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爱回忆过去，因为这样才会证明自己曾烂若星辰。
那个冬天异常的冷，雪整整下了一两个月。而这个故事，正是从那个数九隆冬开始的。
“蓬！”壮汉撞开门，“小二，来碗热茶、一盘牛肉面——大碗！”
“好嘞！这位爷，里边坐！”小二赶紧忙活。
“娘西皮的！这鬼天气，冻得老子直哆嗦！”壮汉旁若无人的挤到炉火旁。脱下大衣，顺手把这张沾满冰渣的大袄子抖两下，径自烤火。
“谁说不是！这雪下了四五天，都没见歇。昨儿个城西那补鞋的老头冻死了，脸青紫青紫的，怪吓人！”邻座上一位模样干练的中年汉子接嘴说道。
“作孽，这段时间光冻死的人，比前些年闹饥荒饿死的都多。大雪封了去潭州的路，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此言一出，周桌之人都唏嘘不已，也息了谈兴，一时竟显出几分萧索来。
“客官，您要的牛肉面！”小二顺嘴说道：“本店虽是小本经营，旁的不敢保证，但这牛肉可是远近一绝，老字号的！包您吃的红光满面！”
“狗剩子，你这话搁以前我还真没别的可说。现如今大雪封路个把月，我就不信你还有法子弄到牛肉。难不成是你家母牛生出来的？”一番话说的那个叫狗剩子的小二满脸涨红，众人也一堂哄笑起来，一扫先前压抑气氛。
“王老三，你说的没错啊......”小二神色有些黯然。
那名叫王老三的食客一愣，本打算对狗剩子接下来的一番‘刻薄话’洗耳恭听，却不料等来的是这样无奈的一句。这可不是狗剩子的性子！“这......嘛回事儿啊？狗子！”
“我前天把牛给宰喽！”
“啥？那牛......赵老板出七贯大钱，你都不让卖的啊？这就宰啦？”
“唉！这雪再这么下下去，牛吃什么啊！要钱还顶个屁用，我这间店子都打算明天关了！”原来这名叫狗剩子的小二也是这家店的老板。“婆娘带着儿子先回去了，我过几天也回乡下猫冬去。”
“狗子，宽心点！城门口张半仙不是说这雪下不长了嘛！也许过不了几天就停了呢？张半仙的话何时出过错！”
“但愿如此！”
“砰！”
大伙吓一跳，却是风大把门给吹开了。狗子上前几步把那门关严实，末了还支根混子顶住门栓。他舒了口气，正欲走开。
“轰！”又是一声，这老板吓得一蹦。以为门又给吹开了。
“娘的，这鬼风，老子要走了，你也来气我！我......”
老板心中有火，刚转身却被眼前景象唬住了。竟是房梁被积雪给压塌了。这不堪重负的小店已然塌了一半！
众人都呆了，便是那壮汉嘴里半块牛肉也忘了咽下去。
“呼！”一阵冷风刮过，大伙给冻了一个激灵！这才发现此处已非善地，便一众大呼小叫起来！
“冻煞我也！”大家躲的躲、跑的跑。霎时间一干二净。只余下两人：一位是那还捧着碗的壮汉，还有一位瞧着眼生年轻人。
再瞧那壮汉，显是初来乍到，不熟悉地形。又舍不得手中牛肉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等他反应过来，其余人都没了踪迹。便是如此他也不时夹上一块牛肉，往嘴里塞——填饱肚子才是关键。
这幅馋样直瞧得狗老板哭笑不得，再向那年轻人望去，却是不知所踪。仔细一瞧，桌上还端端正正的摆着一锭银子。
于是，这家惨淡经营的破旧老字号里传来一声惨嚎。
“喂！我说大伙，都最后一天了，咋还是不结账呢？”
其声之大、气之足，便是走出两三里开外的年轻人也听得到！
年轻人笑了笑，一深一浅的往城里走去。仔细望去，漫天风雪竟然近不得他周身三尺之内，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
踏进城区，年轻人望着这远不及以前热闹的街道，还是会心的笑了笑。故乡依旧，还是没多大的变化。回乡异客最怕物是人非，自己万幸！
那拐角处的石狮子依旧缺了个角；对面裁缝店的招牌还是没换，新的漆都快掉干了！嗯，那小乞丐长高了不少；咦？那老乞丐呢？冻死呢？接着年轻人笑了笑，那老鬼命可没这么薄，正躲在那墙角边喝酒呢！他望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身心一阵轻松。也许这几年加起来都没今天笑得多吧？
再穿过一条街区，年轻人望着一间很普通院子，唯一让人不适的是，它太过老旧。还未走近，便能闻到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腐朽气息，令人难受甚至窒息。
伫立良久，他重重的叹口。像是感慨着什么，他晃了晃脑袋，推开了门，提起脚，轻轻地跨了过去。
“回来啦？”屋里传来一股中气不足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几声咳嗽。像是垂垂危矣的老人，硬撑着不咽下这最后一口气。
这算什么？算是低头？年轻人冷笑一声。“嗯！回来了”年轻人早已对这半死不活的怪强调习以为常，不以为奇的回了一句。
“不......走了？”
“嗯！不走了，不想出去了！”
“这么个年纪，不多闯荡两年？太早了些吧？”老人那古井不波的语调首次出现一丝波动。
“那什么才算不早？怎么、难道要我似你一般，大娘死了都不回来？守着这把剑，不被人揍狠了就不回来吗？”
“瑜儿，为父......唉！”那声音淡了下去，最后化为一声长叹，终不知其果。
那名叫瑜儿的年轻人定定的站了会儿，独自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推开门，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伴着一股他淡淡的幽香传来。显然那老头也没少花心思在这里。年轻人解下长剑，随手扔到桌上，倒在床上和衣睡去。
他实在是太累了，他记不清这样踏实的睡眠、已隔了多少个日头不曾享受过。他术数不是很好，于是他不再去想。睡了吧！睡了，明天是新的开始。
......
恍惚间似乎看着门帘处立着一抹窈窕身影，他伸出手想抓住，却是碎成满地金黄。年轻人猛地的抬头，望着浓墨的夜色，若有所思。他整了整衣袖，掸去衣上的灰尘。推开房门，过了弄堂，来到客厅。
却不料前面竟传来女子的笑声，声音清脆，婉转动听。
年轻人愣了一会，走进屋去。一个身着白色狐袄，梳着高耸的鬓发，上面别着一只翠玉簪子的秀丽少妇俏生生的映入眼帘。
他定定的看着，发觉她没什么变化。
还是那般俏丽。
那女人正与老头笑着，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了年轻人，不由惊喜的问道：“小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到了家，也不和师姐打个招呼？”
正说着，立起身来，想拉住小瑜仔细瞧瞧。却被小瑜不着痕迹的躲了开来，女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旋即又复正常。
“回的晚了，不曾问候师姐。得罪、莫怪！”小瑜谈谈说着，不悲不喜。
“呵呵，不怪不怪。你回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了，怎会怪你？”女人喊过老妈子端上饭菜，对小瑜说道：“小瑜，这几年在外面过的挺苦的吧？来，坐下吃饭！”
名叫小瑜的年轻人几番托辞，终究走得远了。
坐在上首的老人终于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