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几日攻城？”沈有容问。
杨天抬头看看天色，道：“老伯，现在大约巳时三刻，从这山坳子到卫城需要小半个时辰，唔，时间正好。”
“……你是说当日，现在，就要去攻城？”沈有容一脸难以置信的问。
“是啊，呵呵，十几名建奴被抓，不当日攻城，明后天对方可就有了防备了，现在就攻，”说着，杨天把李全叫过来：“李全，下令立即开伙吃饭，照战前推演准备。”
“是！”
“……”沈有容想说点什么，张张嘴又合上，这孩子不是莽撞之辈，一定有他的道理在，且看就是，反正有这一千多杆鸟铳神器，攻不下来，从容撤退是没问题的。
清风徐徐，日头正好，距金州卫城西南十里处的一山坳子处，千多名杨家军沈家军开始生火做饭，冬天时候，枯枝随地可拾，火折子点火，大铁锅支上，烧水，盐巴，调料，腌菜，肉干，硬饼子掰开，一锅乱炖，很快，到处响起稀里呼噜声。
“老伯，给。”
沈有容接过一碗热气腾腾的乱炖，一口下肚，外面的寒意都驱散不少。
老人边吃边看着不远处一些杨家军的操作，好奇的凑过去，杨天也是边吃边陪着老人跟过去。
只见一路上，几百人身上背的一个个长方块包袱，此时有了答案，包袱卸下，解开，是一块厚实的长方形小梯子，叮叮当当！铁锤，钻孔的铁片，钉头成宽圆形的钉子，长短木棍，小梯子两两对齐，敲敲打打，很快，一把头部带挂钩，宽有二尺，足有六丈长很是牢固的云梯出现在老人眼前。
“神乎其技……”老人有些瞠目结舌，这顿操作，看似简单易明，可前期准备得需要多少奇思妙想。
李全在旁骄傲的说道：“老大人，这是老爷想，六爷七爷做出来的。”
又是这小子！老人看看旁边表情淡然的杨天，算了，不夸了，能人无所不能。
饭，很快吃完，二十架云梯组装完毕，千多人装备穿戴好，这次人人多了一件头盔，铁皮加工成头戴式，外面罩三层皮子，缝上青布，内里两层捶打紧凑的棉花内衬，沈有容稀罕的戴上，别说，不重，不磨脸皮，感叹道：“好东西啊。”
杨天下了命令：“出发。”
“是。”
亲卫团三个营，各营最精锐装备最齐整的一连都到齐，目前狼牙大队共五个中队，除了孙征的二中队，其他四个中队狼牙全部到齐，张大牛领衔，加上一百沈家家丁，近一千六百人出发金州卫，时间，差一刻到午时。
。。。。。。。。。。
金州卫城，周长将近有三千米，城墙高有三丈，城头，城门口几十名建奴都在闲散的溜达着。
“唔～哈～”南城头上一名建奴打了个哈欠，揉揉有些湿润的眼角，抬头看看天色，日头挂在正中，差不多午时三刻，到饭点了，肚子突得发出咕噜噜的响动，揉揉肚子，希冀的自言自语着：“再过会儿，老子就能吃饭了。”
旁边同伴侧过头来，正要跟他讨论下今天午饭会有什么好吃的，蓦地，那建奴使劲揉揉眼睛，怔愣，双眼倏得睁大，再细看，“……沙本，快敲锣，明军攻来了！”
“当当当当当！”
啰声渐起，很快，整个卫城吹起响亮的号角声，“呜～呜～呜……”
城门紧闭，两刻钟后，南城头嗒嗒嗒站满披甲持刀的建奴，南城门上面的城头位置，当中站着两名头戴一根白色羽毛头盔，身上披着一层白甲的汉子，双双都是一脸横肉，正蓝旗牛录额真，拉什，拉西两兄弟。
“大哥，差不多千五百人。”拉西有些轻松的说道。
拉什沉默不语，仔细看着已来到距南城门一里路的这支千把人队伍。
“不是明军的服饰，统一青布棉衣，青布棉衣……”拉什想起来了，去年五把肚据说就是被穿着这种服色的明军给杀了，“乌托，派快马去辽阳城，就说是去年那些人又来了，人数又多了……唔，大约有一千五百人。”
“是。”身边拉什的亲兵巴牙喇乌托领命而去。
拉西神色转为凝重，沉声道：“大哥，要是去年那些人，他们那鸟铳可很是了得，要是这千五百人都有那能打八十步鸟铳的话……”
“对，咱们不出去野战，就在城里守着，我看他鸟铳能不能打破这丈厚城墙。”
“好，咱们就守。”
统一了想法，两人站在墙头都很是轻松，就不出去跟你野战，看你怎么打，想攻城？呵呵，还得是真刀真枪的厮杀，到时候，就你这千把人，老子们两个牛录六百旗丁，加上不弱于汉狗的六百多奴才，其中有八十名弓箭手，草，千把人真不够老子们砍得。
说到此，两人更是轻松，站在南城头，指指点点，直如指点江山一般，好不自在，除了肚子有些饿之外，其他还好。
“兄弟，这人还算懂些兵法，算准这时间过来，想必对方已经吃过午饭，可惜，也就如此了。”拉什说的颇为自负。
“哈哈，大哥放心，咱们过一会看看对方到底如何攻城，要是拿咱们没办法，咱们就让奴才们轮流吃饭。”拉西更是说的自信满满，野战不说，守城，哼！固若金汤！
“小子，你打算怎么做？”沈有容眯眼看着一里外的卫城，他想知道杨天到底怎么能把这城打下来，虽有云梯，也有鸟铳，可对方藏在城里，又有八十名弓箭手，自己只有这千把人，难！真难！
“老伯，慢慢来，大牛，李全。”杨天对张大牛李全点点头。
“是。”
队伍一分为二，西边人数多，东边人数少，当头都是云梯，西有十五架，东有五架，一步一步往前走。
拉什拉西两人就像在看耍猴的，唔，一分为二不走中间，倒也清楚，南城头正中间可有三门大炮在。
拉什略一沉吟，吩咐道：“兄弟，你带人去东边，我去西边。”
“大哥真是……好，我去东边。”拉西有些感动，知道大哥照顾自己。
天空几缕暖意飘落，南城墙西边一段，密密麻麻竟是披甲的建奴，石灰，石块，烧沸的油，刀枪，弓箭齐备，拉什倚在墙头，眯眼计算着对方前进的距离，他见到对方队伍中已经有了火光，想必是鸟铳上点燃的火绳。
“到一百步，身子就缩在城墙后，可别被那鸟铳打中，像那倒霉的五把肚一样。”
一步一步，近了，一百三十步了，十五架云梯举着，后面一百五十多杆钢制鸟铳已点燃，杨天也持着一杆，跟在云梯后面。
一百二十步了，云梯继续前进，而后面的队伍突然停下，共一百五十三杆钢制鸟铳架叉瞄准城头。
“那个带羽毛头盔的，大牛，一二三小队跟我一起来伺候他，其他人次第瞄准。”
“是。”
呼～～～杨天轻吐一口气，照门准星左眼，三点一线，咔！扣动扳机，一秒钟后，“砰！”的一股黑烟冒起。
杨天这一枪像是信号般，大约过了一秒后，一百五十二杆鸟铳砰的一阵大响。
一颗铅弹极速滚动出了铳口，蛮横的破开空气中的阻力，跨过将近一百二十五米的距离……
“不好。”拉什大吼一声，就想立即蹲下，身子刚动了一点，眼前一尺远的空间似是有颗小东西自远而近，咔嚓！一颗铅弹极速砸在鼻下人中，极大的动能瞬间砸断两颗门牙，砸进口腔，砸透到后脑勺。
“噗……”拉什拉屎，临死前神经被打断，括约肌彻底放松，伴着一坨屎，当场软倒在地。
“……”拉什身边身后的建奴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波极速出膛的铅弹轰的砸在拉什周边五米的范围内。
咚咚咔咔声不绝，一小半铅弹砸在墙头上，剩下的，全部砸在三十几名建奴的身上，砸穿双甲，砸进身体，直如被一把有五米长的无形长刀，狠狠一挥，三十多人猛地后仰倒地，惨叫连连：“啊啊……”
再看旁边，也是有几十人被另一波铅弹砸中，一时不得死，倒在地上惨叫声起。
砰砰砰……东边传来隐隐的射击声。
前后相差不到一分钟，拉西运气好点，三十人集火射击，被两颗铅弹砸断七八根肋骨，当场吐血，失去行动能力，两边墙头死伤七八十人，领头两名牛录额真一死一重伤，最勇悍的巴牙喇死了一大半，两边墙头当即大乱。
“好！”沈有容激动的大手一拍，“快，小子快攻城。”对方乱成一团，正是攻城的好时机。
“老伯，不急。”收起鸟铳，杨天沉声下令：“照计划，堵门。”
“是。”一群营连长敬了个礼，领命而去。
一边城墙大约有七百步左右，不到十分钟，南门，北门，东门各有一百鸟铳兵在五十步外，架铳瞄准。
而大部队统统移到西门，二十架云梯开始大步上前，千多杆鸟铳，分二百人一轮次，掩护射击，西城墙头不多的建奴不敢露头查看，已经退到墙头两边。
很快，云梯架到墙头上，三丈高的城墙，也就十米，打头阵的狼牙已经快要攀到墙头。
此时，枪声停下，西面城墙最南边，拉什的亲兵乌托刚刚集结起乱糟糟的队伍，增援西城墙。
“快快，要是被明狗攻进来，咱们都得玩完。”
二十名狼牙细听墙头近处，没动静，小心迅疾的探头一看，城头左边有少数建奴，最右边正有密密麻麻一群建奴赶来。
“上。”
嗖嗖麻利的上了城墙，左边建奴人少，两小队狼牙上前一通弩箭，啊啊惨叫，建奴丢下十几具尸体，惊慌的往后退，退到北城墙。
城头并排可站十人，以小队为基准，张大牛领衔，迎向右边的建奴。
近了，三十步的距离，张大牛见对方前排都是双甲，弩箭八成射不透，当机立断，暴喝一声：“手雷！”
话落，当先熟练的从腰侧包袱里掏出一颗拳头大的竹篓状手雷，火折子嚓点燃，摆动，嗖扔向对面，紧接着，身旁，后方，二十枚手雷嗖嗖嗖。
狼牙点燃手雷的当口，双方又近了，不到二十步，乌托见对方没有鸟铳，心中大定，狞笑一声：“明狗，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大金巴牙”
话没说完，二十一颗小小竹篓空中迎面而来，前后三排巴牙喇建奴包括乌托心中纳闷，勇敢的正面向前冲去，就好比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嘣嘣嘣！”
附有极大动能的碎瓷片，铁渣，在空中组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大网，轰的极速砸下。
“啊啊……我的眼！我的脸！”
前三排建奴的脸皮眼睛当即被轰穿轰瞎大半，阵型彻底混乱，乌托半边脸被轰烂，右眼球被轰瞎，忍着剧痛，近了，跟狗一样嚎了一声，冲向对方那大高个。
张大牛手中六尺长枪扬起，刺～收，冲向他的那建奴脖子上多了个洞眼，一步，两步，轰然倒地。
“杀！”
六尺长枪阵，十把长枪吞吐之间，前三排被轰的大乱的巴牙喇建奴很快了帐。
后面的二百多正蓝旗旗丁顿了一顿，一声喊，突然转身就要往后跑，“娘啊～”这群明狗太吓人了，他们的主子，他们的巴牙喇就这样没了，胆寒了，跑吧……
“杀。”
噗嗤噗嗤…城头再宽也有限，二百多人哪能说跑就能跑，前面转成后面的建奴成排的被长枪阵刺死，啊啊啊同伴临死前的惨叫，却唤不起他们转身拼命的勇气。
就好比之前后金打那些是农民多过士兵的明军翻版，只不过这次轮到他们被宰杀而已。
小半个时辰后，双方已开始城中巷战，东西南北四门已被拿下，剩下约八百名丧胆建奴被堵在城中。
杨家军以排为单位，稳步向前推进，二营一连一排在城北区，沿着一条有点窄的街道往前推进，并排五人前行，张飞吴二根吴小还有一班两名战友，披甲持矛同行在第一排，蓦地，前方街口转进来三十来建奴，看身上装备，大部分怕是剩下不多的巴牙喇。
“杀！”
双方都大喝一声，一方想全歼，一方没办法了，垂死挣扎。
近了，长矛对大刀，五根长矛齐整狠狠的刺出去，噗！倒下三名建奴，啊啊～不过这三人也算狠厉，硬生生抓住长矛不放手。
弃矛拔刀，吴二根冷眼看着近前的建奴，后排一根根丈八长矛从他身边缝隙刺出，建奴被逼到绝路，拼死往前冲，啊啊临死前，死死抓住身上被刺长矛。
近了，还是有十几名建奴冲到跟前，首先是双方第一排，五把俞家刀对五把建奴大刀。
“杀！”
俞家刀齐整的猛劈如一刀，建奴大刀参差不齐劈下，这时看出饿肚子的坏处了，惊慌失措，绝望，加上一直饿着肚子，本身就比张飞他们劈的慢，如今更慢。
噗嗤！
血光四溅，当即倒下四人，吴二根五人原地回气，后排五把俞家刀上前猛地劈下，噗噗！几声惨叫，又是五人惨死倒下。
呼～吴二根五人接替上前，劈向最后四人，蓦地，对方两人面相狰狞的一同往最右侧的吴二根冲去。
“杀！”
来不及多想，吴二根猛地劈向正面那建奴，噗嗤！那建奴竟舍身死死抱住劈入他胸口的俞家刀，吴二根抽刀，不动，余光看见一把大刀已在眼前，就要劈在他脖颈处。
一道黑红色刀光极速跳过，噗一声响，一条断臂夹着大刀碰到吴二根胸前板甲，珰啷落地。
“啊啊！”断臂建奴刚惨叫两声，一把刀抹过他的脖子，嘎然而止。
“呼～谢了，兄弟。”短兵相接，短暂却惨烈，吴二根温暖的看向救了他一命的张飞。
“哼，老子就是帅。”张飞拽拽的一甩头，不去看他。
“哈哈。”
全城战斗继续进行，三营一连二排在南城门附近街道，遭遇最后的五十多犹有勇气拼命的建奴，一番厮杀后。
“杀！”
十把俞家刀劈向最后那九名建奴。
“嗷嗷嗷！”临死前的兽性嚎叫，这九名建奴突然有三名舍身扑向其中三把俞家刀，噗噗噗！胸口飚血，双手却死死抓住。
剩下六名建奴也是疯了一样，浑不理会其他人，两两的冲向三名被同伴临死抱住刀的杨家军。
左右四把俞家刀极速劈下，四人当场气绝，却有两人持刀冲向队列最左侧那杨家军。
此时好像没人支援，他，慌了，在这不该多想的时间，瞬间脑子里想了很多，出刀，慢了，旁边两把俞家刀极速赶来，一声大喝：“六子，别怕！”
噗嗤噗嗤！接着，噗嗤！
一命，换一命，那建奴砍死对方后，脸上狞笑还没起，就被赶来的两把俞家刀劈死。
“六子……”
班长上前抱着柳六子，脸上热泪横流，嘴皮子哆嗦着：“六子，别，别，别……”哆哆嗦嗦，说不下去，拿手徒劳的想堵住脖子上的大口子，很快，双手染满他战友的鲜血，其他战友也是急忙围过来，哽咽的看着他们朝夕相处的战友，人都快没了，也没人出口责备他刚才的一丝慌乱。
柳六子面色惨白，看着平时照顾他的班长于光，抬手想抹去班长的热泪，一下，两下，抬不起来，小声着：“……班长，我，我怕了，我不怕的话，多半～死”
话落，气绝。
“六子！！！”于光紧紧抱住他，泣不成声，是啊，你怎么就怕了呢，班长刚才跟栓子来救你了啊，就一下，就等一下啊！
“啊！！！”
。。。。。。。。。。。。。。。
西街那边，几名建奴弓箭手遭遇一排杨家军，搭箭就要射垮对方。
当当当～
几人愕然看着，射向胸口的被板甲挡下来，射向头脸的，对方那头盔低头，或者侧头，箭矢不是划出，就是当当落地。
“杀！”结阵上前，很快，几名弓箭手横尸街头。
一个时辰后，未时了，战斗接近尾声，南北大街上，跪着一排排俘虏，杨天站在北面街头，听着手下的伤亡报告。
“老爷，粗略统计，咱们……死了九人，重伤八人，轻伤三十六人。”李全有些黯然，成军以来，第一次死这么多战友。
杨天也是默然，即便杨家军平时练的比谁都苦，即便他无时无刻不在思索怎么改进打法，改进装备，战争，始终会死人啊。
沈有容在一旁拍拍杨天的肩膀，安慰着：“小子，打起精神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今天的战绩已是辉煌无比，放以前，老夫想都不敢想，一座雄城，就这样被你打下来了。”
“老伯说得对，事情还没结束，李全，继续挨家挨户的搜，天黑前，务必清剿干净，……大牛，由你们狼牙做先锋，都……小心些。”
“是。”
张大牛李全两人下去安排人手，城不大，可也是不小，他们都不想再死战友了，安全第一，稳步推进。
“大人，大将军，俺是汉人，俺是汉人啊。”街边的俘虏里突然有人喊着，光喊，可不敢乱动，身边可有明晃晃的刀。
杨天沈有容走过去，看着这人，扎着金钱尾，长的貌相忠厚，一脸黑瘦，倒是看不出年纪，杨天问他：“我问你，你说你是汉人，你，杀过汉人么？”
“他杀过，我达里作证。”旁边一建奴吼道：“他是我达里的奴才，他跟着我杀过七八个汉人。”
“你放屁，俺没有。”
“你有，我也作证。”又有人大喊着，仇视的看着他，狗日的还想脱身。
“呵呵，我问你们一句，这里面没杀过人的举手。”杨天绕着俘虏们走了一圈，朗声问着，他们面面相觑，没人举手。
“看好了，谁再敢乱动乱喊，杀！”
“是。”
杨天跟沈有容走到一颗光秃秃的大树下。
老人有些感慨：“没想到，就这么打下来了，后金这些建奴，在你手中，真是……”
杨天平和的看着他：“老伯，这就是我的第一步证明，有我在，将来后金，建奴！不会入主我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