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赴死

　　无论怎样，天行容若这位缚天大人一番话下来，稻家人包括罗盘在内，心里都舒坦了不少，精神也振作了起来。

　　看着自家人颓唐褪去，罗盘心中轻叹一声惭愧，认为是自己不好的情绪影响了大家的斗志，差点铸成大错，不由赶紧把思绪拉回来。

　　“以我们的实力，恐怕是无法再次摆脱佣兵了。能拖延到这种局面，已是我等的幸运。如今之计，唯有断腕求生，才能觅得一线生机……你们，就用最后那一辆悬浮汽车隐藏起来吧，什么传承都不重要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对于仅剩一辆的悬浮汽车，罗盘非常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如果损毁了，稻无为的阵法遗产可能就要大打折扣了，所以他心里极其舍不得，但想让大家活下去，就只能有所取舍了。

　　“您呢？”小五使中的小地元一直都是沉默寡言之人，但却是一个非常有智慧的人。他明显感受到了罗盘言语中的决绝。

　　“我，哈哈哈……我去将前面那个佣兵小队送去地狱！”

　　说一番话的时候，罗盘没有流露出丝毫怯意，反而有几分坦荡，或者说是解脱之意。

　　“不！您岂可轻易涉险！”

　　“那是无谓的牺牲！那可是一个佣兵小队啊，肯定有技师存在——”

　　“大人，让属下来！”

　　“是啊大人，稻家岂可没有大人？属下们愿意诱敌！”

　　听到罗盘的计划后，不仅是小五使情绪激动了，就连周边其余稻家人都表示反对，纷纷主动请缨。

　　这一刻，天行容若也忍不住站出来反对了，有点急躁地劝说道：“罗长老，他们说得对。只有你一个人是改变不了这个局面的，哪怕你去送死。前面那支佣兵小队能卡在这里，肯定战斗经验极其吩咐，不大可能上当——”

　　罗盘用力地站了起来，淡然而坚定地扫视了每一个人，使得大家的声音降了下去。

　　等大家安静下来，他笑了笑：“好，你们说的都对。那我等一下就自己逃命总可以了吧。虽然还没搞清楚他们目的何在，但既然他们的目标是我们这些稻家的老不死，见到我这一位仅存的长老出现，自然会全力对付我们，无暇追击你们。到时候，你们就可以趁乱进入天坑了——”

　　众人闻言，一脸惨然，他们深知罗盘所言不差，那是唯一的办法。

　　可稻家人真的死得够多了！

　　他们不想再见到族人死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罗盘摇头，“这是命令。是你们的使命！”

　　“也是我这个十阵星之首的使命！”

　　众人沉默下来。

　　罗盘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脸上笑容逐渐消失，神情变得严肃，目光坦然：“我这一去，肯定是活不了。本来为族长死是我十阵星的宿命，现在十存一，很不好。死了一了百了，我活着更痛苦。所以，三位少主，以后就靠大家替十阵星尽责了……”

　　说完，他忽然起身，向所有人认真行一礼。

　　在场所有人见状，呼啦全都挣扎站起来，手足无措。

　　“大人！”

　　“长老！”

　　这群年轻人历经生死都面不改色，现在却一个个脸涨得通红，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说不下去，眼眶红了。年纪小的稻家人捂着嘴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泪水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罗盘笑了笑，旋即神情认真：“现在来说说后面的安排吧，你们的路可比我更难走……”

　　山谷很安静，安静得就像天底下只剩下这一群稻家人，以及罗盘的声音。

　　罗盘的声音很平静很沉着，既没有激励人心的慷慨铿锵，也没有前路漫漫的纠结茫然，和平常一样。就像平日里安排阵法研发课题，安排一个实践作业，安排一个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种神情，举手投足间，就像十阵星还齐全，族长依然健在。

　　“本来我们这些稻家老人开始的任务是保存你们性命，保证你们能到达九号自由星。谁知道连联邦都要我们稻家人灭亡，颁布了空前的格杀令，引来一批批前仆后继的亡命之徒，尤其是久不闻于世的佣兵。他们一次次将稻家人弄得像丧家之犬一样。G星之大，却没有我们容身之处。可悲啊可悲！”

　　“不过话说回来，被佣兵压着打，也是我们活该。如果不是有缚天大人在，我们这些稻家余孽可能早就交待在G星了，哪还有机会在这里苟延残喘……”

　　“目前来看，就算缚天大人的猜测是正确的，我们跟佣兵技师的差距依旧是难以逾越的。沉寂的这些天，佣兵这一次将一鸣惊人，不光是他们旧时的作战小队模式，还有高手方面，尤其是技师的出现。李世充这位技师主导的一个佣兵小队就能把我们十阵星的圣者战阵打得支离破碎。如果他们随时激发天杀体，相信很多的对手在他们面前，就只有挨宰或者同归于尽的命……”

　　“跟佣兵技师形成的体系相比，我们阵师功能分类几乎没有，阵盘是自己设计，自己锻造，自己战斗，效率太低了，而战斗方式和修炼方式更是粗糙，没有统一的层级，没有相对靠谱的修炼模式，实在有太多的地方要改进了。”

　　“你们记住，同样是用身外之物作战，佣兵技师绝对是我们最好的老师。我们不能有门户之见，必须跟随他们的脚步，无论作战方式，还是其他方面。要不然，我们稻家人可能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会丧失掉。”

　　“至于重建十阵星的问题，就等三位少主醒来再说吧……”

　　此时的罗盘跟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不仅思路清晰，逻辑分明，而且把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强调得非常清楚。

　　不啰嗦，简短有力，叮嘱、叮嘱、还是叮嘱。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想把心里所有的话都说完，可能还是放心不下吧……

　　罗盘说着说着，竟不知自己早已老泪纵横，连绷紧的身体都不自觉软了下来，仿佛随时昏睡过去一样。

　　他停顿了很久，才醒转道：“稻家啊，你们啊，可不要再像我们这一辈。学问之争，利益之争，归根结底都是生存之争。你们要团结，要活下来，要继续战斗。未来何去何从，我也不知道。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个，再也不要内斗。只要能活下去，我们就并肩作战。”

　　“第二个，等三位少主醒了，告诉他们，无论缚天大人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我们一定要永远跟随他，献上我们的忠诚！我有预感，我们稻家的活路，或者说阵法之道的出路，只有在他身上了……”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罗盘不知是忘记了天行容若就在旁边，还是真的就是在表明心迹。

　　“大人所言，一定会铭记在心！”

　　无论怎样，稻家人一个个抹去眼泪，咬紧牙关，烟熏火燎的脸庞倔强坚毅，像是把罗盘说的每个字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看到这一幕，天行容若默然，心情极其复杂。

　　稻家人落得如此凄惨下场虽多数是他们咎由自取，但天行家族绝对不会是没有一点干系的。不过谁对谁错，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在这些天里，与这些人同生共死，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丢掉性命却看不到希望吗？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是同一条船上的。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也进不了天坑，出不了天坑吧。

　　旁边的罗盘好像真的有点意识迷糊了，依旧在自言自语。

　　“这一次G星上的其他族人也不知道成功逃脱了没，八虎城里的稻家人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虽然对闲云野鹤的很多观点和很多手段，我都不赞同，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逃出来几个……”

　　“能量阵盘不会是一场梦吧？总感觉要再看到能量阵盘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三位少主这种封禁状态会不会因祸得福呢？源力都好像融合到一起了，会不会变成三胞胎什么的，真是有趣……”

　　“缚天大人究竟是谁呢，总感觉他不会是一个老人……”

　　说着说着，罗盘忽然一笑，笑容自嘲苦涩：“说了这么多，感觉都是废话啊……”

　　话音刚落，一道亮光掠过他的眼底。

　　罗盘恢复了清明。

　　他转脸对小五使道：“那五个老家伙总是以稻家家族利益为重，以阵法传承为重，却永远不知道人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小五使跟他们时间短，切记不要重物轻人……有人，才有希望！”

　　见到长辈赴死，小五使心中悲伤，但是脸上不露分毫，冷哼一声：“你们十阵星管不了我们五使身上……真要管，你还必须在那些佣兵手上活下来——”

　　罗盘熟知小五使的性格，也不生气，知道他的话，他们已经听进去了。

　　他微微一笑，长身而起，站在了那一辆破烂不堪的悬浮汽车身前。身形笔直，挺立如枪，不见半点佝偻萎靡。破损的脸庞满是风霜烟尘，此刻却显豪迈昂扬。

　　呼哧，呼哧。

　　罗盘腰间阵盘和悬浮汽车缓缓自动，气流逐渐絮乱。

　　临上车前，罗盘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他要把他们牢记在心。而后，他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吃惊的动作。

　　“噗！”

　　罗盘双膝重重跪在了地上，朝着天行容若的方向，然后不容天行容若拒绝地连叩了三个响头，似感怀，似憧憬，大声道。

　　“大人阵法之学，高深莫测，与大人并肩作战不足百天，每战畅快淋漓，随心所欲，无比地强大，何其幸运，此生铭记！此番一去，恐无归路。我后辈子弟无知无畏，不再求稻家显赫，阵法闻名，只求大人保他们性命，安度余生！”

　　所有稻家人都向天行容若跪了下来，泣不成声，低声嘶吼。

　　不等天行容若做出反应，罗盘哈哈洒然一笑，驾着那辆破烂的悬浮汽车腾空而起，冲向前方的佣兵小队。

　　“白昼之后，便见长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