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与佛 第一六七章 兰顿归去
作者:淮上文歌的小说      更新:2020-05-22

  屈子在九歌中唱曰,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跟随爷爷初涉商途东出阳关至今,已近七载,虽然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做成过一桩生意。

  但这人世间所有的离愁别恨、悲欢离合,差不多经历个通透。

  往昔比千金还重的人事,不论血脉至亲、红粉佳丽、亦或江湖故人,如天上的流云一般随风散去,确是人生中最大的苦楚。

  正如佛法所说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无他,宿命也

  与兰顿大哥约定的归期已过去了多日,仍然没有看到这位老兄策马南下的身影。

  难道前去蓝氏城的途中遇到了什么纰漏

  当年我们西去罗马国,不管是瓦罕山地,还是大夏古道、萨浪山口,都是世间少有的险途啊

  兰顿大哥归去的日子,正值葱岭冰原上飞雪连天的季节。

  山高路险不说,单人独马又随身携带了那么多的金币,道上要是碰见打家劫舍的山贼草寇,那可就完蛋了。

  怎么也该派上几位兄弟护送他回乡才对我为一时的疏忽悔恨难当。

  兰顿兄在我家忠心耿耿服务了这么多年,西行路上、迦南起义的刀枪血雨之中如慈祥的父兄一般呵护着我们兄妹。

  这样的老伙计要是走丢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我坐立难安,每日领着古兰朵、秦冲、沙米汉等人,沿着于阗国至莎车国的古道策马西行,以期能迎到归来的兰顿大哥。

  但每次都会扫兴而归,兰顿兄和他的那匹大宛神驹再也没有回归到众人的视线里。

  我已经绝望了,与苏叔商量途径高附城的时候,我们还是分头行事。

  苏叔带队按原有计划前去富楼沙,我领几个人去蓝氏城找回兰顿大哥。

  这老伙计走高附城经葱岭山地、蒲犁、莎车诸国至于阗的南道,我们路上正好可以相遇。

  我担心他走了经大夏古道、疏勒、龟兹至玉门关的北道,再南下回于阗国。

  这条东西古道途中绿洲连绵,过往的商队众多,远没有葱岭冰原那般的凶险。

  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可就南辕北辙了。

  不过兰顿大哥向来都是守信之人,这次没有按期归来,很可能是在途中凶多吉少的缘故。

  就在商队的所有成员为兰顿兄的未归揪心之时,一支东来的萨珊波斯商队住进了我家客栈,而且还带来了老兰顿的一封书信。

  信中的大体意思是,他在妫水沿岸的绿洲上,尽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眷和兄弟。

  好不容易亲人团聚,加之自己日渐老迈,继续追随我行走江湖已经力不从心,恳请我原谅他的失约与不忠。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能在垂暮之年找着自家的亲人,我真是替兰顿兄高兴啊怎会责怪与他。

  这老伙计可能怕我去寻访他,耐不住寂寞又重新出山,莎草纸书柬中连如今居家的住处都没有注明。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看来我们主仆之间今生的缘分只能到这了。

  古兰朵在东罗马的戈兰牧场滞留期间,已与老兰顿结下了父女般的情分。

  她看到书信之后泪如雨下,发疯般的要即刻动身前去蓝氏城找回这个老伙计。

  她认为这封书柬是假的,老兰顿不通文墨,写不了这样的家书,肯定是受人所迫才不能归来。

  波斯商队的头领格伦先生以全部身家和信仰担保,他在蓝氏城的客栈中亲眼见过兰顿大哥

  这封书信是老兰顿口述,由他亲自执笔代为写下的。

  这位波斯壮士面对古兰朵的质疑怒目圆睁声如虎哮,就差拔出波斯长刀与我们决一高下了。

  波斯商者历来把荣誉和信用看得比生命还要珍贵,大有汉地“士可杀不可辱”的彪悍之风。

  他更是扯下披风的一角,命同行的伙计取来羽笔,在这块麻布碎片上把老兰顿的书信照抄了一遍。

  同样的粟特蝌蚪文,一般无二的笔迹,所有的误会才得以完全解除。

  库日娜用十坛驼奶酒、两只烤全羊,向格伦先生表达了我们的歉意和真诚的感谢。

  商道中人都知道江湖的凶险难测,这位萨珊波斯的君子也表示了理解,大家就此言和,从此结为挚友。

  我和沙米汉、秦冲等人也对古兰朵承诺,将来就算踏遍整个妫水绿洲、整个呼罗珊大区,也要找到老兰顿一家。

  这个老伙计抛弃了我等,我们今生却不能弃他而去。

  朵儿才慢慢的消停了下来,兰顿离队之事也就此告一段落。

  佛诞节期间,在我妻库日娜的一手操持下,秦冲与他衷情的库利亚小妹、刘真儿与我家客栈的大夏孤女樱兰格布终于喜结连理。

  大婚这一天,整个清风泽客栈张灯结彩,比我大婚的时候还要热闹

  四个新人都是沦落天涯的孤儿出生,便由苏叔出面充作女方族长,独孤夫子自荐为男方长老。

  库日娜作为娘家长姐,按照西域吐火罗诸族的民风,亲自手牵骆驼,把两位小妹送进了秦冲和刘真儿临时搭建的木屋。

  这两昔日的汉地孤儿、我的好兄弟,在两军阵前气吞山河的英雄好汉,尽然感激涕零,对着东土汉国的方向长跪不起。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尽管血雨腥风的江湖让他们的内心早已坚如磐石,从不知道家为何物。

  但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始终是这两位老伙计今生最大的愿望。

  如今得偿所愿,才重新记起了天国里的父母亲情、远在东土湮没于黄土衰草之中的故土家园来。

  不禁悲从中来,怅然而泣下。

  看着二人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有一种想要狂笑的抑郁之感。

  这两老伙计已经不是当年的瓜娃,早已阅尽了人间春色,今日却似纯情的赤子一般。

  “两位兄弟新婚大喜的日子不要再哭哭啼啼啦都笑起来仰天大笑哈哈哈”

  我扶着秦冲、

  刘真儿的肩膀舒心的笑道,随我西行这几年历经劫波,在鬼门关里折腾了千百个来回。

  他们能有今日的圆满,身为少主和汉家兄长,我也是倍感欣慰。

  “库利亚、樱兰格布这等小家碧玉,早已瓜熟蒂落,今日不摘更待何时”我不合时宜的在两位耳边悄声嘀咕了一句。

  本想用“粉黛驰落,发乱钗脱”、“昼骋情以舒爱、夜托梦以交君”之内的奢华艳丽之词,与沙米汉、萨冰、尼米这般生死兄弟,好好捉弄一下这两个混世魔王。

  怎奈有独孤夫子在场,才未敢造次,把刚刚出窍的张狂之态又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这位东土儒学的大师,向来憎恶汉末魏晋以来的那些玄言歌者。

  而秦冲和刘真儿听我之言后,嘴脸变得比天上的流云还快。

  立马转悲为喜,起身整好衣衫。

  领着我们这一班老少傧相,加上我家客栈中所有的歌姬乐师,在古道旁边的胡杨林畔,载歌载舞的迎接他们的新婚佳人。

  库利亚和樱兰格布两位新人则在众位女伴的搀扶下,款款走到了她们如意郎君的身边。

  夏历四月正是我们西域南国风和日暖、百花盛开的时节。

  艳阳高照,路畔金色的沙丘成了绝佳的婚礼现场。

  代表西域风女方族长的苏德尔苏叔,笑呵呵的把婚礼下半场交到了独孤夫子的手里。

  “婚者,乾坤之道,人伦之始也”

  独孤夫子今日身着古兰朵亲手为他缝制的紫锦春袍,显得喜庆而有神采。

  他一边点燃祭天檀香,一边朗声诵道。

  我们清风泽家园所有老少如今已视先生为半个圣人,此君一出声原本欢闹鼎沸的人群马上肃静了下来。

  “我等汉家子民虽然身处西域异邦,但祖宗礼法不可偏废婚礼者,圣人之教,礼之本也两对新婚少年,请随老叟指引行礼吧”

  独孤夫子言毕,慈祥对着秦冲他们拂手相邀道。

  “敬天地”

  “敬圣人”

  “敬先祖”

  “敬双亲”

  尽管事先已从独孤夫子那里请教了汉地婚礼的流程和规矩,也经过了多次排练。

  但随着先生的庄严宣唱,四个新人还是叩拜的手忙脚乱,引来了观礼人群的一片嬉笑之声。

  “两对新人,今日牵手,天地为证白头偕老,永不相负你们可要记下啦”

  先生终于以汉家长者之姿,庄重的坐回交椅之上,接受新人们的叩拜,一边殷殷告诫道。

  “晚辈铭记先生教诲”四人用不同口音的汉地雅语同声答道。

  “礼毕奏乐执手入洞房”

  独孤夫子可能惦记着客栈场院上已经摆好的烤肉和美酒,或者是看客们的噪杂嬉戏让他无心再主持下去。

  汉地婚制余下的几个流程一股脑草草收场,家礼、结发、讼诗之类的汉风古俗更是提都没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