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雍的目光中滑过一丝窘色，他偏过头去佯装看着道旁的风景：“荣九给我找的，不知道是谁的衣裳。”

　　 头前驾车的荣九似是听到赵雍在说他，半转身间忽然打了个喷嚏，差点从马车上滚下。虞儿将一切尽收眼底，“噗嗤”笑出了响，她赶忙干咳几下，坐正了身子，一脸严肃地驾着马车，挥鞭的频率却极尽欢愉。

　　 虞儿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子苏的心，看到她如此快乐，子苏开心又失落，胃一阵阵地生疼，可他深知自己的责任，并无半分懈怠，打马上前，对赵雍拱手道：“君上，楼烦地大，其民与我们不同，逐水草而居。月前臣往楼烦出使，沿河走了数百里才找到他们的王庭。不知君上此次前往，可要探访他们的国都，还是只查看冶铁锻造之术？”

　　 赵国境内南耕北牧，牧民的习惯，赵雍十分了解，他蹙眉回道：“此番不比往中山，只需学习他们的冶铁术，故而我们只消前往冶铁之所，惊动的人越少越好。”

　　 子苏拱手称是，打马至头前，向荣六荣九吩咐了几句，三辆马车整齐串成一条线，沿着赵国官道疾驰。从星河澹澹到东方欲晓，再到夕阳西沉，一行人终于赶到了赵国北境边地。

　　 此一处风光与邯郸大相径庭，碧草连天三万顷，天幕低垂，大朵大朵的流云浸染夕阳红晕，铺陈千里，一直漫到玉带长河与天际的交界线。虞儿自小生长在邯郸，从未见过如此瑰丽辽阔之景，顷时忘却了连日赶路的疲惫，驰马纵跃其间，万分畅快欢愉。

　　 赵雍与众人以商贾的身份投宿驿站，此处的旅店装潢亦有别于邯郸等地，为沙土所筑，虽然粗糙却结实隔音。子苏随赵雍入了内室，还未坐稳便听赵雍说道：“这几日寡人一直在想，我叔父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楼烦铁刀，难道他与楼烦王有所勾连？”

　　 从三两年前赵雍太子监国以来，就一直在控制与打击公子成的势力，并派子苏拣选了得力之人，四下监视，杜绝他与境外势力牵扯，威胁君权。

　　 此事是赵雍授意，子苏实施，连赵肃侯和肥义都不知道，子苏自然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据臣了解，公子成与楼烦国君并无往来，他观念守旧，总觉得楼烦、中山等国名不正言不顺，不屑与之交往。这铁刃，估摸是他通过别的途径买来，待臣回到邯郸后，一定会细细查明。”

　　 赵雍微一颔首，未再说话，暮色夕阳映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显得他的瞳仁愈发深邃，似是纵有惊涛骇浪，也难以在他眼波中掀起波澜。子苏这般看着他，时常忘了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就在子苏感慨赵雍的老成持重之际，赵雍幽暗的眸底忽然泛起一丝光芒，子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窗外一纵连天碧草间，虞儿策马如飞，驰骋其间，她穿着沉闷的皂色袍子，愈发显得肤光白皙，夕阳在她的面颊上投下两团健康的绯红，便是最好最摄人心魂的装饰。子苏也不由看得痴了，久久难以回神，最终还是赵雍打破了沉闷：“把他们都叫进来，说说明日的安排罢。”

　　 子苏赶忙拱手一礼，退出了房间，须臾便将大司空与铁匠，荣六、荣九以及虞儿一道带了进来。众人齐齐向赵雍一拱手，而后分席坐下。赵雍摊开一卷羊皮地图，压低嗓音道：“据子苏所言，楼烦的铁矿距此处还有二百余里，附近形成村落，人称‘铁镇’。你们也看到了，此处往来的楼烦人，全都是骑马的，单人单骑，或二人共乘一骑，我们既然来此偷师，自然要入乡随俗，不可惹眼。我们几人中，子苏、虞儿擅长骑马，荣六勉强算会，寡人、荣九、大司空和蔡铁匠都不会。故而，明日由子苏、虞儿和荣六策马，带着寡人与蔡铁匠先行赶赴铁镇，荣九就驾车载着大司空慢行罢。”

　　 赵雍话音才落地，就听得荣九一阵哀嚎，大司空虽也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拱手称是。子苏垂首一思量，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虞儿嬉皮笑脸地对赵雍道：“君上，你坐我的马罢？”

　　 赵雍目色沉沉，眼底却滑过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微光，他点头“嗯”的一声，算作答允，又问一旁的荣六：“驿站掌柜收拾出了几间房来？”

　　 “回君上，我们来得晚，又不能暴露身份，现下，连上我们待的这一间，只剩三间空房了。”

　　 七个人却只有三间房，难免有些尴尬，何况虞儿是女儿身，只有赵雍和子苏知晓。赵雍眉头紧锁，才要说话，就见子苏一把抓住虞儿的胳膊：“你我一间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