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时节，草原上的日出极早，才过丑时，一轮硕大的橙红暖阳就跃出了地平线，映得一望无际的草原一片瑰丽堂皇。

　　 刺眼的光亦渗入沙筑的房中，子苏恍然醒来，只觉身上十分沉重，他抬眼一看，荣九的一条长腿正横在自己的腹部，而他整个人睡得极香，不时发出阵阵咂嘴声，根本未发觉自己已骑在了别人身上。

　　 子苏神情无奈，缓缓将他的腿推了下去，定睛环看，却不见虞儿的踪影。子苏一下彻底精神了，披上外裳走出了厢房，四处寻了一圈，却仍为找到她。他不由慌张起来，明知还未开张，却还是去敲响了掌柜卧房的大门，惹得对方甚是不快。寻问一圈无果后，子苏再也沉不住气，打算向赵雍汇报后，独自去远处寻她。谁知他焦急又克制地敲了几声房门，前来应门的竟然是睡眼惺忪的虞儿，她像个没事人一般，打着哈欠招呼道：“子苏哥哥，这么早啊，还没到出发的时间吧？”

　　 子苏惊得差点跌了下巴：“你……你怎么在君上房里？让我好找。”

　　 还不得虞儿回话，赵雍不冷不热的声音便在房中响起：“进来说话罢。”

　　 子苏无奈地看了虞儿一眼，走入房中，只见赵雍正气定神闲地坐在窗前，神情漠然地摆弄着几只铁矢。

　　 子苏拱手礼道：“虞儿不懂事，叨扰君上安歇，臣代她赔罪了。”

　　 赵雍像是没听见似的，未接这话，自顾自问道：“先前你去找楼烦王庭，一路所见，穿我们这样宽袍大袖之人可多吗？”

　　 听他们君臣二人谈起正事，虞儿只觉眼前一黑，脑壳直疼，赶忙蹿出房去，重重带上了房门。

　　 谈及正事，子苏霎时将方才的不快抛诸脑后：“这几年我赵国与楼烦民间贸易往来不少，赵国商人用米粮换取皮料，再拿回赵国贩卖。不过夏季楼烦水草丰饶，粮食卖不上价钱，商旅往来就少些。臣月前出使时，一路所见，约莫有三五十人罢。”

　　 赵雍思量须臾，颔首道：“罢了，我原本想换做胡人的服饰，又怕不知其中忌讳，反而显得奇怪。既然你如是说，我们便还是扮作赵国商旅，用完早饭便出发罢。”

　　 子苏拱手称是，见赵雍不再说话，明白自己应当退下，可他心里的疑窦未消，僵着身子没动。

　　 赵雍见子苏不走，抬眼问道：“怎么？还有旁的事？”

　　 “是臣未能照看好虞儿，令君上费神，往后臣一定会把她照顾好，不劳君上烦心。”

　　 赵雍眸色一沉，深深地看了子苏一眼，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未置可否，一挥手示意子苏退下。子苏这才拱手退了厢房，晨风一吹，方察觉自己太过僭越，竟在国君面前说了那样的话。

　　 不远处的马棚中，虞儿正在给马儿添草料，子苏几步上前，斜倚在围栏上，对正在用铜叉松拢秸草的虞儿道：“一早醒了没看到你，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了，没想到你居然在君上房里。你是半夜跑了，还是一早才去，怎的也不跟我说一声？”

　　 虞儿不解子苏的忐忑，边干活边回道：“可别提了，荣九的鼾声震天响，你竟然也睡得着……我昨晚半夜就出去了，可巧遇上君上，他……可能是害怕罢，也睡不着，我就去他的房里了。”

　　 听虞儿这般说，子苏一时哽住，过了好一阵才又说道：“赶路累坏了，我也睡得沉，竟然没有顾及你……对了，昨日你为何忽然提出要骑马载君上，你不是最怕他吗？”

　　 “你傻啊”，虞儿撂下铜叉，拍拍手，又在衣襟上胡乱抹了两下，“我载铁匠，回邯郸会有赏钱吗？”

　　 子苏怀有心事，问得期期艾艾，虞儿却答得利落干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暗暗自嘲自己想得太多。可虞儿再懵懂，到底也长大了，再过三两年，只怕穿得再脏再破也难以掩盖她的姿容，届时惦记她的人定会更多，想到这里，子苏下定决心，这几日一定要找个机会，向她表明心事。

　　 用过早饭后，四人两马沿着长河一路前行，去寻找楼烦的打铁重镇。游牧人逐水草而居，铁镇却因要就地取材，始终依靠着铁矿，从未有过迁徙。

　　 子苏的马术不如虞儿，载着铁匠，驰马的速度也落后了一拍，只能眼睁睁看着虞儿载着赵雍一路驰骋而去。赵雍虽不似从前那般怕马，面对如此快速奔驰却还是力不从心，环在虞儿腰上的手越来越紧，整张脸都埋在了她的窄背上。

　　 虞儿兜不住要笑，却不敢出声，瘦弱的肩一耸一耸。赵雍本有些没面子，但看到她不再似昨夜伤感，便分毫不计较了。

　　 芳草萋萋，天似穹庐，柳丝难系青骢，晓风拂过，吹拂碧丝如浪，驰马前行，快意人生，一切都那般疏阔美好。

　　 可铁镇上方黑云压城，似是有摧山搅海，邪而侵正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