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井弄 第一部 男婚女嫁 第二章 怜已惜女纳二房(中)
作者:高萍萍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是办喜事的好天气,来富盼初八,月娇惧初八。今日便是初八,父女及婿都穿戴一新,面挂笑容招呼宾客。
来富身穿宝蓝色长衫,头戴黑色瓜皮帽,一副货真价实的新郎官模样。男女客人含笑向来富恭喜,男的抱拳女的万福,来富拱手回礼,口里重复同样一句话:“多谢光临,招待不周,请多包涵。”
客人络绎不断到来,月娇早考虑房子狭小,不方便招待客人,向邻里借了凳子摆在弄堂里。她琢磨外面景色好,河水静静地流淌,不时有船儿缓缓行过,乌儿在树梢唱着歌,多美啊,客人肯定愿意坐在外面。果不出所料,大家都喜欢坐在弄堂里,他们自相组合,有的闲侃,有的打牌,孩子们则跑来跑去为乐。月娇在门口指挥着俩姨表妹添茶倒水,生怕有怠慢之处。四点左右鞭炮声大响,新娘的花轿来了,客人们跑过来,尤其女客拥挤着想先睹新娘的芳容为快,无奈新娘蒙着红盖头看不到,几位小声嘀咕:“瞧,新娘个头比新郎官高。”“嗨,新娘身段不错,不胖不瘦。”“咯,新娘是大脚。”,新娘由娘家嫂子陪着与来富拜了天地后,月娇送新人到二楼的新房,房子里早已备下茶水糕点,月娇客气地说二位请慢用,便下楼又到弄堂里招呼客人,忽然她的神情僵硬了,她瞧见小姨把爹叫到弄尾,小姨的脸色难看,似乎在奚落爹,而爹点头哈腰陪着笑脸。月娇想不好,小姨可能在给爹难堪,甚至会借题挑衅,那欧阳家的面子可丢尽了,怎么办呢?月娇咬着嘴唇。
小姨叫陈秀英,是凤英的小妹,由于是么儿,父母兄姐都宠着她,结果养成好吃懒做蛮横无理的毛病。十五六岁时便描眉画眼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门口搔首弄姿,惹得过路的男人向她行注目礼,有的还言语挑逗,她不以为耻,反感荣耀。家人百般规劝,她理直气壮说,只有抛头露面才能钩到金龟婿。二十二岁那年果然钩到如意郎君。对方是当铺的老板,年龄大她二十来岁,妻子因病去世娶她当填房,她欢天喜地嫁过门去,老夫少妻,丈夫对她宠爱有加。她嫌弃前房的儿女,丈夫便另置房产,夫妻俩人单过,一日三餐有人伺候,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供她享受,过门三年生下一个儿子金生,这下更是趾高气扬颐指气使,连丈夫都让她三分,娘家人当然也不放在眼里,偶尔回趟娘家大肆炫耀身上穿的手上戴的,讥笑娘家兄姐土气寒酸。月娇记得很清楚,有一年是姨丈五十大寿,月娇随娘去拜寿,小姨当面嘲笑说老叫化子带着小叫化子,气得娘拉着月娇扭头便走,还好姨丈明理,当面呵斥了小姨,再三向娘陪不是,母女俩才勉强留下。这样过了十年光景,姨夫受不了小姨的坏脾气,又出去寻花问柳,小姨也无可奈何,只能打骂下人出气。小姨的儿子十三岁那年,姨丈同一嫖客争风吃醋,被对方暴打一顿,抬回家没几天就一命呜乎了。前房的儿子当了家,把伺候小姨的下人都打发走了,每月只供给基本的生活费。小姨一下蔫了,整天蓬头垢面勉强糊弄一日三餐,她受不了清贫生活想再嫁个有钱人,可人老珠黄,谁看得上她呢?听到大姐夫想娶二房,她到了大姐家,一进门亲热地把庆林抱在手上。
“庆林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月娇一点都没变,看不出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小时候小姨不知多喜欢你呢!”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月娇淡淡地说。
“现在你们都过上了好日子,只有小姨是落难了,我刚才经过饭店门口,看见里面的生意真红火,我早说过你爹是个有本事的人。”
“小姨你快把庆林放下来,你睢他手脚多脏,象小叫化子似的,娘在屋里快进去吧!”
“嗯,我有事找你娘。”秀英放下庆林,又对月娇神秘一笑压低嗓门说:“是好事哩!”
月娇看着秀英的后背哼了一声,牵着庆林上街去了,她实在不想见到她。待她回来时小姨已走了,她问娘,小姨有什么事?
凤英笑起来:‘你小姨想亲上加亲,给你爹作二房,说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
“什么?月娇大吃一惊。“那你怎么说?”
“你不要急,我当然知道你小姨肚子里打的小九九,我对她说二房不是来享福的是来干活的,说难听些是找个干活不用付工钱的佣人,是来伺候我们母女的,你会做事吗?地都扫不清楚,你小姨说请个佣人不就行了吗?我说你爹是坚决反对请佣人的,他常说娶女人就是要能干活能吃苦耐劳,不然不如买条狗看破家,我还对你姨说,现在家里虽有一点钱,但一日三餐还都是粗茶淡饭,只有年节才有一点鱼肉,你受得了吗?你小姨悻悻地走了还小声嘀咕一句‘天生穷命’,怎么样,你娘的口才不错吧。”凤英呵呵笑起来。
“娘,你真会说话。”月娇也笑道。
“这事不要对你爹说,免得你爹见到你小姨会难为情。”
月娇感到奇怪:“娘,应是小姨难为情,怎么是爹呢?”
“唉,你小姨哪里懂得难为情三个字,她觉得别人都该为她着想,作了亏心事还有理三分。”
就这样欧阳来富根本不知道小姨毛遂自荐这件事,而月娇对小姨存了戒心,看见小姨满脸怒气地父亲说着话,心想不好,急忙走过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迟疑一下转身回走,只走几步又停下来扭头看一下,咬咬嘴唇大踏步走进屋里,一分钟后便从房里出来小碎步跑近来富身旁。
“小姨,我娘找你呢。”不等秀英答腔,就拽着秀英的手臂往家里走。
来富见秀英被女儿拽走了如释重负,他很奇怪小姨子尽说些莫明其妙的话,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自己平常极少搭理这位势利眼的小姨子,今天似乎来者不善,还好凤英叫了去,让凤英去对付吧。他环顾四周,只见宾客都在说说笑笑,那边几个老哥们朝他招手:“新郎官快过来。”听到新郎官这三个字,来富心里象吃蜜一样甜,刚才的不快烟消云散,快步走去,边走边向客人拱手致意。
月娇把小姨推进母亲的房里带上门,在门口呼出一口气,眼珠一转,上到二楼走进新房。
见月娇进来,新娘及嫂子站了起来,月娇赶忙请他们坐下,看那李云珠脸上虽涂脂抹红,可没有丝毫笑容,眼神透着忧郁,也许是担心今后的日子吧,月娇思忖着,动了恻隐之心。“二位还需要什么吗?别客气,尽管说。”声音轻声柔和。
娘家嫂子站起来,“已经很好了,多谢月娇姑娘。”说着行了一个万福,吓得月娇忙不迭地还礼。
嫂子满脸赔笑说:“月娇姑娘,我家云珠为人老实本份,嘴巴笨拙,今后还须月娇姑娘多多担待。”
“快别这么说,现在是一家人了,我没见过世面不懂事,有什么欠缺的地方请珠姨多多包涵。你们坐,我下去招呼客人。”
月娇转身下楼,走到一半,转头看一眼,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她觉得这张嘴巴真没用,不会说些讨人喜欢的话,不过珠姨这称呼倒挺恰当,怎么一下子从口中溜出这样称呼呢?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叫姨是再好不过了,称二娘实在叫不出口,叫珠姨多顺口,月娇为自己解决了称呼的难题而高兴不已。
月娇下了楼梯听到娘房里还有动静,便蹑手蹑脚挨近房门,只听娘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姐夫不知道你的想法,所以不要难为你姐夫,更不许去骚扰新人,你安分些留下来喝杯喜酒,不然你请便。如果你还想闹,那你我姐妹情份从此断绝,你走吧,我要安静一会儿。”听到这里月娇紧忙大步走回自己房间,窥见小姨满脸恼怒朝二楼瞧了瞧走了。
月娇走进凤英房里:“娘,没事了吗?”
“应该不会闹了,你安心招待客人吧。”
“娘,要不要吃块黄米糕。”月娇倒了杯茶递给娘,顺口问道。
“我不想吃,你见过二娘了吗?”
“见过了,我称她珠姨,娘你说这称呼怎么样?”
“好,这称呼好,符合辈份又不扫面子,她高兴吗?”
“我看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眉头紧锁似乎很忧愁。”
“唉!三十出头的寡妇给一个老头子做二房,若不是有难言的苦衷断然不会走这条路,娘是过来人理解她的感受,你须要客气些,使她安心在这里过日子。”
“我不会给她脸色看的,我出去了,等会儿再来。”
“等一下,我差点忘了,煮两碗面送上去,当年我成亲那一天,你奶奶只忙着招呼客人,饿得我头昏眼花。”
“嗯,我知道了就去煮,也给你煮一碗。”
月娇转身离开,她鼻子酸酸的,娘可是个好心肠的人,老天对娘太不公允了。
要开席了,宾客陆陆续续走进吉祥饭店,果如来富所愿,大红纸上的喜字勾住不少人的眼球,招来一片赞誉之声,来富得意非凡,眼里闪着光彩。
酒足饭饱客人散去,只有三位来富的老哥没走,嚷着要见新人,来富带他们走回近在咫尺的自家宅舍,对他们说:“新人在屋里又跑不掉,我有一坛上佳的青红酒,买了好几年,你们要不要尝一口?”
这三位都是嗜酒如命,一听来富的话齐声说,快去拿来,好不好我们一喝便知道。来富去楼梯下提出酒,一开盖子香气溢人,月娇拿来四只大杯,四个人你一杯我一杯饮了起来,酒坛见底时,三位老哥一位趴在桌面上,两位滑到桌下去了,来富一脸坏笑。
“爹,你怎么不醉呢?”月娇奇怪。
“我先喝了小半碗醋,所以没醉,小鹏去叫他们家人来把人抬回去。”来富呵呵一笑。
“爹,洗漱一下快上去吧,珠姨一人在房里,她嫂子已走了。”月娇说。
“珠姨?什么珠姨?哦!你称呼珠姨,好好好,月娇,今天你与小鹏都辛苦了,爹从心坎里感谢你们,全家一条心,黄土变成金。”
“别说了快去厨房洗漱吧!”
“好好,我就去。”来富走进厨房。
第二天清晨,云珠随着来富走下楼梯,她脱下红色的裙装,穿了一袭蓝色衣裤,更衬得肤色白净。
桌面上摆着两碗荷包蛋,月娇热情地招呼:“爹,珠姨,吃两个荷包蛋,和和美美平平安安。”
来富转身对云珠说:“瞧!我闺女嘴巴多甜呵。”又回来朝月娇说:“你珠姨有一块布料要送给你。”只见云珠手中捧着一块浅紫色底小黄花的绸缎布料。
“不不,珠姨,你自己留着。”月娇摇手。
“一点小意思,请不要客气。”云珠低眉轻声说。
“收下吧!你珠姨要去给你娘行礼,你去你娘房间收拾一下。”
“那我就是谢谢珠姨了。”月娇接过布料走进凤英的房间,凤英已听见来富说的话,用手撑着坐了起来,月娇帮她穿上衣裳,梳好头发,对外喊请进来。
来富在前云珠在后走进房里,来富说:“凤英,这是云珠。”
云珠恭敬地鞠躬行礼,然后倒了杯茶双手奉上,柔声地说:“大姐,请喝茶,今后多关照。”
凤英微笑接过慢慢呷着,一这端详着云珠,是有几分姿色,但低眉顺眼看来是个善良本分的人,手也粗大是能干活做事。她把茶杯放在桌上说:“月娇,快请珠姨坐下。”月娇把云珠按在椅子上。凤英又开口道:“她珠姨,你来了,月娇她爹身边有了照顾的人,我打心眼里欢迎,我手上这一对玉镯是我成亲那天婆婆给我的,我脱一只给你,你现在也是欧阳家的媳妇了。”边说边褪下右手腕的镯子。
云珠一听脸红了直摇手:“不……不,大姐你自个儿留着。”
“月娇,给你姨戴上。”
月娇强拉过云珠的左手,把镯子套进手腕。
凤英继续说:“我女儿年轻,很多人情世事都不太清楚,不过她没有什么坏心眼,今后大家一同过日子,难免有磕磕碰碰,勺都会有碰锅沿的时候,请你别放在心上,她是有口无心,家和万事兴……”
“娘,”月娇打断凤英的话,“珠姨还没吃早点呢,有话留着以后慢慢说,反正日子长着哩!”
“哟!看我老糊涂了,说起来没完没了,你爹也真是,怎不提醒一下呢?”
“嗨,怎么怪起我,我看你很久没说过这么多的话,就让你说个痛快,话放在肚里又不长利息。”来富笑起来,侧身对云珠说:“你大姐为了吉祥饭店出过不少力,饭店有她的一份功劳,有空多来陪她说说话。”
“好了好了,快去吃早点。”凤英催促着,来富的话令她心里舒坦,丈夫没有忘记她,她知足了。
早饭时,来富介绍了小鹏父子,小鹏憨厚地叫了声珠姨,庆林奶声奶气叫姨婆,云珠拿出一包糖果,庆林欢天喜地接过。立即对姨婆产生好感。
晚上月娇拿着云珠给的布料,一会儿搭在椅背上远看近瞧,一会儿披在身上对着镜子左顾右看,小鹏望着妻子的举止深感好笑,一块布料便喜形于色,女人家真好哄,若给她一对翡翠耳环,就象二少奶戴的那种,可不知要折腾多久。
“小鹏,你说这花色怎样?”月娇问
“不错,花色淡雅,以后买布料叫珠姨一同去,免得又买土里土气的回来。”
月娇在兴头上对丈夫的言语也不计较,只是回了一句:“你不用笑我,你去年买的那块布料还在箱子里睡觉哩,给娘做衣服都嫌老气。”
小鹏无声一笑,打个呵欠躺下。
“你觉得珠姨这人怎样?”月娇上了床,把庆林的小手放进被里,却不躺下,压低嗓门问丈夫。
“从长相看她的脾气秉性应该不坏。”
“长相怎么看得到内心,有的人长得漂亮,内心却歹毒得很。”
“你可以看眼神,珠姨的眼神温顺明亮,你们一定相安无事。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怎么没来?”
“过两天来,也挺可怜的是个小哑巴,不过还好没耳聋。”月娇躺了下去,这一段时间够她累的,很快便进入梦乡。
窗外鸟儿的啾啾声吵醒了月娇,她睁开眼朝窗外一看,心里说不好,睡过了,赶忙起来,稍稍拢拢头发就往外走。一到厨房傻了眼,珠姨已把早饭煮好了,
“哎呀珠姨,饭煮了,实在不好意思。”
云珠微微一笑。轻声细语说:“我已经醒了,就顺手把饭煮了。你去洗漱一下去买点小菜吧,以后早饭我来煮,你多睡一会儿。”
月娇走出家门,心里感到舒坦,就这俩天工夫,她对珠姨已颇有好感。她站在河旁,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低头看着水里的倒影,抬头瞧瞧鸟儿在叽叽喳喳飞来飞去,脸上不由浮起笑意。
三天后太阳西斜时,云珠的嫂子牵着云珠的女儿走进欧阳家,孩子穿着一身新衣,扎着红头绳,小模样很秀气,尤其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见到云珠雀跃似的扑进亲娘的怀里,云珠抚着孩子的头没有吭声。嫂子把孩子拉到跟前说:“小丽,妗子对你讲的话你都记住没有?”小丽点头。“那妗子再问你一遍,你会听大人的话,不会惹大人生气是吗?”小丽又点头。“你会帮忙做事不会吃闲饭是吗?”小丽再点头。她仰头看着来富,又看看凤英与月娇,乌溜溜的眼珠里是惶恐是乞求,月娇眼眶发湿,连忙说:“请放心,亲家妗,我会象亲妹妹一样待小丽的。”来富也紧接着说,有他一口饭吃便有小丽一口饭吃。云珠嫂子堆着笑容说:“孩子小离不开亲娘,看在云珠的脸上请多担待些。”
嫂子走了,云珠指着来富说这是爹,小丽立即跪下给来富叩头,月娇阻挡都来不及。来富掏出一个小红包塞到小丽手中,小丽望着云珠,云珠点了点头,小丽才放在衣袋中。云珠指着凤英说这是娘,小丽又要跪下,这回月娇有防范,伸手拦住,凤英和蔼地说:“孩子别怕,从今天起便是一家人了,过几天就会习惯的。”月娇见云珠的嘴唇又在动立即抢着说:“小丽,我是你大姐,大姐一见小丽就喜欢上小丽了,小丽长得多俊啊,衣服也漂亮。”小丽听到夸奖害羞得躲入母亲怀里,歪着半个脑袋瓜对月娇一笑,又藏进去,气氛顿时轻松了。月娇进房拿出两个棒棒糖塞到小丽手中,这时庆林从门外进来,看到糖直嚷着我要糖,小丽急忙把两个棒棒糖递给庆林。月娇从儿子手中夺下一个又塞到小丽手中,一边要庆林喊小姨,庆林咬字不清说了声小姨,便舔着糖跑了,小丽又偎依在母亲怀里。
晚餐吃的菜摆好后,月娇正要叫爹去把娘背出来,只见珠姨已背着娘从房里出来。
“哎呀珠姨,还是让爹来吧。”
云珠浅浅一笑:“我可以的。”来富在一旁不语,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态。
“爹,今晚的肉片,麻婆豆腐都是珠姨弄的。”月娇说。
“哦,我尝一下。”来富吃了一片。“味道不错,比月娇强多了,凤英你尝尝看。”
凤英夹了两片放到小丽碗中,然后夹一片送到自己口中。
月娇一边喂儿子吃一边自己也吃,她觉得肉片以及豆腐味道都很不错:“珠姨,你做的真好吃,有什么窍门教教我。”
“你爹还有姑爷才是行家,我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凑合罢了。”
“他们平常不下厨房,只有过年节才露一手。”
“男人下厨房被人笑掉牙,一日三餐是女人的本分。”来富说
小丽见大家称赞母亲,小脸蛋笑眯眯的,吃了一碗饭便放下筷子,月娇立即说:“小丽,再吃一点。”小丽摇摇头。饭后云珠背凤英回房,又照料她漱口洗脸洗脚,而小丽张开小手帮月娇收拾碗筷,被月娇拦住了:“小丽,你要不要听大姐的话?”
小丽点点头。
“那大姐告诉你,你还小,这事不要你做,玩去吧!”
来富在用牙签拨弄着牙缝插嘴道:“爹带你上街走走。”
小丽摇头脸上有惧色,月娇赶紧说:“爹,小丽刚来,跟你还不熟悉,过几天再带她出去吧。”
来富心想可也是,遂点点头走进厨房漱了漱口,出门找哥们玩去了。饭店打烊后,小鹏才见到小丽,他拉着小丽的手亲切地说:“啊,小丽真是个漂亮的小丫头,姐夫没有什么见面礼,明天买两个泥娃娃给你。从今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大家一定会喜欢你的,好了上楼睡觉去吧!
云珠母女走了,小鹏还朝门口发呆,月娇问:“你怎么啦?”
小鹏低沉地答道:“我……我想起我妹妹。”
月娇惊讶:“你不是只有一个弟弟吗,什么时候有一个妹子呢?”
“我有一个妹妹,八岁时患麻疹死了,小丽的长相有点象她,尤其那眼神一模一样。”小鹏伤感地说。
“过去的就还不要再想了。”月娇安慰道。“你就把小丽当妹妹吧!”
小鹏没有吱声,几分钟后说:“月娇,小丽还小,又很瘦弱,可不要叫她做什么事,瞧她那怯生生的模样,我心里难受。”
“嗨,你说我是那种人吗?你放心,我会善待她的,何况还有你这位大哥护着她,怎么一下就心疼起刚见一面的妹妹了?”月娇笑道。
“她睡在哪里?”
“睡在娘上头那个小房间,爹买了新家具,把原来旧的挪到那个房间里,铺了张小床,被子有七八成新,草垫是新买的。你放心,不会冻着她,不然你明天上去瞧瞧看还缺什么,我这个当嫂子的立马去买。”月娇戏谑地说,“爹还说要在楼上再隔出两间小房,孩子长大了也有地方住。”
小鹏没有接月娇的话茬,拉过被子躺下来,眼睛望着天花板低声说:“我妹子若在,今年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我大她一轮。”
月娇见丈夫情绪低落,心想该岔开话题,不经意中瞥了儿子一眼,连忙说:“快瞧,庆林在咂嘴真有趣。”小鹏扭头看见儿子模样笑了。
小丽来几天了,逐渐熟悉了新环境,孩子的活泼天性也流露出来,与庆林一块逗着小猫玩,天真无邪地笑着;有时用手托着五颜六色的纸球,玩得很开心,纸球是小鹏买的,一分钱一只,小鹏一下子买了十只。小丽也喜欢站在河沿的石阶上,望着南来北往的船只,目光追随着船只。不过上午一般都是静静呆在楼上,月娇抬头看看楼上,心想:孩子一人坐在房里又没有个伴,多孤单!
这天早饭后,庆林把凳子倒过来当马骑,边拖着凳子边嚷快跑快跑,小猫跟在后面喵喵叫着,凤英用疼爱的目光看着小外孙。月娇拿了几件衣服走到井边,抓起水桶准备打水洗衣服,云珠急忙出来夺过绳子:“月娇,你现在身子不能打水,我来吧!”月娇笑笑:“本来我要洗衣服,小鹏都会打好水,这几件是刚从庆林身上脱下来的。”
月娇坐下来洗衣服,云珠蹲下来帮她一起洗,月娇也没推让,俩女人聊了起来。
“珠姨,小丽一人在楼上,该下来走一走,她还是个孩子,你瞧,庆林一刻也没有安静过,衣服总是脏兮兮的,每天都要换衣服。”
云珠淡淡地说:“小丽在房里写字,所以显得安静,小时也挺闹的。”
“写字?”月娇惊讶。
云珠点点头。“嗯,小丽这孩子小时挺聪明的,五岁时已能把《三字经》一字不漏背出来。可惜大病后便失了声,我找了很多大夫,吃了很多药,一点也没有用。我流了很多泪,心想孩子还这么小,以后可怎么活啊,小丽的父亲劝我说能保住小命就该知足了,不应该再奢求什么,我也死了心。但我还是把她当成正常的孩子,教她读书写字。”云珠叹了一口气又说:“她发不出声,更要写字表达自己想说的话,过几天我还要教她剌绣,以后凭手艺挣一口饭吃。”云珠说着眼睛红了。
“珠姨,别太揪心,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月娇安慰道,其实她心里也觉得小丽可怜,不过令她诧异的是珠姨教小丽读书写字,难道珠姨念过书?
后来她私下问了来富,来富呵呵笑两声说,珠姨的父亲是个秀才,去世前是私塾先生,珠姨耳濡目染,熏得一身书香,肚里的墨水比爹强多了,爹才念三年私塾,来富又笑起来。自从云珠进门后,来富的脸上常挂着笑,脾气也好多了。大户人家红白喜事请他去操办宴席,过去他总是一口拒绝,现今是满口答应。做家宴即有可观的酬劳,回家时还有一大酒包,有鱼、肉、水果糕点,是个美差。月娇心里明白,爹有这样的心情要感谢珠姨,珠姨长相好,温柔可亲又勤快是个好人,现在知道她识文断字,更感到爹娶她是爹的福气,那对娘来说呢,月娇叹了叹气。
晚上小鹏从店里回来后,月娇把云珠对小丽的期望说了,小鹏听了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黑暗中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月娇心里骂自己多嘴,又勾起丈夫对妹妹的思念。其实小鹏想的是只要自己有一口饭吃,就有小丽的一口饭吃,要积一点私房钱,自己百年后留给小丽。虽说才认识不久,可小鹏已认为小丽是过世妹妹托生的,老天爷把她送到身边,自己一定要呵护她,要保她一生温饱。
这天云珠在给来富缝制一件贴身穿的褂子,小丽在旁写着字,房里静悄悄,云珠心里感到踏实。嫁过来已一个多月,自己已融入这个家,这一家人都是善良的人,大房没端架子;月娇象妹妹似的;来富识字不多,但并不粗鲁,也不小气。年纪是大了些,可身体还挺硬朗,晚上还挺有力气。想到这她脸烧了起来,赶紧瞥了女儿一眼,还好女儿在埋头写字,没有发现母亲的神情。本来自己是要从一而终不想再嫁,父亲在世对她也一再教诲一女不二夫,所以即便伙计卷走财产,她还是开起茶水店惨淡经营,维持母女生活。可是一伙无赖泼皮欺侮孤儿寡母,三天两头上门调戏,嘴里哼着寡妇思春下流的小调动手动脚,甚至深夜还来敲门,吓得她担心吊胆紧搂着小丽又惧又愁,她拚得一死也要保住自己的名节,可女儿昨办呢?她要为女儿活下去,万般无奈,听从嫂子的劝告——再嫁。媒婆跑了几家,而当男方一听要带个哑巴女孩都断然拒绝,只有欧阳来富同意接纳小丽,她才委屈自己嫁过来做二房,可没料到倒碰上好人。虽说名分上不好听,但总算有了依靠,晚上能睡安稳,只是小丽这孩子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呢?云珠侧身看看小丽写的字。
“小丽,这宽容的宽字上面宝盖头要写得宽阔一些,字才好看,宽容就是要相容相让,不要计较他人的言行。”小丽似懂非懂点着头,云珠疼爱地摸一下她的头说:“今天不写了,把昨天绣的两片叶子给妈瞧一瞧。”
小丽从柜子里取出绷在竹圆绷上的绣品,白布上用套叶针法绣着两片绿叶一朵小花,只见针距长短不匀,针迹参差不齐。云珠笑笑对女儿说:“你看绣得歪歪扭扭,针脚不齐不匀,真难看。”见小丽很诅丧,口气一转,“不过初学能绣出模样算不错了,你要多练习,绣它十遍便能掌握这套叶针,妈再教你其它针法。好了下去玩吧,你大姐还担心你闷出病来哩”小丽一听可以去玩了,小脸蛋绽出笑容,手拿纸球噔噔下楼了,“毕竟是孩子不知愁!”云珠感叹道。
全家人都入睡了,小鹏才回来,他冲着妻子直笑,月娇问何事如此高兴,他摊开右手,只见掌心上有一块形如鹅卵外罩玻璃的玩意儿。
月娇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小鹏打开盖子说:“这叫怀表,看时间用的,这是时针,这是分针,这是旋扭,每天旋紧一次,便能不停地走。”
月娇高兴地说:“噢,这就是怀表,以后用不着看天色揣测时间了,不用说是二少爷给你的了。”
“还有好东西哩。”小鹏说着又从衣袋里掏出一小玻璃瓶,瓶里装着深黄色的液体,小鹏轻摁一下,从瓶口处喷出细细水珠,顿时香气四溢,月娇看呆了,小鹏得意地说:“这叫法国香水,这里一压,香水就喷出来,喷在衣服上手绢上香喷喷的。”
月娇兴奋得睁大眼睛:“哦,原来二少奶身上的香味是这样来的。”月娇欢喜地把玻璃瓶翻来覆去打量着,赞叹“番仔”的玩意真不错。
东洲人把洋人称番仔,五六天前修瑞从上海回东洲,同行的还有三位洋人同事,他们是洋行的高级主管,来东洲考察设立分行的可行性。白皮肤、高鼻子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在福井弄引起轰动,只要他们一出现,各家不约而同打开大门,无数双眼睛观赏着番仔,洋人倒是不在乎反而微笑着hellohello挥手致意。
洋人吃住都在白家,这在白家可是件大事,全家上下都殷勤地招待。为了让洋人吃得可口,修瑞请来小鹏帮厨,洋人对小鹏做的每一道菜,每一种甜点都赞不绝口,说小鹏若想去英国开中餐馆,他们可以帮忙。修瑞翻译给小鹏听,小鹏说只要他们吃得满意,他就开心了,他们讲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若去英国不就成了哑巴和聋子,那怎么过日子?洋人听了修瑞翻译过来的话大笑不已。有一洋人翘起大姆指用生硬的中国话说“王!好!”这一句小鹏听懂了,憨厚地笑一笑。同洋人接触的这几天,他听懂了一句洋话“verygood”他把这一句鹦鹉学舌讲给家人听,全家人从来富到小丽、庆林笑得东倒西歪。月娇按着肚子说:“笑死我了,番仔真……真逗,很好是什么娃……里裤得,”大家又哈哈笑起来。看到一句洋文就把大家乐成这样,小鹏非常高兴,心里想早知能让家人笑成一团,真应该多学两句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