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价与民生

　　金瓶梅不仅是一部世情小说，而且是一部明朝的史记，它通过对西门庆家族以及市民生活的描写，反映了那个时期的社会状况。据吴晗先生考证：“《金瓶梅》成书时代大约在明万历十年到三十年这二十年（1582—1602年）中。退一步说，最早也不能过隆庆二年，最晚也不能后于万历三十四年（1568—1606年）。”根据小说反映的内容以及成书的时间推算，《金瓶梅》反映了明朝嘉靖至万历初年间的社会状况。

　　一、金瓶梅中的货币

　　书中出现了黄金、白银、铜钱三种货币，从流通情况看主要白银和铜钱。白银作为货币盛行于明朝，明代中后期开始摒弃钞币，确立银本位制，在日常生活中大多使用的是白银。集市贸易、财政支出、买卖丫鬟使女、行贿受贿、支付伙计工资、税收等均以白银结算。一般以银锭（1锭5两）为主要形式，银锭以白银做原料，熔铸成一定形式，称量使用。书中提及银钱支付的，共430笔，计约18万两。

　　西门庆结拜十兄弟，需要搞一个仪式，西门庆拿出四两白银，花子虚出一两，其他人多少给了一些。吴月娘摊着纸包，笑道：“你看这些分子，只有应二的是一钱二分，八成银子，其余的也有三分的，也有五分的，都是红的、黄的，倒像金子一般。咱家也没有见过这银子来……”

　　西门庆勾结潘金莲，借口到王婆茶馆喝茶钱，使用的是白银。一次，从身边摸出一两一块银子，递与王婆。西门庆逛妓院，梳笼李桂姐，拿出五十两银子。第二十三回，仆妇宋慧莲“取出三四分银子来”，央玳安“累你拿大碗烫两个合汁来我吃”。第四十七回，苗青图财害命，伙同船夫杀了家主苗员外，为了逃避法律制裁，一次送西门庆白银一千两。西门庆派伙计韩道国“在杭州置了一万两银子的缎绢货物。”

　　总之上到朝廷，下至奴仆，大至数万两，小到三四分使用的都是银子，可见白银是当时的主要货币。

　　除了使用白银，铜钱也是常用的货币。

　　铜钱俗称小钱，圆形中间有方孔，可穿缗绳（一千文为缗），故又称缗钱。铜钱始铸行开元通宝铜钱。明朝称朝官炉所铸的铜钱为制钱。书中使用铜钱26笔，数量不多，最多的一百吊即十万文，最少的仅30文。

　　据统计，赏赐、酬劳用13次，单笔金额从30文到20吊（即2万文）不等。最多的一次赏赐用了20吊，李瓶儿的丧事结束后西门庆赏赐前来帮忙、捧场的军士。“又拿出二十吊钱来，五吊赏巡捕军人，五吊与衙门中的排军，十吊赏营里人马”。这次巡捕军人来了50名，排军来了40名，坐营张团练带了200名军士，每名军士平均得到的赏赐，也仅仅在50—125文之间。

　　做善事，施舍用钱5次，数额在200文到1吊（1000文）之间。

　　小数额用钱6次，数额在50文至1吊（1000文）之间。九十三回，王宣见陈经济贫困潦倒，给他一两银子，五百铜钱。吩咐“那铜钱与你盘缠，赁半间房儿住；这一两银子，你拿着做上小买卖儿，也好糊口过日子”。陈经济不久就把银子、铜钱花光。王宣第二次又给了一吊铜钱，一斗米，吩咐：“你拿去务要做上小买卖，买些柴碳、豆儿、瓜子儿，也过了日子，强似这等讨吃。”

　　铜钱比较大的支出有2次，一次是西门庆拨付家庭生活费（七十六回），打账兑银子三十两，三十吊钱，交于金莲管理。最大的一次支出，是为李瓶儿办丧事，先兑了五百两银子，一百吊钱来，委与韩伙计管账。

　　黄金作为支付手段使用了3次。西门庆拜蔡京为干爷，送上二十杠见面礼，其中黄金二百两。西门庆为了谋取政府采购项目，向山东巡按御史宋乔年行贿十两叶子黄金。四十三回，借西门庆银子的李三、黄四，以金镯抵利息，拿出四锭金镯来，重三十两，算一百五十两利息之数。据此，也可以知道当时金银兑换率为1:5。

　　可见白银是主要流通货币，如同当今十元以上的纸币。铜钱是辅助货币，主要用于小额交易，如同当今十元以下纸币和1元硬币。因黄金稀少，作为货币主要承担了贮藏职能。

　　二、白银的购买力

　　白银的购买力换算有两种方法。一是按当时金银1:5兑换率换算。现在的黄金1克约250元人民币，那么白银1克约50元人民币。明朝的一两白银是37.5克，相当于人民币1875元。

　　一是按购买力换算。用米价来估算白银的购买力，或许相对合理。据《万历会计录》《苑署杂记》等书记载，万历年间的米价，每石大米在0.6—1两白银之间。按0.8两计算，则一两白银可以购买大米1.25石。根据现存明代管制度量衡容器仪，容量为一斗，实测容量为9635毫升，一石十斗，可知明代一石相当于96.35公升。目前，物流中常用的大米比重为每立方米0.75吨，即每公升0.75公斤。据此折算，一两白银可以购买大米90.3公斤。按现在市场大米（中等）每公斤5元计算，约合人民币452元，每克白银12元。

　　《词话》五十八回，西门庆的生日，应伯爵要齐香儿、董娇儿、洪四儿和郑爱月四个粉头唱曲助兴，说：“……好自在性玩儿！不唱个曲儿与俺们听，就指望去？好容易！连轿子钱，就是四钱银子。买红梭儿米，买一石七八斗。够你家鸨子和你一家大小吃一个月。”红梭米，是一种比较粗糙的小米，价格可能比较便宜，可见银子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

　　《明史志第五十七食货五》：“每钞一贯，准钱千文，银一两。”

　　三、物价水平

　　1.吃的方面。孟玉楼、潘金莲和李瓶儿春节无事，于是下棋赌5钱银子做东道。结果李瓶儿输了做东道，3钱买一坛金华酒，二钱买一个猪头和四个猪蹄子。计226元，其中酒资135.6元，菜资90.40元。

　　书童请李瓶儿吃饭，“凿下一两五钱来，教买了一坛金华酒，两只烧鸭，两只鸡，一钱银子鲜鱼，一肘蹄子，二钱顶皮酥果馅饼儿，一钱银子的搽瓤卷儿”。这顿酒席用去一两九钱银子，计859元。

　　买一瓶“南烧酒”五分银子，不到23元。

　　一两白银买了“一只烧鸭、两只鸡、一钱银子下饭、一坛金华酒、一瓶白酒，一钱银子馃陷凉糕。西门庆妻妾、女儿女婿美美地吃了一顿。

　　吴月娘用三钱银子买的螃蟹，136元，众人围着吃了一回。

　　侯林儿请陈经济进小酒馆，“四盘四碟，两大坐壶橄榄酒”，外加“三碗温面”计一钱三分半，61元。

　　从宴席中的酒菜价格看，一桌酒席，酒资比菜资高，大致是3∶2，现今也是这种状况。

　　2.穿的方面。李瓶儿的一件真皮袄，六十两银子，折合人民币2.71万元。常峙节得到西门庆的资助后，给老婆买了“一件青杭绢女袄、一条绿绸裙子、一件月白云丑衬儿、一件红绫袄子，一件白绸裙儿，共五件”，为自己买了“一件鹅黄绫袄子、一件丁香色绸直身”男女共7件服装，再加上“几件布草衣服”“共用去六两五钱银子”，折合人民币2938元。

　　3.住的方面。西门庆为王六儿在狮子街石桥东买了一所“门面两间，到底四层”的楼房，用了120两银子，计5.42万元。

　　常峙节在西门庆的赞助下，花了三十五两银子，买了“门面两间，二层，大小四间”房子，计1.58万元。

　　夏提刑从山东清河县调到京城工作，原住宅委托西门庆出卖。何提刑从京城到清河县上任，经西门庆介绍，用一千二百两银子买了。夏提刑住宅“门面七间，到底五层，仪门进去大厅，两边厢房，鹿角顶，后边住房、花亭，周边裙房也有许多”，这是一座官员的大宅，计54.24万元。

　　因街坊邻居见潘金莲美貌，时常骚扰，住不下去，武大郎靠潘金莲卖了首饰凑了十数两银子，典得县前楼上楼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这对穷人来说，典房居住，价格相对便宜。

　　4.用的方面。一座三尺宽，五尺高，可桌放的螺钿描金大理石屏风、两架铜锣铜鼓连铛儿，当三十两银子。

　　印造绫壳《陀罗》五百部，每部五分，绢壳经每部三分，“共一千五百部，共该给五十五两银子”。

　　潘金莲用的螺钿床价值六十两银子，计2.71万元。可见螺钿床是比较高级的床。西门庆死后，家境破落，吴月娘只卖了三十五两银子。

　　李瓶儿死了，乔洪与尚柳塘的儿子讲了半天价，用三百二十两银子买了副棺材板，计14.40万元。吴月娘一件玉观音满池侨分心（首饰）重一两六钱。一件九凤甸儿（首饰）满破使了三两五六钱，计1575元左右。

　　四、民生艰难

　　1.两级分化看民生。集官商一身的西门庆有十万白银，而穷人生活贫困，有的被迫卖儿卖女。特别是妇女地位更是低下，常常沦为商品被买卖，失去人身自由，更没有冠名权。即使官宦之家林太太，公公曾经是太远节度邠阳郡王，家族显赫，因公公和丈夫死后，入不敷出，也沦落为暗窠和西门庆偷情。因贫富分化严重，出现大批失去人身自由的仆人，被富人随意买卖。女人地位尤其底下。丫鬟、仆妇与雇主大多是买卖关系，就是官宦的小妾大多是买的。一般小姑娘，只卖几两银子。最便宜的一次，一个十三岁女孩，只要三两五钱银子。

　　春梅原是西门庆十六两银子买的，后吴月娘以十六两银子让薛嫂领出去卖了。薛嫂以五十两银子卖给了周守备。后薛嫂只给吴月娘十二两银子。

　　潘金莲一生被卖三次（九岁、十五岁、三十二岁），第三次是吴月娘让王婆领去，以一百两银子要价，另加十两媒钱出卖，最终以一百零五两卖给了武松。潘金莲身边丫鬟秋菊只卖了五两银子。

　　贲长姐，贲地传之女，夏提刑小妾，十五岁时被夏用三十两银子买去，改名端云。

　　西门庆小妾孙雪娥和来旺私奔，被衙门查办，孙雪娥被衙门官卖八两银子，让周守备买了做仆妇。后被春梅让薛嫂带出卖了二十五两银子。

　　男仆处境相对比女仆稍好一点，被买卖情况极少，书中仅有一例。扬州财主苗员外将自家的两个歌唱的童仆送给了西门庆，西门庆重新起名为春鸿、春燕（不久死了）。西门庆死后，经应伯爵劝说，张懋德以一两银子将春鸿买了。

　　书中的媒婆既是职业，也是一个行业。大多靠说媒牟利，往往是两头讨好牟利。王婆三十六岁死了丈夫，带着独生儿子，没得过日子，做媒婆、牙婆、卖婆，后揽人家些衣服卖，又做接生婆，闲常也做马泊六，也会针灸看病，也会做贝戎儿，可谓生活非常艰辛。薛嫂为西门庆说媒娶孟玉楼，西门庆给一两银子骑驴子钱。薛嫂说“我替你老人家说成这亲事，指望典两间房儿住”。又说，“去年你老人家*梅，许我几匹大布，到明日，不管一总谢罢了”。李知县儿子李衙内，看中孟玉楼，让官媒陶妈妈来西门庆家访求亲事，许说成此门亲事，免县中打卯，还赏银五两。

　　2.酬薪看民生。西门庆聘请乐工李铭教家中四个丫鬟吹拉弹唱，“每日三茶六饭，管待李铭，一月与他五两银子，月工资2250元。富人家请戏子、小优进家唱一次（天），一般每人二钱银子。

　　西门庆给妻妾做三十件衣服，兑了五两银子，与赵裁缝做工钱。计2250元，平均每件工钱是75元。

　　侯林儿见陈经济贫困潦倒，劝他到南水月寺修盖伽蓝，讨四分银子，每天也就18元，月薪一两二钱银子，计542元。

　　西门庆聘请温秀才做秘书，包住并配备一名小厮，待遇是“每月三两束修，四时礼物不缺”,现金收入1356元。西门庆生药铺傅伙计，月薪二两银子，还有每日午饭，年节礼物等。

　　医生每次出诊和药费二钱到一两银子，如果按平均五钱算，一个月十五两左右。

　　潘金莲母亲从南街到紫石街的轿子钱为六分银子，约27元。

　　从工薪与房价比来看，虽然工薪不高，但房价也不高，一般有手艺的人一年收入可以买一处住房。

　　靠劳动谋生，有一技之长者收入高于普通劳动者，可见复杂劳动报酬高于简单劳动明时便有。

　　军人的收入太低，如意儿因为丈夫当军，无法生活，六两银子买了自己，到西门庆家做官哥儿的保姆。周守备属下巡捕的军人，因为马死了，为了缴纳罚银，四两银子卖了自己的女儿——做王六儿的丫鬟。

　　3.赏银看民生。富人显阔，常给服务人员赏钱。吴月娘到乔大户坐席，厨役献上第一道菜，吴月娘赏了二钱银子，上第二道菜，吴月娘又赏了一钱银子，第三道菜，吴月娘又赏了一钱银子。三道菜共赏了四钱银子，计180元。

　　山东巡按宋御史在西门庆家设宴招待黄太尉，太尉令左右拿十两银子赏赐各项役人。

　　春梅做了周守备正房后，回访旧家，吴月娘设宴，春梅赏橱子三钱银子，计135元，这样的小费还是不少的。

　　权贵富人之间送礼，收礼者一般都赏送礼来的仆人二至三钱银子，抬礼品人几十文铜钱。最多的一次，是来保、来旺送五百两银子给李邦彦，李邦彦“赏了高安、来保、来旺一封五两银子”。

　　最豪华的一次赏钱是何提刑买了夏提刑的住宅，不胜欢喜，赏了贲四跑腿费十两银子，计4520元，各赏玳安、王经每人三两，计1356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