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惦着脚尖，慢慢地走下了楼房。他所住的地方，是教堂边上的小矮房里，此刻楼下正飘逸着香气与孩子们的笑声。

　　“你已经能下床了吗？当心一些，楼梯上有些滑！”

　　在庭院中扫着积雪的柯赛因，抬头看到了他，有些担心地喊道。

　　“不碍事的，我还不至于孱弱到这种地步。”

　　莱恩甚至抬起了双脚，完全依靠双拐的力量走路，平衡感好得不行，就像在玩杂耍一样，小孩子们都投来了好奇地眼光。

　　“这些孩子都是村里来的吗？”他也在观察这些孩子，发现他们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

　　“有些是，有些不是…我在这里也兼任教师，可以教他们识字和算数。”

　　“这里没有学校吗？”

　　“这里是最边陲的村落，想要去上学就要去六公里之外的小镇上，再说了，这里农民也负担不起学费。”

　　神父把扫到一边的积雪用铲子铲起，丢到了篱笆的外边的低洼处，动作行云流水。

　　“神父，你的动作完全没有累赘，让我来铲雪都没有这等水平。”莱恩眯起眼睛，已经判断出了神父身手不凡。

　　积雪以完美的弧度，划过半空，准确落在前一块积雪的正上方，这需要相当高超的技巧和肌肉控制力。

　　“毕竟这里的大男人，除了你就只有我了嘛！总不能让丽娅来干这些苦力活吧！”

　　柯赛因笑了一下，扯开了话题。他收好了铲子，然后走了过来，说道：“差不多要开饭了，一起来用餐吧！”

　　“神父，再见！”

　　“拜拜！”

　　……

　　天色已晚，农家的孩子们纷纷挥着手，与柯赛因神父告别，奔向冒着炊烟的家中。

　　在楼下的食堂里面，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桌子，孩子们纷纷找到了自己位置入座，拿着刀叉流着口水，期盼地看着厨房。

　　莱恩坐在长桌的末端，与神父遥遥相望，在他身前摆放着干净的盘子和一副刀叉，还有一罐腌果酱——这是神父为他特意准备的。

　　“晚饭来啦，今天我做了蛋黄派，总算是没让那些鸡蛋浪费！”

　　丽娅修女拎着一块烤得金黄酥脆，散发着香气的巨大蛋黄派，放到了桌子上。

　　她首先用刀子切下一大块蛋黄派，放到了柯赛因神父的面前，然后再分给其他的孩子们。

　　轮到莱恩面前就剩下了一小块有些冷掉的、三角形蛋黄派。

　　但他毫不在意，拿起刀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失血过多的原因，他本能地感到饥饿。

　　莱恩很快感受到了孩子们的诧异目光，一个小姑娘突然说道：“神父，他为什么不祷告就吃了？”

　　“因为他已经饿了很久了，天父会体谅他的行为的！好了，孩子们，我们祈祷吧！”

　　神父冲莱恩微笑了一下，示意他继续进餐，然后双手合十，放在自己的额头前，闭上眼睛与孩子们一起念着主祷文：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

　　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阿门！”

　　莱恩感觉自己嘴里在嚼蜡一样，于是也放下了刀叉，低下头默默聆听他们的祈祷。

　　“好了，孩子们，用餐吧！要珍惜食物，不要有一点浪费！”

　　说完，柯赛因神父用叉子插起一块蛋黄派，在嘴里香甜的咀嚼着，然后伸出手摸了摸边上丽娅的小脑袋。

　　“果然，丽娅做的蛋黄派最好吃了！”

　　听到神父的夸奖，丽娅有些腼腆的低下头，偷偷地笑了起来。

　　她好像又突然记起来了什么，站起了身子，在厨房里面又拿出了一块白面包，放到了莱恩的盘中。

　　“谢谢您，丽娅修女！”

　　莱恩有些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刚才的蛋黄派的确有些不够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胃酸正在疯狂分泌，贪婪地消化着食物。

　　“不要谢我，要感谢主，赐予我们如此丰盛的晚餐！”

　　说完，她再度转过身，修女裙边扫过莱恩的手掌，乖巧地坐到了神父的身边。

　　晚饭之后，丽娅修女和一些孩子将餐具放到了厨房，然后清洗了起来。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莱恩不禁有些感慨：”丽娅修女真能干啊，明明自己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却要这样照顾大家。”

　　“穷苦的孩子早当家，对于丽娅更是如此。”

　　柯赛因手里拿着念珠，不停的转动着，挂在念珠上面的银色十字架，铸刻着六翼的守护天使——米迦勒，在烛光的照耀下，栩栩如生。

　　“我第一次遇到丽娅的时候，她在一个镇上做洗涤工，小小的个子却做着两倍的工作，双手都泡得发白，边上都是堆成山的脏衣服，仿佛永远也洗不完…”

　　神父坐到了篝火边上，眼睛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似乎陷入到了回忆里面，脸上的欢笑全无。

　　“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的干？”莱恩不禁回想起自己在汉堡港的工作，每天推得海鲜能叠到六层楼高。

　　“因为她的父亲欠下了债务，无情地逃走了。只留下重病的母亲，她只能这样没命的干活，才能换取一点微薄的工资，养活自己和家人……”

　　“这可真糟…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天总是要苛责穷人。”莱恩拖过椅子，也围着篝火坐了下来。

　　“有一天晚上，我再次看到了小丽娅，她正抱着自己胳膊，蹲在角落里面痛哭…”

　　神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一天她的母亲去世了，丽娅伤心得好像失去了一切，从此再也没有能依靠和安慰的人了……所以我帮她埋葬了母亲，并且收养了她。”

　　“我现在倒是希望她别这么能干了，这背后都是说不出的酸苦……”

　　莱恩接过神父递来的杯子，小口喝着热水，他眼光再次瞟向了丽娅，笑容能够重新回到她的脸上，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丽娅是个好孩子，她做事非常勤快认真，似乎总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亦或是，害怕有一天我会离弃她吧…”

　　“您会那样做吗？”

　　听到莱恩的疑问，柯赛因挑了一下眉头，随后化成一抹微笑，说道：“我希望永远不会，但是…这世事总是无常的，我想她应该学会坚强。”

　　“坚强得能够面对一切？”

　　“就像你一样…”

　　“那可一点也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莱恩鼻子感到有些发酸，他撇过头，望向了其他孩子，问道：“这些人也都是你收养的吗？”

　　“是的，那个孩子叫阿依努。”

　　神父朝一个正在洗碗的男孩努了努嘴，说道：“他是一个孤儿，父母死于战争，叔叔对他很不好，就逃出来在街头流浪…那些年都没人种庄稼，谁也没有余力救济他们，我就收养了他，是这里的大哥哥。”

　　他再次朝着指了指另外一个小女孩说道：“那个孩子叫亚利希，全家都死于瘟疫，幸运的是她获得了免疫力，但是却无人敢收养她。我要是不管，她也得饿死…”

　　“……罗亚，这些孩子里面最小的一个，被抛弃在了教堂的门口，幸亏有丽娅无微不至的照顾，现在已经健康地长到三岁了！”

　　柯赛因开始一一介绍这些不幸的孩子们，莱恩听得越多，就越发得沉默，脸上泛起了痛苦之色。

　　他突然抬起头，眼眶有些泛红，冲着柯赛因问道：“你口中的神，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沉沦受苦吗？他若是存在，为什么不出来帮助他们呢？”

　　“天父已经差遣我来行事，但我们都活在罪里，唯有赎罪，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那这些孩子也有罪吗？他们生下来就在受苦！他们的罪是从娘胎里面带来的吗？！”

　　莱恩勉强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低沉得让人难受。

　　“你要明白，孩子是我们生命的延续，亦是罪恶的延续…”

　　柯赛因站了起来，走到莱恩的面前，盯着他那漆黑的眼眸说道。

　　“我们的祖先活在罪欲里，他们没能做得更好，没能改变这个世界，如果我们再不悔改，去做点什么……”

　　他蹲下来握住了莱恩的肩膀，然后指了指这些懵懂的孩子们，有些怆然的说道。

　　“…那么这些孩子，还有他们的孩子，依旧会走上痛苦的老路，活在被罪恶包裹的世界里！”

　　莱恩不禁想起了罗沙女士，那个曾想要改变世界，化作蜡烛点燃自己的温柔女人，却安静地死在了他的怀中。

　　“可这个世界，何曾善待过想要改变它的人呢？”

　　他低下了头，望着自己双手，仿佛上面还在滴血，眼神中多了几分憔悴。

　　莱恩抬起头望着柯赛因，说道：“神父…我有些累了…”

　　“那就做个好梦吧！”

　　神父将他搀扶到了楼上，把流着蜡泪的蜡烛放到了床头，随后离开了房间。

　　莱恩躺在床上，紧紧闭上了眼睛，耳中所传来的，是孩子们天真烂漫的嬉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