式的决斗早已过时。男人确实不应该欺负女人,但反过来讲,女人占点便宜是应该的,虽然这点便宜足以杀死人。

  刚刚损失一名苦力贾溪只能重新背起生命力异常顽强的小林香子,向3号机场失守后不断遥远的CB师部驻地走去。天空中隐隐传来米-171武装运输直升机特有的引擎声,但这个声音很快朝另一个方向转去,丝毫不顾那个开始有些竭斯底里的尖叫。

  上帝的眼泪掉进沉沉深渊,一滴接一滴.......奈德?亲爱的,你在吗?奈德......我在、在,亲爱的.......奈德睁开模糊的双眼,下意识捂住同样模糊的胸口。当眼前的幻觉被无情的寂寞所取代时,他开始相信未婚妻临别时那些话.......

  “亲爱的,你可以一口气打倒十个白人流氓但你从来不欺负人,上帝会保佑好人的。”

  “希望如此。”

  “不许笑!”

  “好吧,不笑,我相信上帝与我同在。”

  “事实不需要相信。”

  “好吧,事实。好吧.......”

  奈德喃喃自语,随手抓过一切能塞住伤口的东西,至于疼痛,完全没有这回事。这是他第一次受伤,伤得很重。军士长曾经说过,当你感觉不到疼痛时你就快死了。

  奈德觉得自己不会死,他相信未婚妻的话。如果上帝不开眼,那个具备狙击手水准的阴险女人应该能一枪打死他,然后再补上几刀。或许那位职业杀手也感到了疲惫,疲惫得打不中要害,疲惫得懒得补刀。

  这场战争让所有人都感到了疲惫,该是结束的时候了。奈德抹掉脸上的雨水,朝22号公路桥方向爬去。

  “又下雨了。”

  透过米-171舱窗,胡安上校朝丝毫不留情面的天空笑了笑。13名队员昏昏沉沉睡着,他们刚刚把一份长达7页的资料和28张照片刻进脑子里,实在太累了......

  “申明,29岁,一等功臣,原籍云南省S市隶益县,总参三部原直属七处参谋室少校副主任(少校,正营职,未到任)。历任BA集团军中尉坦克排长、上尉副连长、上尉连长、总参三部直属七处驻京东站副营职参谋兼1024特别行动组第二副组长,在某次事故中失踪.......身高167cm,体重:72kg,最高学历蚌埠坦克学院军事学士。双掌有厚茧,小腿偶有颤抖,听力偏弱,双眼易流泪.......”

  这份资料最值得玩味的莫过于身体特征一项,这是典型的装甲兵综合症。队员们无形中忽略了“少校特工”、“一等功臣”这些标签,只牢牢记住一点——装甲兵上尉申明。

  胡安没想到他再也见不到申明,因为永远的装甲兵上尉申明正驾驶一辆M1A2SEP主战坦克,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298旅防区。没有一名黄皮肤宪兵敢拦下习惯横冲直穿的A国坦克,正如一井扬子所希望的,他要去台南或者高雄,重新做一个一井扬子所崇拜的黑道老大。

  中国第一大岛是典型的“东边太阳西边雨”天气,左门医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窗外一直不肯散去的黄皮肤平民。他刚刚完成第16次手术,手术很成功。

  “没有水了,叔叔。”稚嫩的男孩打破大人们的沉默。

  前几天国军路过,所有水源都投放了毒药,居民们只能结伴扛起步枪,到公路上打劫涂着红十字标识独来独往的军用消防车。手术需要的水是镇长说服每家每户拿出来,又经过几次蒸馏而得。战争中的平民都不可能乐于助人,但这里的人们迫切需要这样一位当之无愧的医生,他会救治任何一个生命垂危之人,从来不计后果。只要医生能留下来,人们可以倾其所用,倘若医生只是匆匆过客,人们会毫无犹豫举起步枪。

  左门医生坐下来,目光落在腥臭的手术台上。这里有很多水,只是颜色不太一样,人们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长官!”出去找水的阿齐突然跑回来。

  左门医生激灵一震,终于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阿齐端着步枪,从火辣辣的喉咙里挤出一些话,“直升机......林子里有直升机索降,空降兵很多很多,共军、共军索降!”

  窗外的人们一涌而入,七手八脚抬起左门,又一涌而去。

  呆若木鸡的阿齐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咆哮着追出去,“还我的长官!你们这群混蛋!”

  人群里钻出一个男孩,跑回来拉住愤怒的阿齐,“叔叔你跟我来。”

  “不怕不怕,爷爷他们要把医生藏起来呢,”男孩屁股后跟着一个女孩。

  “什么?”阿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男孩不停催促,“快呀叔叔,我家里有地窟,快!”

  面对十几支躲在断墙残砾里努力克制不安情绪的老式M16步枪,一名解放军上校从深不可测的树林里走出来。他拎着95式步枪的绳带,慢慢放到地上,很快又解下腰间的手枪、刺刀,包括长靴里的匕首。

  “我姓马,和你们前任领导人同姓,不过我长得可能没他好看,”上校如是说。

  小镇沉默许久,颤巍巍升起一片白布。那是从手术台上直接撕下的白布,不可避免的沾上一些红色,乍一看,就像破碎的太阳旗。

  “我们不是军人,我们投降!”一个苍老而努力表达内心愿望的声音。

  上校摸了摸脑袋,“作为十四亿中国人民的子弟兵,我不得不拒绝你们的投降。”

  那一支支颤抖的步枪重新坚挺起来。

  上校突然哈哈大笑,“天底下哪有人民要向自己的子弟兵举手投降的说法,难道你们不是十四亿分之一吗?”

  “你来干什么!”老人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上校一字一句道:“送水,送食物,还有药品。”

  良久,老人站起来。那个勇敢的男孩也想跟来,又被他撵了回去。老人驻着拐棍,走完漫长的十几步,仔细打量自称姓马的上校。

  “水?”

  “对,”上校指着身后平静没多久的天空,“我们是坐直升机来,除了一些士兵还有几桶水、一些干粮和常用的防疫药品,你们先凑合用几天,这里很快就解放了,到时候会有新疆、云南和湖北划拨的救援物资运来。老先生,您派人去拿呢还是我们送出来。”

  “送出来放在这里,就放这里,”老人很坚决。

  上校转身拍拍手,几名背着步枪的士兵抬着桶装水,陆陆续续钻出来。出来两个放一桶,放完又走去。

  最后,上校摸出一份盖有第八战区军事管制委员会和国务院第三特派员公署公章的文件,交给老人,“老先生,我们将严格按照这份文件的规定,进入居民区执行任务。如果您发现任何一名军人包括我在内做出违反规定的行为,可以通过这部电话向特派员公署投诉,号码是110。”上校指着药口旁边一个包裹。

  老人谨慎地打开,果然是电话。

  “您可以试一试。”

  “当然要试,”老人拨通那个号码。

  短短三声“嘟”后,线路另一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国务院第三特派员公署救助热线,我是白小灵,您好”

  老人震住了,白小灵是出生在邻县的知名网络歌手,用九零后的独特唱腔专门翻唱八十年代的老歌,妇儒皆知。

  “您好?您使用的电话位于2043号地区7号点,暂时不属于安全区,但您可以先说说您需要什么,我们将通过多种方式给予更多帮助。”

  “好、好,我想问问给我电话的人叫什么名字。”

  “请稍等.......这部电话的领取人是,隶属第八战区军事管制委员会第十一工作队的马一平上校。马一平,男,45岁,上校军衔,国防科技大学工学学士、洛阳外语学院军事学士和英国格拉斯哥大学自动化控制硕士。马一平上校参加过十一次反分裂军事行动,五次国内救灾和三次国际救灾行动,曾赴海地执行联合国维和行动,受中央委军委嘉奖多次,获联合国和平勋章一枚。马一平的妻子是小学教师,儿子今年11岁,上小学六年级,获得过省拉丁舞比赛二等奖。您好,他在您身边吗?”

  “在,好,谢、谢谢......”老人似乎用尽了这辈子的力气。

  “您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上校问。

  老人犹豫了一会,“长官.......是要进去吗?”

  “您可以叫我马一平,或者小马。我们在寻找一名失散的战友,他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付出了许多许多,我们必须找到他,让他的亲人不再流泪。”

  “好吧。”

  “请您放心,我们不会擅自进入任何一个未经主人许可的房间,同时也需要您的理解和帮助,可以吗?”

  “可以。”

  “如果发现有负隅顽抗的武装分裂分子或海外武装干涉分子,我们将在首先保护人民生命安全的前提下予以坚决打击,这点您清楚吗?”

  “清......清楚。”

  “为避免破坏分子从中作梗,我们将保管你们的武器,可以吗?”

  “可以。”

  “谢谢,”上校郑重地致以军礼。

  老人向身后招招手,人们放下本不该握在手里的步枪,走出破碎的家园。

  一个男孩飞快跑来,扑进老人怀里。并不姓马的上校露出微笑,因为他想起确实在上小学六年级并得过拉丁舞比赛二等奖的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