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的假期 第二十九章 故事
作者:也行33的小说      更新:2019-07-07

  这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干净的街道似乎都因此蒙上了一层灰尘。

  远方传来大贤者伊斯卡尔战死的消息。

  杉弥镇的行人都不似马失礼刚来时那般精神,走在街上都低着头,一个个像是霜打了的茄子,甚至有些连伞都忘了撑。

  已经在布莱克的学塾借住了些日子的马失礼起得很早,带着特温斯去西街吃了一碗被冒险者称为“拉面”的食物。他放了很多辣椒粉,吃得满头大汗,很是过瘾。特温斯低头吸着面条,看着他在对面不停吐着舌头吸气的样子,有些不解。

  而当她听到马失礼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时,她略显稚气的小眉毛一皱,瞪圆了那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竟是显得有些惶恐。平常她一对马失礼说饿,他就好像死了世上最亲的人似的皱起脸,老不情愿地带她去买吃的。

  随后她想,大概今天他真的死了世上最亲的人吧。

  于是她趁机狠狠地多吃了两碗面。

  这天镇上的大家都没什么精神,告示板上囤积的任务很多,没有人去处理。马失礼挑其中比较轻松的那些,花了一天的时间全部解决,也只赚了一个银币。像刚来那时那种看上去很简单酬劳却有些高的任务,他有些不敢接了。他总觉得在任务过程中又会遇到些什么额外的危险。

  特温斯跟着他在细雨中东奔西走,帮这家搬搬柴,帮那家补补漏雨的屋顶。她看着这个前两天还在抱怨说不想干活只想白拿钱,然后被妮娅疯狂白眼的男人,一天之内把整个杉弥镇几乎跑了个遍。

  现在整个杉弥镇都知道,布莱克先生的学塾来了一位看着懒散的客座教师,偶尔给学生们讲讲游侠和冒险者的见闻,还热心于帮助街坊四邻解决那些冒险者不愿插手的低酬劳麻烦。

  看着马失礼闷声不语低头忙碌的身影,特温斯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随后便开始疑惑起来,不太明白这种情绪是什么。

  临近傍晚时,马失礼带着她来到镇上唯一的一家酒馆。进门时他特地左右望了望,生怕被整天没事做在镇上闲逛的妮娅撞见,说他带坏特温斯。

  酒馆依然灯火通明,不少人坐在里面喝酒,其中还能看到不少冒险者的身影。但今天坐在里面的众人却很是安静。

  只有一道声音在酒馆中回响,所有人都凝神听着站在酒馆中央那个人的话语。马失礼一听,发现那是一个吟游诗人。但今天这位吟游诗人没有弹起随身携带的小吉他,而是就这么站在桌后,缓缓述说。

  他在角落一张空桌坐下,问圆脸的侍女点了一杯果酒一杯啤酒,又给特温斯点了一杯牛奶后,开始听那个吟游诗人说的话。

  “那大贤者伊斯卡尔双手一推,便在爱恩谢尔德西门外竖起两道活着的土墙,一路延伸到罗伊特峡谷口,周围所有的恶鬼都被那两堵土墙吞进去,活活绞成肉泥!”

  马失礼听着一愣,随后转身看了那个吟游诗人一眼,在他亚麻色的短褂衣角看到了一个绣花,绣的是一本正在翻动的书页。

  “说书人”这个称呼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个在遥远东方古国类似于吟游诗人的职业,在这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它代表一个组织。

  他回过身子,缓缓喝着杯中的果酒,继续听那人说的故事。

  不得不承认,吟游诗人说故事确实很有一手。马失礼闭上眼,似乎能看到那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无论是那昏黄的天际,残破的城墙,还是城外如潮水般怎么也杀不完的恶鬼。仿佛他就在那座重建不过两年的堡垒城外。

  他看到伊斯卡尔那个文静安详的助手佩洁带队从城门带着平民撤离,以一个法师的身份冲在最前。

  他看到城中广场上,腿脚不便的老人和伤员沉默持刀,面对涌入城内的恶鬼潮一步不退。

  他看到五席带来的部队以两千人的数量向十余倍的灰潮发起无畏的冲锋,只为救出陷在恶鬼阵深处的同袍。

  他看到了那只自称泽洛大君,身上隐隐覆盖鳞片,佩戴着一块白色碎石的双翼恶鬼,听到了它令人牙酸的笑声。

  他看到女武神在万鬼丛中与泽洛交手不落下风;他看到嘉儿天火降世荡平数千恶鬼助部队突围;他看到希望席莱特和勇气席加斯特围攻泽洛身受重伤;他看到伊斯卡尔遥遥将那恶鬼钉在空中,山谷中缓缓隆起的巨大花蕾;他看到剑神克劳凌空一瞬二十四剑,与想要逃离的泽洛一齐坠落……

  他看到了伊斯卡尔那笼罩山谷的大阵将满山恶鬼碾成齑粉,也看到了最后的最后,在罗伊特峡谷上空绽放的希望之花。

  “那一式法术名为‘伊斯卡尔’。花开之后,山谷中一片死寂……”

  马失礼缓缓睁开眼睛,杯中的果酒已经空了。

  侍女给吟游诗人端来一杯果酒,说是坐在角落的客人请的。吟游诗人举杯朝这边致意,但马失礼没有回头。

  不是是谁先带头一起举起了酒杯,喊了一句:“敬大贤者!”

  酒馆里悉悉索索,顿时举起了一片酒杯。

  “敬东线联军的英灵!”

  马失礼跟着一起举杯,随后将杯中的啤酒一气灌下,打了个饱嗝。伊斯卡尔曾说过,啤酒就是要一口气喝完才好。

  特温斯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睛,学着他的样子举杯,却被他按了下来。

  “牛奶要一口口慢慢喝。”他却说道。

  这也是伊斯卡尔说的。

  一众人都干掉了杯中的酒,都要续杯。侍女一手抓着四五杯酒在各桌间游走,酒馆里一时稍稍热络了起来。吟游诗人趁机坐下喘了口气,等各桌新的啤酒和下酒菜上齐后,他再次起身,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始述说。

  这次他讲的是勇者马失礼的故事。讲的是将近一个月前勇者从东部防线离开,在初始山中堵到了那个身材撩人的魔族之王——卡特克拉玛。

  那一天的初始山脉地动山摇,时而漫天剑光,时而冰封大地,无数魔兽落荒而逃,纷纷远离那片诸神曾经居住的山脉。

  他讲述了那个魔王是如何遥遥伸手摘下半座山头砸向勇者,如何一步迈出冻住数十里大地,如何一指引爆带起漫天的黑雾……

  随着吟游诗人的描述,众人的呼吸都不由小心了起来。仿佛那个身材曼妙的魔王就站在他们眼前,随时可能一指要了他们的命。

  而当他们听到勇者用剑风驱散迷雾,在爆炸中遁入地底绕后突袭险些得手时,更是不由屏住了呼吸。

  在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马失礼很清楚。正因如此,他的神情才愈发凝重。

  因为吟游诗人说的一切与实际情况分毫不差。

  可当时初始山中应该只有他和魔族之王两个人。就连那些恐怖的远古魔兽都被他们那一战爆发的魔力波动吓得逃离了初始山。这个吟游诗人,是怎么知道当时的事的?

  他没有注意到,平常对这种事提不起兴致的特温斯头顶幻化的耳朵一抖一抖,竟是听得十分认真。

  吟游诗人已经说到了卡特克拉玛凭着近乎无尽的魔力漂浮在空中,以此白打不会飞行的马失礼。而勇者马失礼则是用一招与冒险者共同开发的“带薪休假拳”隔空迎击,阵阵拳风直接将初始山的侧峰砸出一个缺口来……

  酒馆中有人不禁叫好,吟游诗人抓住机会顿了一顿,给足了他们议论的时间。马失礼听到那招“带薪休假拳”,却是不禁莞尔一笑。

  当初那位冒险者忽悠被疯狂压榨的他,说要争取自己应得的权益。两人却又不敢正面去找伊斯卡尔说道这事儿,只好拐弯抹角地给招数起这种名字。为了让伊斯卡尔意识到这个暗示,他那时每次出拳都会将招式名大声喊出来。

  那招对魔力的消耗很大,现在他已经再也用不了了。只有上次在极南村面对亡灵时,在足量的灵魂结晶补给下才能打出一次,威力也远不如前,更别说打穿一座侧峰了。

  当他回过神来,吟游诗人已经继续往下说了一段。

  “马失礼大人用拳风打得卡特克拉玛在风中如一叶浮萍般飘摇,同时脚步一划,一个巨大的法阵散发着蓝色的光芒从他的脚下铺开!无数白色光球从中缓缓升起,勇者大人往前踏出一步,那些光球便朝着那魔王激射而去!”

  漫天的法球犹如星海般璀璨,却也是最可怕的杀阵。众人想象着那震撼的画面,一时都有些失神。

  听起来那时马失礼似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他当时也确实处于上风。然而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卡特克拉玛只用了一瞬便扭转了战局。他至今记得她双臂架着魔法盾朝自己直冲过来时的样子。

  “马失礼大人最后的迎面一拳,和漫天法球撞在魔法盾上累积的能量,尽数随着魔王的那记盾反被打了回来。剧烈的冲击从初始山上一路射向远方。哪怕身在最远端的海岛上,抬头都能看到这气贯长虹的一击。”

  吟游诗人的叙述缓缓收尾,酒馆中一片寂静。他们中不少人也看到了那天横贯夜空的那道光柱。而直到现在才知道,那道光柱夺走了他们的第七代勇者。

  没有人说话,也许大家都还没从故事中缓过来,也许大家气愤于占着如此上风的勇者最终还是输了。又是否是因为,两段故事过后,人类已经失去了最引以为傲的两大支柱?

  过了许久,才有人回过神来一般,缓缓举起酒杯。

  “敬勇者。”

  “敬马失礼大人。”

  不再像之前那般慷慨激昂,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阴云,正如外面下了一整天的蒙蒙细雨。反倒是后桌的冒险者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种事,小声议论着“这个勇者不太行啊”、“这么大优势被反杀”之类的话语。

  马失礼静静听着,轻叹一口气,没有随之举杯。冒险者们说的是对的,如果不是他在初始山败给了魔王,东线就不会打得那么惨,伊斯卡尔也不会死……如果他仍是勇者,他本可以做到更多。

  他的手紧紧握着那只大号的木酒杯,像是要将它生生捏碎。

  吟游诗人不再讲述故事,一张张桌子行礼,讨要赏钱。今天收获颇丰,诗人很是满意,向在座的众人再行一礼后,转身进了酒馆后院儿。场间众人也用掌声欢送他,只是这掌声有些有气无力,不够热络。

  与酒馆老板打过招呼后,纤瘦的吟游诗人从侧巷口出来。夜幕已经垂下,细雨仍在飘摇。诗人将腰间的布包提起挡在头顶,向着巷外走去,却忽然发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巷子口,似乎在等着他。

  “在这里等我,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娇小的身影点了点头,随后较高的人便走进了巷子。借着侧巷口的火光,诗人看清了那个青年懒散的脸,以及那头略显杂乱的短发。

  马失礼走到诗人面前,直接问道:“你们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