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深春意凉 第307章 海枯石烂
作者:寒不川的小说      更新:2019-06-30

  劳军营里,婉莹裹在毯子里也是瑟瑟发抖,已经到了福建,追杀她的人依然没有收手,这次是贺佑安替自己挡了一箭,那一只箭若是扎在自己背后,这一辈子的恩怨情长也就算是到头了。

  想到贺佑安,婉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帘一样滚滚而下。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他明知道自己不喜欢他,还这样痴痴傻傻地用性命去挡了那一箭。

  真是个天底下最最傻的傻瓜!

  骂着骂着,心里渐渐地骂不动了。

  一个豁出命保护自己的男人,如今躺在病榻上,生死未卜。

  婉莹防备的世界,随着贺佑安倒在自己怀里,轰然倒塌。

  这一世,肯为自己去死的男人,贺佑安是第一个。

  纵然婉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接受,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去逃避。

  哭泣无声地滑进了红芙的心里,红芙煎熬自己肚子里的孽种的同时,也煎熬着婉莹惴惴无声的哭泣。

  乱糟糟的劳军营里,被翻了个底朝天,担心有同党残留,每个人都得盘问三遍才肯放走。

  崔莺儿好不容易过了盘问,泪花四溅地飞奔到婉莹的帐篷里,冲着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婉莹说:“贺将军这一箭是为了你,你知道吗?”

  这一声质问,终于将婉莹心中的大堤给劈开,婉莹眼中的泪水,滔滔不绝,泽国千里。

  “我问你,他这一箭是为了你,你知道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崔莺儿的心慢慢靠近了贺佑安,暗箭射中了贺佑安,更是穿透了崔莺儿的心。

  毒液开始在崔莺儿的身体内流淌,善良一点点被腐蚀殆尽,泪水打湿了鬓角的散发,杂乱无章地沾在脸上,崔莺儿如同一个狰狞的厉鬼一样,在噬心的疼痛中咆哮。

  婉莹披在身上的毯子滑落,最后一道屏蔽也离婉莹远去。绝望和惊恐再一次彻底将婉莹淹没。婉莹如同落水一样挣扎,呼救。

  崔莺儿面对无言的婉莹,彻底爆发,恶鬼一样扑向婉莹,狠绝地将婉莹双肩攥在手里,死命地摇晃。

  “我问你,你知道吗?”

  “莺儿姑娘,娘子怀着身孕,轻一点,好吗?”红芙明白崔莺儿心里的悲愤,但是也担心婉莹肚子里的孩子。

  崔莺儿发疯一样继续咆哮道:“你知道吗?我问你,你知道吗?”

  “莺儿姑娘,轻一些吧,娘子知道,娘子全都知道。”红芙死命地拽着崔莺儿的胳膊,试图缓解对婉莹肚子的冲击。

  婉莹像是一个流泪木偶一样,没有表情,更不会说话,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崔莺儿看着这样的婉莹,心中的澎湃叠加到了天边。她自己可望不可及的爱情,堂而皇之地被婉莹抛在身后,她不能容忍。

  “你是死人吗?你只会流泪吗?哭能让他活过来吗?”崔莺儿还是死命地搜动婉莹。

  贺佑安此时此刻还没有死,可是崔莺儿这一句过激的话,让婉莹误以为贺佑安已经死了。

  汹涌的眼泪更加猖獗,婉莹一把推开崔莺儿,冲着她喊道:“我知道又能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

  “你知道却伤害他,明知道他对你一往情深,你非要据他于千里之外,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如果你死了,他也能解脱了。”

  “你以为我不想死吗?死是最容易的。他死了他再也不用烦恼,而我还要活着,想着如何要去替他报仇!”

  两个爆发中的女人,就像是两只暴怒中的狮子,是谁对谁都寸步不让。

  婉莹的强硬让崔莺儿瞬间垮塌,瘫软在地上,嘤嘤地缀泣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为什么?这样好的男人爱上你,你却置之不理。”

  婉莹喊出自己心里憋闷了许久的话,也顷刻间塌陷,无力地坐在床边,任由眼泪将自己冲刷得沟壑万千。

  崔莺儿以为贺佑安已死,她也丢了魂,如同僵尸一样一步一晃地离开。

  红芙赶紧过来抱住婉莹,情切地劝慰道:“娘子,不要动气,当心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婉莹哭着摇了摇头,一个悲伤的冷笑挂在嘴角,是安慰红芙,更像是自嘲自己。“我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女人,我的孩子能这样轻易被伤到吗?”

  红芙哭着说道:“娘子,莺儿姑娘说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可如今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

  “娘子,莺儿姑娘心里敬重贺将军,情急了才说了那样的话,你可千万不敢吃心,咱们吃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娘子千万想开一点。”

  “你们以为我不想死吗?爹爹的骨灰,我日日带着身边,这个大仇不报,我怎么去见爹爹?我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娘子,你劝我不要轻生,今日我也劝你,贺将军是为了娘子才丢了性命,娘子更应该活下来,给贺将军报仇。”

  婉莹咬着自己的嘴唇,恶狠狠地自语,说道:“我既然活着,就肯定和仇人不共戴天!”

  两个人正相拥着哭泣,芸娘一脸泪痕地跑了进来。

  “贺将军命是救下来了。”

  婉莹千斤压顶的心,终于沉重地缓了一口气,幸好贺佑安活下来了。如果他真的不在了,她这辈子怎么去偿还这沉甸甸的情债。

  贺佑安用这种悲壮的方式,在婉莹固若金汤的心房中,杀出一条血路,用最最悲情的方式,不知不觉间进了婉莹的心底。

  “可是毒药攻心,眼下还昏迷不醒,能不能真正醒过来,还要看天数。”

  “毒药?”婉莹释放的心扉,再次焦灼地揪了起来。

  “郎中们已经剜了毒巢,还是有一些毒气进了血脉里。”

  “什么毒?”如雷轰顶般的婉莹,早就顾不上得体还是不得体。

  这样急切地追问,杵在一旁的红芙怔怔地望着婉莹。

  情不自禁,这四个字大多是郎情妾意时的美好,但是对于婉莹和贺佑安这样悲绝的两个人,贺佑安情不自禁地替婉莹挡了一箭,婉莹也在心里情不自禁地为贺佑安悬心。

  情不自禁,一往而深。这八个字,如同一只涂了剧毒的箭,射穿了婉莹蒙在心房上的冷漠。一种噬心的剧毒,开始销蚀婉莹冷漠的心防,一点一滴,不留余地。

  婉莹曾经固若金汤般伟岸的心防,如今用黯然悲伤的姿态渐次溶蚀,一副心肠,千疮百孔。

  一支毒箭,杀了两人。一个是现在的贺佑安,一个是曾经的师婉莹。

  曾经的师婉莹,反感抗拒甚至厌恶贺佑安,可是如今,当灾难真正来临时,婉莹想到的是那个曾经反感的人,投奔的也是曾经抗拒的人,甚至自己在死亡边缘的时候,也是那个厌恶的人,用性命跟死神交换。

  无声无息的泪水,滴穿了万年的磐石,在自己心跳上,婉莹读到了上一世贺佑安在三生石畔说的话。

  芸娘第一次察觉婉莹对贺佑安的异样,应该是见到玻璃屏风那次,婉莹偷偷擦掉的泪水,早就落尽了芸娘的心里。

  婉莹那时不懂,新婚燕尔岁月静好,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的心痛,而且会情不自禁地流眼泪?她分明那样讨厌贺佑安,却不知为何忽然会憔悴心碎?

  婉莹想不通,一个被自己遗忘在天界之外的人,怎么会生生地撕开了自己的心痛?

  那时的婉莹不懂,现在的婉莹也是似懂非懂……

  ‘抱憾终生’这四个字,若不走到生命的尽头,谁也参不透里面的禅机。

  芸娘见婉莹已经失神落寞到无法自拔,幽幽地说道:“我在外面跟小兵们打听,好像是中了赤血封喉。”

  婉莹蓦然回首,一种似曾相识的记忆涌上心头。

  “这个毒药我知道……”婉莹的心,再一次击碎。

  中了赤血封喉,八成是活不成了。

  “芸娘,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婉莹撕心裂肺地呼喊。她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走到今天这样惨烈的绝境?

  芸娘也哭了,偌大的天涯,贺佑安是最后的屏障,如果没有了贺佑安的庇护,婉莹逃不出必死的结局。

  “娘子,吉人自有天相,贺将军是个好人,老天爷肯定会保佑他的。”

  到了这个时候,芸娘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满天神佛的庇佑之上。

  这样苍白的回答,让婉莹身心俱焚,几乎要抓狂。

  “到底是谁要杀我?你杀我!杀我啊!为什么不放过我身边的人?”

  落寂的呼喊,引来了天边的一个响雷,纷乱的劳军营,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炸雷,弄得人心惶惶。

  “娘子,不为别的,肚子还有孩子,别动了胎气。”芸娘死死地护住婉莹的小腹,生怕这样嘶声力竭地呼喊,震荡到那个小小的生命。

  一连串的惊雷,挟裹着一场暴雨,冲刷了黎明中的纷乱。老天爷也咽不下这口肮脏的窝囊气,用它自己的方式,发泄着作为神明的不满。

  暴风炸雷,豪雨变成冰雹,大营外面许多独木被连根拔起,在忽明忽暗的闪电中,被疯狂的冰雹砸毁了坍塌的造型。

  羊皮顶上的雨声,变成撕裂的怕打,那个从小害怕打雷的婉莹,咬着嘴唇,恶狠狠地斜视着顶棚。

  几处简易的帐篷,已经被摧毁,十几个落汤鸡似的营妓在冰雹中被砸倒,颤颤巍巍地逃到婉莹的帐篷前,哀求着进里面躲避。

  三人面对十几个外人,结束了一场没有答案的扪心叩问。

  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开花结果,也并不是所有的扪心叩问,都能找到答案……

  生命就像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盛宴,只有死亡降临,才会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