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 第八节 乌合之众?
作者:九月的小说      更新:2018-11-11

  松鼠嚼动坚果的枝头,两只拳头大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东方。正是太阳东升的时候。零碎的阳光落在松鼠脑袋上,松鼠颇得自得地微微颌动眼皮。但阳光只停留一会儿,便匆匆溜走,仿佛要故意避开那双随时可能因反光而暴露自己的眼睛。

  虽然是地处中央山脉的中海拨地带,这里的植被并不梳松,反而连绵不绝,茂密并不逊于低地雨林。吃完早餐,松鼠活动起来。它晃动小脑袋,试探性挑逗那双表面光滑凸出而且色泽丰富的眼睛。

  眼睛里,竟然还有一双眼!松鼠大吃一惊。但作为这片树林里的老居民,它很快稳定不由颤抖的四肢,吱吱两声,以示抗议。

  “小乖乖.......一边玩去。”一个声音温柔地传来。

  松鼠连滚带爬,窜到远远,远远回看了几次,发现情况还不算危险,便缓缓转动身体,好奇而表示友好地竖起上身。

  “嘴一个!嗯啊。”发出声音的动物飞来一吻。

  “这里......不大好吧。”

  “没说你!去!”

  7时13分,蒋云中校从树上掉下来。

  那声音就像求偶的公猪好不容易爬到树上,却被飞天母猪一屁股撩下来。所幸方圆几十米内没有情况,此处引发的动静只波及到一只早起散步的松鼠。

  二中队长王小帅从去年冬天黑熊睡过的窝里探出脑袋,撇撇嘴,又缩回去。

  “果然有奸情......”

  嘀咕着,他不安地摸摸怀里,曾经色胆包天的手电筒。

  “哪、哪有奸情?”身旁的睡袋骨碌立起来。

  “国家出钱养你,不是让你来看韩剧的。换班去!”

  睡袋窸窸窣窣兑下皮,怀春少女幽怨般给了个眼色,“蒋头那条闷骚老狐狸一大早就抢着换去了,哪轮到我呀。”

  “你现在去换,好让他们别处亲热。”

  “什么事呀这是,战争结束了?”

  “活在刀尖的日子还长呢。”王小帅老气横秋地抱起手,“再忙也不能亏待自己。原来一中队刘翔记得吗?早先不赌不嫖不喝憋得跟和尚似的,调去十一局打了几场恶仗回来,人都变了。好好的医院不呆,整天跑北影门口的酒吧转悠。”

  “听说局里报了一等功.”

  “一等功能换几张妹纸?有个事你没听说,上次常助带人打埋伏时负伤被俘,差点让八战区的火箭炮轰成炮灰,亏得刘翔‘临危救主’把无人机的定位系统‘黑’掉,才捡回一条命。但刘翔自个就没那么好运,流弹削掉他半只耳朵、三只手指,下半辈子光棍是打定了.......佟国伟你就看着吧,这次救谭雪要是救不成,没准又得‘执行纪律’。”

  “嘘!”三中队长佟国伟脸色乍变,“要让老蒋听见,那可是临战扰乱军心的重罪。”

  “就你觉悟高,觉悟高咋没跟老蒋一样升中校?”

  “不干滚蛋!”

  佟国伟少校踢了王小帅少校一脚,忿然离去。

  前敌指挥组就设在树上。

  松鼠来过,但树不是松树。而是一头上百年的老妖怪。老妖怪胳肢窝里搭起了几块雨衣拼成的简易天幕。佟国伟上来时,昨夜的轮值领导贾溪并不打算走,而是转过高倍望远镜,指示一个方向。

  “蒋云说你在红蜘蛛的资格比他还老,正好,分析下那边的情况。”

  “有情况?”佟国伟顾不得谦虚,连忙凑到望远镜前。

  “直视距离三百米多点,走过去估计有一两公里。目前确定的有四十多人,随时保持五哨警戒。看样子是昨天就来了,但位置很隐秘,快天亮时我才发现,他们像是在等什么。”

  “老款M16居多、部份比利时FAL.......还有猎枪。”

  “看那个过去换哨的,走路不像军人。”

  “换我们也不像,也许是特意训练.......怪了,他们的户外用品型号很杂。”

  “有几件冲锋衣很高级。”

  “‘渔民部落’、‘探路者’......还有不少地摊货,甚至普通外衣。营地确实很隐秘,但感觉警惕性不高,首先离水源很近,是寻常的野外作业习惯,其次暗哨选点聊胜于无,受过速成训练但经验不足的民兵一般会这么做。我在驻港部队呆过,那边搞童子军集训,整体感觉就跟这差不离,只是他们都有武器。”

  “这里实行全民兵役制,像这种野外宿营应该不会只有童子军水平吧。”

  “有外国人。”佟国伟轻呼一声。

  “嗯,至少8人。”

  良久,佟国伟皱皱眉头,“我只发现7个。”

  贾溪面色古怪,“换哨回来那个是香蕉人(注:除了身体特证,完全外国化的中国移民后裔)。”

  “怎么看的?”佟国伟回头看贾溪,“读唇术我还凑合,回营地后他跟队员打招呼,说的是汉语。”

  “凑巧。”贾溪解释道:“上学时有一个美籍外教,他说汉语也是这样嚼动颌股。”

  只是凑巧,佟国伟心里稍稍有些安慰。

  这时蒋云爬上来,半开玩笑地说:“国际纵队也说不定。”

  “好狗不挡道,留着是祸害。”后面跟上的王小帅发表意见道。

  蒋云说:“正事要紧。”

  王小帅撕下食指上长出太多的指甲,吹了吹,“昨晚空投动静不算小,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冲我们来?”

  佟国伟看着蒋云,表示赞同。

  摸过两下鼻子后,蒋云问:“6点3点到9点41分的干扰主要在哪个频段?”

  事先都已熟记,他这是明知故问,但王小帅还是答了。

  “军、师级通信网基本爆音,15公里级甚高频勉强能喊‘喂’,联络台北的话就不用想了。除非十一局那个司马玲玲在这。”

  司马玲玲是总参四部最年轻的电子战专家(详见《狼烟深处》),曾被庭车常借调到第八战区特工局任电子技术处处长,3号机场保卫战打响前才回归建制。眼下这场电磁战就是她主要策划,并参与实施的。

  “没收到新消息就按原计划。”蒋云打定主意,“跟昨晚一样分三队,我路线A、老佟路线B,小帅看情况再走。全部隐蔽绕行,慢点没关系,但9点半前到6号区会合。”

  王小帅点点头。

  至少目前为止,蒋云只能采取原方案。

  谭雪被俘后即“下落不明”,但在庭车常签发调令并报送王达明批复前某个时刻,一个可靠的信息通过同样可靠的途径,传到“寡妇”组织上线之一、统战部W字号专员时小兰那里,消息准确地报告了谭雪何时何地,处于何种处境。这一消息,说服王达明批复了庭车常不惜抽空“红蜘蛛”留守兵力的行动方案。

  只要密报人能在约定时刻修正更为准确的消息,营救分队就能找到谭雪。途中若与敌遭遇,能绕则绕,不能绕就快打快撤。为此,庭车常还多上了一道保险——命令贾溪随队。

  因为她不认识密报人,而密报人认识她。

  贾溪从来不是“寡妇”组织成员,但在组织内拥有人数可观的粉丝。龙头因身份泄密逃离J国后,组织内就开始流传她与龙头的种种秩事:

  她是龙头身边如影随行,且唯一公开的女秘书。她叫太行溪。

  她拥有龙头夫人一井由子般的笑容,龙头小姨子一井扬子般的身材,甚至龙头情妇时小兰般的脸蛋,但别人秘书是拿来睡的,龙头秘书是个LES.....从龙头曝光那天起,人们就像无比同情龙头那样,深深地记住她。所以当她身隐黑暗峡谷,险遭万恶的A国陆军蹂躏时,有人毅然抛弃臭不可耐的CIA外皮,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不管她是不是LES,她永远是“寡妇”的男人们心目中,无可取代的女神。

  山对面那个营地里。

  三十出头年纪,体态偏瘦的中国男子,不苟言笑坐在酒精炉前,折叠便椅旁搁着一柄竹鞘简陋的泰雅刀,除其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他正埋头清理白人长官们喝剩的白酒。

  一个兵殷勤跑来,“让我来吧,长官。”

  他抬起头,沉默的瞳孔里暗藏杀机。

  士兵一阵发怵,拖起两条忍不住颤抖的腿,跑得远远。一百多米应该够远了,这么想着,士兵抽下皮带递给班长,咬了咬牙,心甘情愿地俯身到大石头上。

  班长回看一眼,就从远远的他的背影里找到准确答案——鞭刑二十。

  “啊!啊!”

  “忍着点老弟,还有十八下。”

  “啊.......”

  “下次长记性了吧?长官们的地盘,非请勿近。”

  “唔.......啊!!!”

  打到第十下,两个白人一前一后赶过来。高个的侧头看了一眼,打手势示意“暂停”后,匆匆向帐攻破走去。

  没过多久,钢哨响起。

  战时野外宿营最忌声张,一旦吹哨即意味着情况紧迫,一切从简。哨响方落,队伍就刷刷排好,排头兵竖起大旗:

  “保家救国军彰化总队第一大队”。

  收起哨子,他退到一旁,蹲到乱石丛生的溪边埋头磨刀,仿佛他召集起来的并不是他的队伍。

  高个白人与他交换完眼神,按着有点历史的*走到队前。

  “西边第三区的抵抗组织,刚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很不幸。”高个白人的汉语不甚流利,但勉强能让人听懂,“昨天深夜,有一支中国伞兵空投在第三区的农场里,为不泄露行踪,他们将农场里一家五口,包括两个孩子,全部杀害。天亮后被路人发现,报告了区大队。几分钟以前,我们的搜索组在前面,发现大约一个排......宿营的痕迹。我相信那正是手段残忍,伤......丧尽天良的中国伞兵。”

  顿了顿,轻轻擦去两滴鳄鱼泪,“敌我兵力相当,对方是伞兵,然而我们难道真像表面那样,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吗?现在他们正向3号机场方向开进,那里有我盟军游骑兵75团二百多人驻扎。当然了,游骑兵北面有ID团马镇山部,大约有一个加强营,虎视眈眈,但敌人现在还不急于收紧袋口。我们是远远尾随、游而不击,还是狠狠追上——咬他一口!”

  “杀!”“杀!”“杀!”

  高个白人激动地擦一把汗,仿佛这番训话耗尽了半辈子的气力。

  溪边那人,正磨刀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