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深春意凉 第318章 燃眉之急
作者:寒不川的小说      更新:2019-06-30

  贺佑安端起已经淘洗好的米盆,望着风霜眷顾的那张脸,痛心地说:“你不该做这些粗活。”

  婉莹微笑着说:“没有什么是该,或者是不该。我不做这些活总要有人做,如今人手不够,我也不能总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你跟先前不一样了。”

  “先前是什么样,如今又是什么样?”

  贺佑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婉莹,先前的婉莹他其实一无所知,所谓的爱情,只是一见钟情的怦然心动。

  “倒是你,我最近在大营中听了不少关于你的故事。”婉莹云淡风轻地说道。

  “你听到了什么?”

  两人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开始了攀谈,婉莹也没有了烦腻和剑拔弩张,清冷的深秋,萧瑟的山涧,一朵温暖的花朵,在两人适宜的心间绽放。

  “我听她们说你是个极好的将军,跟士兵们同吃同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能听谁这样说啊,劳军营里的营妓们?”贺佑安夹着米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婉莹脚下的山路。

  婉莹朗然的点点头,将皴裂的手伸出来,拨开头上的乱枝和身边的长草。

  触目惊心的手,还是落进了不该落进的视界里。

  半红半白的指甲相得益彰得镶嵌在粗糙皴裂的手上。有一种惨淡,是不合时宜的相得益彰。

  有一种心疼,是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

  贺佑安放下米盆,心疼地拉住,爱惜地说:“是我疏忽了,让你受苦。”

  婉莹淡淡地推开了贺佑安的手,泊然地说:“我说是托了你的福,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下了多少次地狱了,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婉莹,如果我带着你走,你愿意吗?”

  贺佑安明明跟曹将军说过自己没有这个念头。

  若是在往昔,婉莹肯定会怒不可遏。眼前的婉莹,端起地上的米盆,笑着说:“天涯海角没有婉莹的容身之地了。谢谢你的好意。”

  贺佑安心里疼成一条悲伤的河,他不敢想,回到京城之后,自己心爱的女子,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魑魅魍魉。

  “我怕你斗不过她们。”

  婉莹用自己粗糙的手,理了理吹乱的鬓发,皴裂的口子,生疼地勾挂着她的脸,那种滋味,她一辈子都不能忘却。

  “斗不过,也要回去,要不然爹爹和红芙不就白死了……还有我这一路的苦难……还会连累你……”

  “我还怕被你连累吗?”

  树林中间只有两个人,贺佑安好想抱一抱婉莹,却只能紧紧地端着米盆。

  “你不怕,我怕。”

  “追杀你的人,都是顶级杀手,你回京她们会要了你的命的。”

  几阵秋风,吹走溪边饮水的丹顶鹤;流窜进林子里的风,拍打着婉莹身边的枯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不回去,正遂了她们的心意。六郎现在估计都不知道我还活着,若是我回去了,六郎还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吗?”

  心意昭然若揭,贺佑安不再言语。

  “皇上每三天就有一封密信,我要不要告诉皇上,你在福建?”

  “见了面,我自己亲自跟六郎说吧。”

  婉莹淘米迟迟未归,正在做饭的崔莺儿担心地追过来看。远远的瞧见两人在树林子里说话,转身又回了劳军营里。

  失魂落魄地站在煮沸汤锅前面,灶火里湿柴燃烧后的浓烟,翻腾着锅里的沸水‘噗吐噗吐’顶着锅盖儿,‘哒哒’地拍打这锅沿儿。

  一生漂泊的崔妈妈,并不能适应这种安营扎寨的生活,当崔妈妈理顺清楚了这些前因后果之后,数次劝告崔莺儿离开。

  崔莺儿固执地坚守着自己尘埃一样的爱情,崔妈妈跟崔莺儿争执了几次之后,带着小红和船夫离开了劳军营。

  崔莺儿和崔妈妈两人的毕生积蓄,崔莺儿悉数全部了崔妈妈,毅然决然地留在了劳军营里。

  昔日养尊处优的两个人,如今不得不亲自柴米油盐摸爬滚打。

  进到劳军营前一步,婉莹从贺佑安手里拿过了米盆,抱在腰边,走到崔莺儿旁边。

  “好好的没怎么哭了?”婉莹一边说,一边将淘洗好的大米放到锅内蒸煮。

  “没,没什么,柴火太湿了,烟太大。”崔莺儿一边擦泪,一边继续往灶膛里塞柴火。

  “前儿下的雨,今儿柴火是湿了些,等明儿后儿就能好些。”婉莹将崔莺儿拉到一边,然后将灶膛里的柴火,抽出来几根,火势稍微好转。

  “芸娘刚才喝了药,这会儿正在发汗,方才我瞅了一眼,似乎睡着了。”崔莺儿指着帐篷说到,眼睛却被劳军营外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羁绊住。“他来找你了,你去吧。”

  婉莹头也不抬,艰难地蹲在灶火旁边,乌烟瘴气地忽闪着一把破烂的芭蕉扇子。“莺儿,我是有孩子的女人了,你未嫁,他未娶。你去看看他想说什么吧。”

  “他是来找你的,我不去。”

  “你不去,怎么知道他是来找我的?万一不是呢?”

  浓浓的白烟,呛得婉莹直流泪,破烂的芭蕉扇扇走白烟,扇不走眼中的酸涩。

  “你不要在惺惺作态了,这样有意思吗?你是在施舍我吗?”爱情和粮食一样,崔莺儿不能接受嗟来之食。

  炉灶里熊熊的灶火翻滚着浓浓的白烟,烧锅里沸腾的水聒噪着冰冷的空气。

  “我施舍你,我有资格吗?”

  “你为什么非要回京城,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白烟呛得婉莹连连咳嗽,崔莺儿夺过婉颖说手里的芭蕉扇,死命将纠缠婉莹的烟灰扇走。只可惜,扇得走眼前,炉灶里还是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冲着两人穷追不舍。

  婉莹艰难地站起来,拉着崔莺儿离开灶火,冷冷地说:“米已经下锅了,随它怎么冒烟吧。”

  两个人并没有回帐篷,站在通风无烟的地方,惺惺相惜地望着对方。

  “娘子,他是真的喜欢你,你别回京城了,好吗?”

  婉莹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帕子,擦干了崔莺儿脸上的泪水,感激地说道:“莺儿,都晚了。来不及了。更何况我心里惦记着皇上,肚子里怀着皇上的孩子。”

  “娘子,不要骗自己了,我知道你已经后悔了。对吗?”

  婉莹流着泪摇了摇头,果断地否定道:“我和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纵然我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错下去了。”

  “娘子,你既然知道错了,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傻莺儿,别说了,我不会回头的。要是浪迹天涯,才会害了他。”

  “娘子,贺将军肯定愿意和你一起走,只要跟朝廷上报阵亡,再也没人知道你们活着,皇上也不会知道。”

  婉莹笑着闭上眼睛,两条修长的泪痕划过消瘦的脸颊,茫然地摇了摇头,坚决否定道:“皇上在宫中等着我,我得回去。”

  “娘子,皇上已经认为娘子死了,娘子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莺儿,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我如今活着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命了,爹爹,红芙,他们枉死,我不能只为自己苟且偷生。”

  灶膛里已经没有白烟,红红的膛火冒着尖尖的脑袋往外窥探。两人又走到棚子下面。一左一右地立在火苗的两边。

  “娘子,你这样一个人怎么报仇?万一丢了性命怎么办?”

  婉莹搂着自己的小腹说道:“此仇不报,生不如死,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

  “师大人已经没了,娘子没了母家的庇佑,想在宫中站稳脚跟,估计比登天还难,想报仇,更是难上加难,娘子真的不害怕吗?”

  若有若无的白烟,氤氲在简易的棚屋下面,像雾像风,又像梦;明明辣得刺眼流泪,却长了一副梦境般美好的嘴脸,猖獗地戏虐着拂面的清风,说不清楚此时此刻到底是邪不压正,还是正不压邪?

  清风虽好,也得看时节,不冷不热的时候,固然难能可贵。若是到了十冬腊月,清风必然不敌白烟来的实在温暖。

  “怕有什么用?就像眼前这呛人的烟,我不想闻它,可是我们活着要吃饭,能不面对吗?”

  崔莺儿不同意这个比喻,但是显然找不到更合适的反驳。

  “贺将军会庇佑娘娘的,莺儿也会。”

  婉莹感激地望着崔莺儿,真心真意地说:“我会撮合你们的。”

  崔莺儿百无聊赖地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必了,我们这辈子也晚了。我从来没奢望过和他在一起,只要能远远地看一眼,就知足了。”

  婉莹明白崔莺儿说的是自己的身世,正欲劝慰,崔莺儿轻轻地摆摆手说:“他是那样完美的男人,不能因为我,玷污了他的声名。他不爱我,正好遂了我的心愿,我这一世好好修行,求来世吧,来世让我变成你。”

  崔莺儿说着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脸上阴云逐渐转晴。

  婉莹破涕为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这一世呢,要好好伺候我的来世。”崔莺儿娇俏地冲着婉莹说道。

  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旋即又恢复了如常。

  两个人笨手笨脚地张罗了一顿焦糊的糊糊,比粥稠一些,比饭水一些。介乎两者之前的一种糊糊,还带着焦糊的味道。

  揭开锅的时候,俩人都傻了眼,没想到:看似简单的炊饭,还要考虑水和火候的多少强弱。

  忙忙叨叨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吃上饭,所幸的是,贺佑安分配过来了四五个营妓,帮着两人解决了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