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深春意凉 第272章 灭顶之灾
作者:寒不川的小说      更新:2019-06-30

  婉莹赶赴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城北大门敞开并没有朝廷的侍卫兵卒把守。

  夜里乌云蔽月,街上黑漆漆的如同人间地狱。

  黑夜遮住了人间恶鬼们的罪行,紫微神宫的大门紫微门,被强行攻城的京南大营所焚毁,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直到婉莹进京的时候,灰烬中的火星,依然被暑风吹出红色的火肉。

  师大人在六月十三午后被关进刑部大牢之后,紧接着兵部接到刑部的抄家文书,在十三日傍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师家。

  一场浩劫持续到天亮。

  大少爷绍松挡在抄家兵卒的面前,质问抄家的理由和合法性,被兵部的一个主事打伤,绍松恼怒之下,用刀将其刺死,在抄家的同时被几十个兵卒押进了刑部大狱。

  师家五进五出的将军府邸,从正言堂到正行堂,到正身堂,到最后改为佛堂的正孝堂;一路大门全开。几百个兵勇手持火把从大门一直照到佛堂,将师府从头到尾从前到后照得雪亮,从天上看,如同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直直地刺进师府的五脏六腑。

  那日抄家首当其冲的是太太陈燕宁所居住的正身堂。晚睡时分,林姨娘因等不到师大人回家,慌慌张张地来正身堂请太太想办法。

  太太已经歇下,只有大少爷坐在院子中间发愣。林姨娘悄悄跟大少爷说了师大人出门的原委,也直接表明她的担心。

  两人尚未说完,管家急急匆匆地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兵部的一个主事带了几百兵勇来家里,说是要拜会师大人。”

  绍松心中纳闷儿:自己在兵部任职,主事深夜前来,也应该是找自己,怎么会找爹爹,联想到的爹爹一日未归。便对管家说:“天色黑了,去跟主事说,我明儿去衙门找他。”

  管家急慌慌地说道:“少爷,他们等不急了,估计这会儿已经进来也未可知。”

  正说着话,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扑进正身堂,呜呜啦啦地说:“少爷,管家,那帮人拦不住,拔了刀进来了。”

  听到拔刀,绍松二话不说,抬腿就要离开,林姨娘拦住说道:“大少爷,你不能去,这帮人估计就是来寻事儿的。”

  太太早就被吵醒,急忙跑过去拦住大少爷,肩上披的外衣掉在地上也顾不上。

  “母亲,姨娘,爹爹不在家,我是长子不能不管。兵部的几个主事我都认识,我说和说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先别惊慌。”

  绍松顾不上跟两位母亲多说,带着管家慌慌张张跑出去。

  林姨娘捡起太太掉在地上的衣服,拍打沾在上面的灰尘,又披在太太身上。

  绍松飞奔出去,在正言堂与兵部主事撞上。一看是张陌生面孔,绍松心里的紧张瞬间多了几分。若是兵部的主事,自己还有几分人情可以说和。但是这人什么来头全然不知,更别提‘说和’二字了。

  “在下是兵部的郎中师绍松,敢问主事尊姓大名?”

  兵部郎中是正五品,兵部主事是从五品或正六品,绍松用这样的语气,说白了就是抬举主事。

  没想到那主事并不吃这一套,牛气哄哄地说:“小师大人抬举卑职了。”

  “主事,咱们同在兵部,请问主事怎么称呼?”

  “卑职是刑部的官员,因为兵部人事上的粘连,所以暂调兵部当差,办完差事还得回刑部复命。”

  绍松心一下子煞凉,暂调过来,办完复命,这不就是专门过来针对师家的吗?更何况刑部本来就有兵役,为何假借兵部的名目?绍松一时间理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今晚夜深,有劳主事过来,略备清茶,请主事喝一杯。”

  “不必了,卑职奉命前来查看师大人家产,顺便搜找私通福建的证据。”

  绍松被这几句话劈得不轻,一个踉跄反问道:“我爹爹原是朝廷命官,如今虽是赋闲在家,也不能轻易让人查验家产吧?更何况主事说我们私通福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主事直到绍松十分固执强硬,早就在心里打好了应对绍松的腹稿。

  “小师大人,你说的没错,师大人原本是朝廷命官,就算如今赋闲在家,那也是荣亲王的岳丈,奴才们除非吃了狼心豹子胆,要不然没有丹书铁券,我们有几个脑袋也不敢擅造潭府不是?”

  绍松被主事这个反诘弄得登时哑口,但是既然是奉命,到底奉的谁的命?

  “既然是公干,我也不敢干扰,只是清查朝廷命官家里,得要皇上的圣旨,请问主事,诏书可否让我看一看?”

  “师仲远就是个白丁,要什么诏书?都要抄家,还摆谱呢?”主事开始不好好说话。

  绍松也不是被吓唬长大的,见着主事开始耍流氓,也强硬起来:“我是朝廷正五品的兵部郎中,师家也是我家,你们来我家,总得有圣旨吧?”

  主事显然早就料到这一幕,师大人如今已经关在刑部大狱,难缠的就是这个师绍松。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假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师仲远祖上原是江南末吏,得先帝照拂居任领侍卫内大臣,功高震主,交通藩王。朕念其劳苦功高,不忍苛罚,贬居顺天府尹仍不思悔改,直隶军粮哄抢一案,经查实,实属内外勾结之举,如此大逆不道,图谋不轨,着令查抄原直隶督粮道师仲远家中财产,并搜剿与福建反贼方松鼎的暗通证据。钦此!”

  绍松接过圣旨一看,不是皇帝亲笔,但是加盖的朱印却是‘传国玉玺’。

  晌午过后,绍松已经从自己的死党口中,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皇帝已经不省人事经月,这封圣旨八成是捏造的。

  想到这里,绍松将圣旨揣在怀中,从地上起来,冲着主事说:“你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主事早闻师绍松不好惹,是京城里官宦衙内里的头目之一,但是东安郡王府的师爷已经给自己许诺了一个正四品的高官,自古荣华富贵险中求,想到这里,硬着头皮与师绍松硬碰。

  原本想拔刀吓唬师绍松,没想到反而把师绍松惹爆,师绍松的胳膊在扭打中被主事误伤,师绍松见来者不善,而且是动真格儿的,直接将长刀刺进主事胸膛。

  主事死在正言堂院子里,师绍松被人羁押走。

  一盏茶的功夫,钉是钉,铆是铆。抄家继续抄家。

  林姨娘一听抄家,想起之前师大人让自己收起来的玉器古董,这些都是方松鼎没有谋反之前,送给师大人的。如果将这批东西查出来,岂不坐实了师大人谋反通敌?

  想到这里,跟太太告别急急地要回自己院子。然而刚出了院门没几步,就被扑过来的兵勇按住定在原地。

  太太见事态不妙,赶紧命自己手底下的丫鬟们,去给各房姨奶奶报信儿,然而丫鬟们还没出门,就被兵勇们堵在正身堂院子内。

  浩浩荡荡的抄家,借着月色和昏黄的火把,在师府隆重登场。

  慌乱中太太穿上披在肩上的衣衫,对着各位抄家头目说道:“官爷,老爷这会儿不在家里,内院都是女眷,况如今的时辰大家都已经安置,不如给些时间,让女眷们穿戴整齐,回避之后,再做清查不迟。”

  “用不着啰嗦,省得费事儿!”

  抄家头目转身对着身后的兵勇,番役大喊:“这里是师家内院正房,先从这里查验!”

  头目身后的兵勇早就喜不自胜,早闻师家家财万贯,说不定借着抄家也能发些小财。

  太太见无力回天,也不再作声,半搂着瑞春大娘站在院子里,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土匪一样的兵勇将自己几十年的积蓄统统搬出正堂。

  不仅如此,太太的嫁妆也被兵勇抬出,这下太太慌了神,说是查验,明明是抄家的架势。

  “官爷,这是民妇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并不是师府的私有财产。”

  一个头目呲牙咧嘴地聒噪道:“不妨告诉你实话,这是抄家,既然是抄家,还分什么嫁妆不嫁妆,统统没收!”

  太太慌了眼,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一点后路和指望了,如今被抄没充公,自己后半辈子怎么办?

  太太再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一群魔鬼抢走自己的指望!疯一样扑在一个箱子上大喊:“这是我的嫁妆,我是王公之女,可以回娘家回避,你们不许拿走我的嫁妆!”

  已经抄红眼的兵勇,怎肯就此罢手?吃进肚子里的肥肉怎么可能吐出来?

  一个头目一把将太太扔到一边,凶狠恶煞地说:“滚,挡着我们小心你的小命!我们是奉旨抄家,有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太太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半老妇人,深谙世间之道,不过就是银钱铺出来的路,她这一辈子就指望自己这点嫁妆独过下半辈子,没了嫁妆,就算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瑞春大娘哭着将太太扶起来,苦苦地哀劝着:“太太,别管了,别管了!”

  从地上爬起来,从瑞春大娘华中挣扎出来之后,继续用她软弱的身子扑在箱子上,死死地护着里面的嫁妆。

  “你们不能拿走我的东西,这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是我自己的。朝廷抄家不能抄命妇,我还是朝廷三品的淑人,朝廷卸了我家老爷的官职,可我还是淑人的诰命,端阳节朝廷给我的节赏仍是淑人的份例。你们不能没收我的东西,我是朝廷诰命。”

  兵勇们已经知道师大人这次在劫难逃,死刑是早晚的事儿。墙倒屋塌,灭顶之灾,谁还会在意诰命不诰命?

  “实话跟你说吧,你们师家的天塌了,师大人已经打入死牢,这一院子的人早晚都是一个死。”

  太太舍命不舍财,就算早晚都得死,也不能让嫁妆让人抢走。冲着兵勇说:“我是诰命,你们不能动我的嫁妆。”

  兵勇早就失去了耐性,冲着太太伸手就是一个脆亮的巴掌,太太一个踉跄,直接磕到院子前面的石兽上,后脑勺顿时鲜血汩汩,瑞春大娘扑过去,抱起太太说:“太太,顾不得身外之物了,顾不得了。”

  太太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一看竟是鲜血,直接从地上腾起来,继续扑在箱子上死死地按下兵勇手中的嫁妆。

  兵勇们已经到了极限,三番四次甩不开这个老妇人,一个兵勇拔出刀,吓唬道:“再不走,割了你!”

  太太宁愿死也不愿意松手,趴在箱子上大喊:“我是诰命,你们不能动我的嫁妆。”

  几个兵勇没有办法,只能放下箱子几个人将太太架起扔到一边,然后继续抬起嫁妆。

  太太早已疯魔,头上的鲜血流进脖子里,像一条红绳一样将太太勒到窒息。奄奄一息的太太,看着兵勇抬走嫁妆,视死如归一般冲上去,想要抓回自己的嫁妆箱子。

  一个兵勇扭身看到太太冲过来,以为太太要偷袭他们,正欲拔刀吓唬,结果太太扑过来,没想到一下子扎进刀尖里,直接刺透。

  太太没想到真的这群人真的能下手杀死自己!兵勇也没想到,堂堂朝廷命妇,会为了嫁妆舍出命来。

  太太两只手已经僵在空中不能动弹,眼中还是盯着自己的嫁妆箱子,锋利的尖刀刺破太太的胸膛,割断的血脉从刀口喷出来。体内已经斩断的经脉和血液裹囊着从口中流出来,也将太太卡在喉咙里的话带了出来。

  “还我的嫁妆……”这是师仲远太太这一生最后一句话。

  说完之后,直接仰头到底,一命呜呼。

  落地的冲击力将太太身上的长刀推出体外一扎,兵勇直接拔出刀,在太太的身上抹干净血迹,头也不回地离开正身堂院子。

  “太太!太太!”瑞春大娘没想到晚上还好好的太太竟然一下子断气。死命地晃动喊叫。

  然而太太再也无法回答瑞春大娘,过度的抖动,将府内所有的鲜血都挤压出来。直到太太身子发凉,瑞春大娘也昏死在血泊里。

  院外的林姨娘隔着墙将院内的情形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这帮人都是大发横财的亡命之徒,趁着太太嫁妆抬出来。众人哄抢之际,落荒而逃。

  那几件玉器和古董有几件埋在惜珍阁后院,还有几件婉莹把玩的小玩意儿还放在阁楼上。没有这些东西,或许师大人不会被定罪!

  想到这里林姨娘死命往惜珍阁跑。几个兵勇藏了几件珍珠之后,忽然发现刚才那个女人消失不见,冲着一众兵勇说:“刚才老子扣住了一个标致的娘儿们,估计就是师家大名鼎鼎的三姨娘,真是个水做的尤物,谁抓住了归谁!借着劫财,咱们也劫个色,神不知鬼不觉,弟兄们觉得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