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子弹的人 第44章 唯顺心意
作者:轻平调的小说      更新:2018-12-08

  鹊槐拿手撑着额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本她心中明镜无尘,可一旦见到了这个男人,她心里从来都是一群野马乱跑。

  秦岭小心翼翼地问:“鹊槐——”

  鹊槐迷蒙着双眼看他,口齿不清地咕哝着:“可我还是做不到……”

  秦岭叹了口气,直视她的眼睛,说道:“你有得过感冒吗?”

  鹊槐点点头。

  “还记得当时什么感觉吗?”

  鹊槐木然摇头:“只记得很难受。”

  他说:“对啊,你就当现在是生了一场大病,感冒的时候人人都会难受,就像现在这样,难受得好像呼吸不了。可是等病好了呢,谁还记得当时有多难受呢?鹊槐,学着放下吧。”

  鹊槐吸吸鼻子,脸色惨淡地说:“不,秦队长,我得的不是感冒。”

  她的眼睛通红,心底一片荒凉:“我想,我得的是一场瘟疫。”

  秦岭相对无言,又抽出一支烟,接着上一支烟吸燃,长长地吐出来,烟头明明灭灭,小小的火点。

  他与她都是盘膝坐着,手指夹烟搭在膝盖上,烟雾袅袅。

  他不忍看对方难受的样子,轻声说:“回去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

  “不会好的,不会好的,我知道。”鹊槐擦着眼泪,伤心直哭,像被丢到大街上的孩子。

  “一天不行就十天,一月,一年,总有一天,你会好起来的。”秦岭说。

  鹊槐一行眼泪滑下来,伤心得直摇头。

  房顶上弥漫着空虚的寂寞。

  两个人又安静下去,很久都没有讲话。

  一支烟抽了一半,秦岭看看盯住自己瞧的鹊槐,弹了弹烟头。

  他惆怅的问:“鹊槐,问你个问题。”

  鹊槐用力揉揉肿痛的双眼,疼得快睁不开:“嗯?”

  “你这一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

  鹊槐咬咬嘴皮,说:“很多啊,做饭忘记撒盐,下雨忘记拾土豆……”

  “最后悔的一件。”

  鹊槐默了半晌,说:“那就是自己耍小孩子脾气,从家跑出来,被人贩子卖到窑子里吧。”

  说这话时,她没有忸怩,就那样自然而然的吐露出来。

  说完,她又笑了笑:“其实,也谈不上后悔,如果不是这件事,我这辈子怎么会遇上秦队长这么好的人呢?”

  她垂着头,喃喃自语:“当初如果不是秦队长帮助我从里面逃出来,我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家人了。”

  秦岭默默听着,心头滑过一丝暖意。

  鹊槐问他:“你呢,你这辈子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吗?”

  秦岭握烟的手顿了下,揉着额头,垂眸想一秒,点头:“我也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

  不等鹊槐打断,他又自己说:“也有件一辈子都后悔的事情。”

  鹊槐用眼神询问他。

  秦岭却摇摇头,沉默了半刻,说道:“我不该去当兵。”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你说我当初头脑发热的当什么兵啊,真是害人害己。”

  鹊槐说:“我们村征兵办常说,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

  秦岭愣愣望着手上烟头,眼神一瞬间千变万化,有许多情绪闪过,最后恢复冷漠。

  他说:“在我心里,不当兵后悔两年,当兵后悔一辈子。”

  他吃吃地笑了一下,笑得泪花都从眼角涌出来。

  他记起来自己卧室墙上那张巨大的相框。

  那是整支游骑兵中队的合影。

  照片上,他笑容灿烂,正是那样的笑容,令夏岚沉沦了十年。

  鹊槐看着他突然泪光闪闪的眼睛,心里也像被谁狠狠扎了一样,秦岭从未讲过自己的过去,她也只了解到对方是一名退伍老兵。

  秦岭手里的烟头被拧碎,他心里有许多的话想说,却又不敢吐露真言,伤疤好不容易结痂,再揭开,会很痛。

  一瞬间,他苦得嘴角都要溢出胆汁,仿佛整颗心都会彻底碎掉。

  半晌,鹊槐抬起头来,看着秦岭问:“你打算拿什么去救她?”

  她的眼睛湿润明亮,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语气悲伤又软弱:“能不能不要去,他们不可能放过你的,你要拿命去吗?”

  秦岭看着她可怜的眼神,有些不忍,抬手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我不会有事。”

  鹊槐却扯了扯嘴角,不信。

  她声音有些低落,带着鼻音:“那些人是疯子,一定会杀了你,你不要去好不好。你要去赎人,我替你去,行不行?”

  秦岭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说不出是感动还是难过,面对她,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悲伤的权利。

  他发现自己需要对抗的事情太多,离开部队后,没有任何人再知道他的过去。

  他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只刺猬,当生活美好的时候,他乐意将自己红嘟嘟的肚皮露出来让大家抚摸;当生活遭遇危险困境的时候,他立即就会将自己浑身的刺竖起来,一致对外。

  这么久了,他不肯让任何人闯入自己的世界,过得孤独冷清,即便是最善解人意的鹊槐也无法攻破这层坚壳,只能与他像知己那样,没有任何进展的走在一起。

  而突然间,一个叫云衡的姑娘从秦岭的世界闯入,她知性,她热情,她开朗,她聪明,她漂亮,她善良,她一尘不染、落落大方。

  她猝不及防地将秦岭心房打开,似乎总能猜到秦岭在想什么,他们像是心有灵犀,像是天生就有默契。

  秦岭一见到她,理智就崩塌得七零八碎,竟让他对美好的未来产生了憧憬。

  一个冷漠如大山的男人变得不清醒了,变成了爱情里的傻子。

  这个傻子要用五百万去恐怖分子手里交换人质。

  去跟那些连国家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谈判。

  有时候秦岭的理智会告诉自己,你跟云衡不能有结果,她那样干净、纯粹,她的爱情应该清白明朗,而不该像你一样,背负了罪孽与耻辱。

  理智告诉他,你不能给云衡那个女人任何感情上的希望,你应该让她恨你,这样,当将来某天东窗事发的时候,她才不会那样难受,你也不会自责,一切都很自然的走向末端。

  他们之间本就不该如此,他们不该相遇,只是错误的命运,非要将他们拉扯到一起。

  将来究竟是遗憾还是回首,谁会知道呢?

  秦岭这辈子经历过太多太多,曾经战场杀敌一枪毙命,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看惯了世态炎凉、善恶是非,他的心早已千锤百炼,人成熟了、也沉稳了。

  褪去了年轻时的血气方刚,换上了成熟男子应有的睿智与干练。

  他不惧一切,可唯独与云衡在命运的河流里产生联系时,他感到害怕。

  他害怕得到,更害怕失去。

  他的理智明明可以预料未来如何,但一见她,仍是溃不成堤,本能想要靠近,却不敢肆意去爱,怕自己犯下的罪孽不值得她的好。

  可再坚固的心防也抵不过自己喜欢的人夜以继日的融解,秦岭想着云衡的笑容,她的眼泪,她的话语,他也会偷笑着在床上打滚。

  现在这个女人有了危险,他自然义不容辞要去救。

  哪怕知道前方就是无名设下的陷阱,最坏不过一死而已。

  早在十年前,他就该死。

  为自己的过失赎罪。

  如果死能赎清他的罪孽,他会很乐意,下地狱又有何妨?

  ……

  ……

  有人推开门,吱呀一声。

  云衡睁开眼睛看,外面亮着灯,白灿灿的,无名端着碗燕麦粥进来。

  他低头瞥她一眼,把碗放到桌上。

  地牢里有些潮湿,但云衡这边铺上几层凉席子,上面又垫了褥子,松松软软地,外面还有插座伸过来,落地风扇的风凉快地吹着她。

  挺惬意。

  无名拍拍桌子说:“听手下人说,你水米不进,打算以死相逼?”

  云衡坐垫子上白他一眼,不答话。

  无名端起碗,蹲到她身旁,另一只手要去托她后背。

  云衡扭扭身子避开。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干涩的嘴皮满是坑坑洼洼,看上去很虚弱,眼神也没有往常那么犀利。

  无名皱眉说:“我亲自来喂,是最后的底线,你别逼我找人给你灌。”

  云衡微微皱了下眉头,最终还是把头拧过来。

  无名拿起汤匙在碗里搅了几下,舀起一勺燕麦粥送到云衡嘴边。

  他的手很稳,有简单的肥皂味,不发一言地看着她。

  云衡紧抿着唇,还不肯下口。

  无名用眼神威胁她一下。

  云衡啊呜一口把勺子含进嘴里,燕麦粥吃下去。

  无名满意地点点头,感觉像是在喂一只小动物。

  很有意思。

  两个人距离很近,云衡吃完一口,目光笔直地看着他,一点也不害羞。

  无名又舀一勺喂她吃下去,云衡感觉肠胃舒服了很多,先前跟牛犊子一样死活不吃的丫头顷刻间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云衡心满意足的打个饱嗝。

  无名打个响指,有人从外面进来把碗勺收走,又递过来个小箱子。

  无名说:“你把外套脱掉。”

  云衡瞬间缩到墙角,一脸警惕地看他:“你做什么?”

  无名双眼无语的看她:“换药。”

  又补充说:“我要是想图谋不轨,还跟你费这事?”

  云衡觉得也是。

  她从墙角挪回来,门外的灯光正好照在白皙的小脸上,给她的肌肤倾洒了热度。

  云衡淡淡道:“那你轻点啊。”

  无名若有似无的一笑,问:“下手重了又怎样?”

  云衡说:“我担心我控制不住我的脚。”

  无名盯着她的脸颊看了一会儿,表情平淡又坦然:“那我就先把你绑起来再动手。”

  云衡抿了抿唇,很郑重的思考,回道:“快换药吧,听你说得怪色情的。”

  无名觉得她的脑回路和常人不太一样。

  无名感到无语。

  他说:“那你忍着点。”

  云衡脱掉外套,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来之前让人揍得不轻。

  无名稍稍顿了下,才往她那边坐近一点,打开箱子取药品。

  云衡的肌肤很白很细腻,无名觉得像天山顶上的雪。

  他嘴唇抿出一条缝,很仔细很认真地为她擦拭伤口,云衡轻咬着牙,在隐忍。

  渐渐地,无名闻到了对方身上软腻的奶香味儿。

  他往后撤撤身子,觉得与对方挨得太近了。

  无名取出药膏,给云衡敷上去,清清凉凉的,云衡感觉舒服得想哼哼。

  他用赞许的目光表扬她能吃苦的态度。

  上完药,无名给云衡包扎好,捆上绷带,拿剪子咔嚓剪断。

  无名收拾好东西,提着箱子起身,被云衡叫住。

  她盯着对方即将离去的背影,突然问道:“拿了钱,你真的会放我走?”

  无名在门口点点头。

  “那他呢?你会找他麻烦吗?”

  ‘他’问的是秦岭。

  无名看看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看老天爷收不收他吧。”

  云衡眼神一暗,额头上瞬间冷汗涔涔。

  她看着无名离开,地牢门上了锁,视线于是虚幻在光影里。

  她闭上眼睛躺回垫子上,可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严肃着小脸,抿死唇,在琢磨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