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鹰们飞走了，正义国小的枪声平息了，废置已久的街心公园重新恢复平静。不知哪来一阵鼓躁，朝着传说中的金库一涌而去。

　　一切都如计划般顺利，顺利得让人不安。

　　直升机群飞走的广场只留下一黄一黑两名上校。黄上校扛着ROC中尉肩章，黑上校身穿A国陆军航空兵地勤作训服，手里摆弄着一对军士长肩章。两人并肩坐在乱糟糟的花坛上，以不伦不类的搭配存在着。庭车常拿出掌上电脑，认真学习《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K上校似乎已习惯了他犯病似的自说自话，翻动眼皮望着天。

　　“424战时临阵脱逃，421隐瞒、谎报军情，422拒传、假传军令，424战时临阵脱逃，427指使部属违反职责........”喃喃自语着，庭车常清点了一会脑袋，“第427条好像是军事检察院直接侦查，哦，好吧。430军人叛逃，431为境外窃取、刺探、收买、非法提供军事秘密案，432故意泄露军事秘密案，嗯，还有447——私放俘虏........”

　　此时此刻，或许正有一支枪瞄准着他，但他并不害怕，因为瞄准他的人现在不敢开枪。从他瞒着上级、成功带走“红蜘蛛”部队起，第八战区和总参二部就失去了“即时扑灭现行罪行”的应急处置时机，此后一切便只能按正常程序来。

　　他的实际编制在总参，第八战区会把案件移交到总参政治部保卫部和总直属队第二军事检察院（见附注），按常规，正团职人员犯罪由所属大单位政治部的保卫机关立案侦查、同级军事检察院批捕、同级军事法院审判，但身兼“原总参三部直七处京东站站长”、“总参二部五局局长助理”、“第八战区特工局行动处处长”“某海外雇佣情报组织负责人”、“统战部W字号专员的未婚夫”等涉密身份的他显然不在常规范畴，因此解放军总直属队第二军事检察院很可能将案件上报到解放军军事检察院。考虑到他的复杂背景、牵连范围和可能造成的恶劣影响，此案多半须由军委纪委，甚至是中纪委最终定夺，方可形成处理方案，尔后发回总政治部，由解放军军事检察院签发逮捕令，下达到总政保卫部“血鸟”部队或第八战区政治部保卫部秘密执行。来来去去几番折腾，足够老鳄鱼喝一壶的。

　　——————————————附注开始—————————————————

　　解放军军事检察院是最高一级军事检察机关，在接受最高人民检察院领导的同时，隶属于总政治部，一般管辖正师职及以上人员（含专业技术军官、文职干部，下同）犯罪案件，必要时可直接管辖下级军事检察院的案件（下同）。检察长一般为少将军衔（首任检察长黄火星中将是特例）、国家二级至一级大检察官。

　　大单位军事检察院现有12个（本文虚拟“第八战区军事检察院”作为第13个），即七大军区、海军、空军、武警部队、总直属队第二和总直属队军事检察院。大单位军事检察院一般管辖所属案件单位的正团职至副师职人员犯罪案件，检察长一般为大校军衔、国家三级至一级高级检察官。

　　其中，“总直属队军事检察院”担负除总参以外的总政、总后、总装、二炮、军事科学院、国防大学、国防科技大学等军委直属大单位的军事检察工作。

　　“总直属队第二军事检察院”原为“总参谋部军事检察院”，1998年后改称现名，担负总参机关及所属部队、院校等单位的军事检察工作。

　　基层军事检察机关一般设置在副军、正军、副大区级单位，一般管辖所属案件单位的副团职以下人员犯罪案件。

　　——————————————附注结束——————————————————

　　总而言之，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军国大事，越快不得，逮捕令一时半会还下不来。保卫机关抓人不需要逮捕令，但杀人必定要有逮捕令。总政“血鸟”作为一支直接掌握在中央手中的天字号部队，其纪律之严格、程序之苛刻堪称空前绝后，绝不可能在未经合法授权的情况下擅动杀机。

　　这么想着，庭车常放下电脑。他双手抬起左脚，稳稳搭在右腿上，紧接着他竖起中指，向阴森无人的街区表示挑衅。

　　耸拉在脑袋上的ROC制式钢盔嘎噔一下，飞出去。

　　这时他听到一声枪响。

　　步枪弹永远跑得比声音快，其实他也不慢。他连滚带爬，窜进身后乱糟糟的花台里，哆嗦着双手，将贾溪临走时从司待昂背包里硬掏出来塞给他的Clock18C型全自动手枪拉上膛。自从用过K上校早先交换的Clock17后，贾溪便爱上Clock。

　　摔到身后好远的钢盔打了个旋，栽进泥水里。

　　K上校缓缓拧过脑袋。表情揶揄看着多年来出入龙潭虎穴面不改色，此时却被一颗流弹吓得屁滚尿流的中共王牌特工。

　　庭车常并未作伪，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人心是很奇妙的东西。距离总能产生美感，越是远隅海外，拳拳报国之心就越强烈，可一旦回国，所有的丑恶与虚伪都会一古脑地暴露在眼皮底下。

　　曾经不怕死，那是因为他抱着必死的觉悟面对敌人，而现在最可能杀死他的，只会是自己人。曾经不怕死，那是因为女儿至少还有母亲照顾，现在由子死了，他才觉得死神可怕。他无法想像抱着父亲的勋章长大的和子，爷爷、奶奶病逝后孤苦伶仃留在世上的和子，会是什么样子，可怜的女儿，会不会被美貌继母的男朋友关在门外、会不会被色胆包天的浑小子堵在巷口、会不会被剔着指甲缝“磨洋工”的民政优抚官员生生气哭.......他突然感到愤怒。

　　怒气冲冲，他站起来，对着阴森可怖的街道将扳机扣着不放。

　　“知道吗？”17发子弹瞬间射光时，K上校说话了。

　　“什么。”

　　“战争中被流弹杀死的军人远远多于直接射杀。”

　　“知道你还淡定！”若非K上校是王建平唯一指定的直接联络官，庭车常真想抄起所有弹壳，全塞进他嘴里。

　　“我老了。”K上校略带悲伤，看着莫名其妙愤怒的庭上校，“刚才我没注意你的帽子，听到枪声，我知道晚了。”

　　“你就等着第二次吧。”庭车常诅咒道。

　　“几颗流弹击中同一个位置的机率比中彩票高不了多少，上校同志。如果仁慈的主他真的喜欢你，迟早会带走你，主的仁慈就像沙漠里的雨，你根本无法拒绝。”

　　“去尼玛的主！我究竟还在守在这鬼地方多久！”

　　“等总统阁下死于中共斩首部队乱枪之下，等‘赶来救驾’的王建平将军将中共斩首部队悉数歼灭。当然了，上校同志，‘被歼灭的’其实是烧得焦黑的总统铁卫队。按照约定，王建平会秘密礼送蒋中校和红蜘蛛出城。国家情报总监亚历山大阁下、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史密斯上将郑重地提醒过我，您是一名真正的把部属看得比自己还重的指挥官。您隐瞒原总参三部直七处京东站成员林爽中校（注：因判定为死亡而被授予‘孤影格杀英雄’个人荣誉称号，追晋中校军衔）生死、力主营救十一局被俘成员谭雪的种种事迹，尤其令人感动。我相信，王建平将军绝不会为了‘歼灭区区一百人斩首部队’的虚名，而失去一位掌握着时氏家族和‘寡妇’两大情报组织的实力派盟友。”顿了一会儿，K上校表示同情地说：“至于蒋中校等人会不会因执行您的命令而受到中共军法审判，那就不在我方控制范围了。”

　　“我不是张国焘，蒋云不是徐向前。”庭车常的怒气似乎消了，脸上挂着一种名叫冷笑的表情。

　　K上校愣了一会儿，表示没听懂。

　　“作为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JSCO）的中国通，您难道没听说过西路军吗？徐向前、陈昌浩执行延安的战略决定，率红四方面军主力去打通马家军势力异常强悍的河西走廊，结果全军覆没。后来延安将这次战略性失败归咎为‘执行张国焘错误路线’，你说冤不冤？徐帅冤啊，冤了足足半辈子。”

　　K上校哦一声，“你是徐向前粉丝的传闻果然不假。”

　　“蒋云执行的不是我的命令，而是中央的命令。中央有一项规定，红蜘蛛一旦出勤即脱离原隶属关系，必须无条件服从于作战命令指定的唯一委任指挥员。无条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表明任务期间，委任指挥员拥有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除非上级明确撤消你的委任指挥员职务。”

　　“由于我从中作梗，蒋云至今未收到撤消我职务的命令。所以蒋云没错，红蜘蛛没错，错的是中央给了我绝对的信任。”庭车常凄凉地笑了，“如果总参因为抓不到我而拿蒋云当替罪羊，一定会寒了所有前线将士的心，所以总参不会那么干，蒋云不会有事，红蜘蛛仍然是忠于党、忠于人民的钢铁部队。”

　　“责任总得有人承坦吧？”

　　“中国那么多将军，谁承坦不是承坦？既然我已走到这一步，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K上校露出洁白的牙齿，表示微笑。

　　早在四个月以前，庭车常的名字就出现在A国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ODNI)的视野里。

　　那个时候的庭车常，刚刚走完中南海的红地毯，从军委一号手中接过1份集体荣誉称号证书、4份个人荣誉称号证书、2枚一级红叶勋章、1枚二级红叶勋章、1枚三级红叶勋章和2枚一等功奖章，孤独地离去。

　　本次授勋是绝密的，军中没有多少人知道，但他离开中南海的落寞背影被一个紧随身后的镜头定格起来，通过中央情报局（CIA）太平洋分部的渠道直呈A国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ODNI)。

　　国家情报总监(USIC)是于2004年，为取代传统上由中央情报局（CIA）局长兼任的原中央情报总监（DCI）而设，旨在改善一直以来在对外情报领域里中央情报局（CIA）一家独大、各家为争夺情报资源相互倾轧的内耗局面。

　　参议院通过的法案明确规定，国家情报总监(USIC)不得兼任中央情报局（CIA）局长或其它情报系统负责人职务，任命须经总统提名，并由参议院最终确定。国家情报总监（USIC）和原中央情报总监（DCI）一样都是文职，但先后坦任过这一要职的五人中，除了首任者约翰·内格罗蓬特是外交官出身外，其余均为退休将军，其中，第二任约翰·迈克尔·麦康奈尔是前海军中将，第三任丹尼斯·布莱尔是前海军上将，第四任詹姆斯·克拉珀是前空军中将，现任斯利姆.亚历山大的出身更是与第三任丹尼斯·布莱尔如出一辙，都坦任过太平洋司令部司令，都对中国军事态势如数家珍，各中原由不意而喻。

　　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ODNI)作为国家情报总监(USIC)办事机构的同时，也是联邦政府独立行政机构，其编制规模远远超出了原中央情报总监（DCI）的咨询、顾问需要，拥有其自成体系的领导班子和工作团队，除协助国家情报总监(USIC)对A国16个情报系统实施监管、协调以外，更直接掌握着总统随时可能过问的重量级情报资源，尤其是对华军事情报。因此中央情报局（CIA）太平洋分部几乎在每个“工作季度”，都向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ODNI)提交一份“红名单”。

　　当时庭车常入选“红名单”的原因，与“前总参三部直七处京东站少校站长”这一区区职务没有直接联系，仅仅在于他是王达明的嫡系。据代号“月面兔”的总参二部内线预测，时任总参三部直七处处长的王达明一直“深得圣眷”，极有可能接替因年龄问题退役的陈少将，继任总参二部专职副部长。

　　总参二部历来是A国海外策反工作的重中之中，CIA做梦都想着中国再出一个姬某人，因此王达明在历次“红名单”中出现的次数高达七次，毫不逊于多年前被解放军军事法院判处死缓的姬姓副部长。后来的事实证明，王达明果然甩掉了“大校扛到死”的帽子，晋升中央军委办公厅少将副主任不久，即转任总参二部专职副部长。

　　“月面兔”的精准预测，使CIA信心倍增。然而ODNI的前军人们分析认为，战时策反军方情报首脑无异于火中取粟，风险实在太大，事若不成反而危及到在总参二部机关坦任要职、代号为“月面兔”的情报员。越是在战争时期，情报工作越要以务实为本，当下之计应充分利用既有资源，将其战争利益最大化，而不是“猴子掰玉米”，顾此失彼。

　　自USIC及其下属ODNI诞生以来就憋了一肚子闷气的CIA，对此深感不满。

　　前军人始终是军人，生来就为战争服务的军人只关心如何以最快的时间和最小的代价去赢得战争，军人们的战争总得有个结束的时候，但秘密战线上撕杀是永远不可能平息的，除非人类这种动物从地球上消失。

　　于是CIA决定单干。

　　既然国家情报总监、前海军上将斯利姆.亚历山大禁止与王达明直接接触，那就从王达明身边的人开始好了。CIA太平洋分部将目光转向刚从J国铩羽而归的原总参三部直属第七处京东站站长兼政委，庭车常。

　　CIA集中分析委员会的专家、骨干，对“月面兔”追加的总参政治部“10.8”专案调查资料进行分析，并结合J国内阁官房长官佐岛森阳私人特使板田少室透露的内幕，得出了一个中共军方始终不愿承认的结论：

　　总参三部直七处京东站全军覆没，不全是已故内调次长村上不齐及其亲信佐岛正川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