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浓，伊吾最大的赌场里辉煌如昼，正中的圆台上，异域的胡姬们蹁跹起舞，盈盈一握的腰肢宛如风摆杨柳，身上缀满了银铃和璎珞，每一次回旋，短窄而精致的抹胸下便透出雪白的肌肤，光洁如玉石。

　　但胡姬们香艳的舞蹈却并未引来太多人的关注，实际上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赌坊最大的那处桌子上。以圆桌为中心，周围数十米内已经被清空，外沿全是人头攒动的看客。有乐姬怀抱琵琶坐在一旁的屏风前，曲音袅然如春水。

　　锦衣玉带的贵公子与白衣束发的剑客分别站在桌子两头，顶上飘摇着铜灯的火焰。灯火下，被当作赌注的那柄透明长剑光耀人目。夏侯辰冲坊主微微一点头，对方按动了圆桌上的机关，光润的玉质轮盘缓缓自中间升起，在跳动的灯火下流动着如水般的晶光。

　　玉轮以金丝刻画出十二个格度，四枚倒棱虎睛石由中间的黑曜珠向外而指，分别占据三个格度。视线从玉盘上挪开，夏侯辰转向秦正存：“一共三局。”

　　没等夏侯辰说完，秦正存就开口道：“三局两胜？”

　　“不。”夏侯辰摇了摇一根手指，“若是我三局全胜，承影剑还是我的，但倘若我输了其中任何一局，承影剑便归你。无论如何，对表兄你而言，都没有任何损失。”

　　“怎么样，赌不赌？”

　　秦正存向前踏上一步：“不如再加些筹码好了。”

　　“表兄请讲。”夏侯辰神态自若。

　　秦正存脸上闪过一丝凶狠，就像骤然露出利牙的豺狼，然而只是一刹，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那种从容不迫，缓声道：

　　“我也不想日后被人说起来，以大欺小占了你便宜。还是原先的规矩，三局两胜，谁若输了，全权交由对方处置，无论是自废武功还是砍断手脚，均不得有任何怨言。”

　　“生死局？”沉默了一会，夏侯辰明白了秦正存的意图，他点点头，转向坊主，道，“就如表兄所言，加筹码吧。”

　　只听得哗啦一声，坊主把桌上摆放的筹码全部拂开撤走，重新换上了两座紫檀木架，架上各自悬挂了三枚玉蝶，白色的代表夏侯辰，绿色的代表秦正存。小小的金质剪刀搁置在中间，泛着冷冷的光泽。

　　“大哥！”秦璎珞站在夏侯辰身侧，忍不住叫了对面的长兄一声。

　　“璎珞，回客栈去。”秦正存微侧脸看了妹妹一眼，“赌坊之地，岂是你能来的？”

　　秦璎珞摇头，固执道：“我要在这里。”

　　“璎珞，你该知道，我不喜欢把话重复第二遍的。”秦正存已有不悦。

　　秦璎珞默默地注视着兄长，和秦正存对视的瞬间，她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她忽然看向夏侯辰，问道：“表哥，你当真不愿放弃与廖家的婚约，宁可和我大哥进行生死之局？”

　　夏侯辰没有回答她，只是背对着她，

　　“璎珞，还不回去。”秦正存的语气愈发严厉。

　　秦璎珞咬咬牙，终于扭身出了赌场。然而出去前，她忽然又折回来，定定注视着夏侯辰。

　　“表哥！我只问一句，为什么你从小都护着她，从不肯正眼瞧瞧我？若要论血缘亲疏，明明我才是你真正的表妹，和你更亲，可凭什么？凭什么？我究竟哪点比不上她了？”

　　秦璎珞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对夏侯辰喊出这些话，此刻绯衣少女平日里那些骄傲都不见了，一双眼睛里有点点晶莹闪烁，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

　　对呀，凭什么，她至今都想不明白廖映染到底什么地方比她好，她不过是个家破人亡的罪臣之女，可自己呢，自己是汴京秦家的三小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个不是对她奉若明珠？可偏偏在夏侯辰这里，就是明珠蒙尘，她不服！

　　夏侯辰正要走向赌桌前，听见绯衣少女的问话，他止住身，回头看了秦璎珞良久，叹了口气，道：“就凭染儿，从不会问出这些话来。”

　　话传入耳的刹那，仿佛有什么长久以来的执念在心底悄无声息的碎裂开来。秦璎珞死死忍住将要溢出的泪水，往后退了几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转过身，提起裙袂便跑了出去。然而，踏出门槛的一刹那，泪水终究夺眶而出。

　　确认过妹妹已经离开，秦正存静静看向夏侯辰：“开始吧。”

　　“铮”的一声轻响，乐姬拨动了琴弦，另起了一调，与先前的温婉柔靡截然不同，音如裂帛，带着隐隐的肃杀之气，竟是《十面埋伏》。

　　“轮盘赌，两位可以分别选择压单数还是压双数，原本的规则应该是由我触发机关，转动轮盘，但你们既然都是江湖中的武林高手。”坊主顿了顿，忽而微微一笑，“不如由二位以内力亲自推动转盘，这样也更能显示出高下之分。”

　　夏侯辰询问秦正存:“不知表兄意下如何？”

　　秦正存眸光一冷：“绝无异议。”

　　“那谁先开始？”坊主问道。

　　“按照长幼尊卑顺序，先由秦家表兄起好了。”夏侯辰向秦正存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道，“我押单数。”

　　秦正存凝视着赌桌中央，这样重的轮盘，以昆山之玉打造，想要推动绝非易事，必须要内劲充沛之人。即便是他，也不能保证能使其准确落到自己需要的位置，届时只能全凭天意。

　　他气沉丹田，右掌凝聚内力，盖在玉轮之上，而后骤然松开了手。玉轮滚滚转动起来，随着它的转动，乐姬的琵琶声开始急促起来，恍若银瓶乍破，水浆迸发。

　　数百双眼睛的凝视之下，玉轮转动的速度渐趋缓慢，琵琶声伶仃清冷，乐姬随意地拨弄着琴弦，而后突然一挑，一连串急促的颤音滑过后，玉轮随之静止！

　　在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一眼不眨地瞧着轮盘指针的位置，虎睛石在柔靡的灯火下流光溢彩，正停在了第四格的位置。

　　坊主一抚掌，笑道：“秦大公子果然好功夫！”

　　琵琶声散漫寂寥，悠悠的乐声里，坊主拿起剪刀，将代表夏侯辰的一枚玉蝶剪下。玉蝶“叮”的声砸落到桌上，表面蔓延开细小的裂痕。

　　第一局输，却未见他有任何沮丧之意，夏侯辰摇头笑了声：“看来小爷今天运气不太好。”

　　他不慌不忙走上前，将手放在玉轮旁，道：“到我了。还是押单数。”

　　被内力推动，玉轮轻微地一颤，而后开始转起来，旋即越转越快！琵琶声声欲落，宛如浪卷云飞，乐姬时而慢捻，时而挑弦，一派浩荡的洞庭烟波之色，然而平静的天光碧水下却暗流汹涌。

　　终于，玉轮缓缓地停住。

　　众人禁不住一声抽气，秦正存凝眸看去，只见虎睛石的指针分毫不差地指向了第七格。习习凉风吹进来，夹杂着疏淡的寒梅花香，玉刻湖光山色的屏风后，忽然多出来一个人的剪影。

　　“想不到夏少侠也是内力惊人。”坊主赞叹道，执起金剪，同样剪断了秦正存的紫檀架下悬挂的一枚玉蝶。

　　“坊主过奖。”夏侯辰耸耸肩，“运气比较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