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井弄 第一部 男婚女嫁 第三章 青梅竹马俩小无猜(上)
作者:高萍萍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三章\t青梅竹马俩小无猜
郑平和生于中医世家,祖上是是游方郎中,摇着铃铛走乡串寨行医谋生。在跋山涉水中收集了不少民间的单方、偏方,还向僧人学习艾灸、针灸之医术,逐渐有了立足之地。子承父业,郑平和的祖父、父亲也都以行医养家糊口,到他这一代已有了相当名气。他在离福井弄不远的街面上开了一家普济医馆,坐馆行医。他医术精湛,治愈了不少奇难顽症,上门求医者络绎不绝。郑大夫对每一位来者都要望、闻、问、切,从不疏漏,尤其切脉时,他总是双目微闭,神态安详,他说切脉时一定要心平气和胸无杂念,才能精确把握,否则一念之差,人命关天。对于体弱者,还教以药膳搭配。他医德高尚,无论权贵与平民,他一视同仁,遇到贫寒者,他分文不取,有时还施舍药钱。她的老伴郑大妈为他生了仨儿子——为民、善民、济民,三个儿子除了上私塾外,其余时间便是在父亲指导下阅读历代医药书籍“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等等,尤其是医中之圣、方中之祖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郑大夫教诲儿子,医者父母心,对来医馆的病人,即使是小病,也不可冷淡,掉以轻心,在他的言行身教下,儿子相继长大成人,延续着祖辈行业。
小儿子济民比月娇大一岁,街坊中年岁相近的孩子常在一块玩耍打闹,那时候月娇就爱指使济民,济民也由她呼东唤西,孩子们起哄他俩是一对。光阴荏冉,小儿长大成人,月娇出落得像朵花,容貌秀丽,身材匀称,济民也眉清目朗,一表斯文。儿时戏言变成真,他俩相爱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爱得真爱得深。俩人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故也不避嫌疑,不作忸怩之态,公开说说笑笑,邻里也不觉有什么不妥,认为他们是当然的一对。双方父母都默许他们的交住,郑平和夫妇喜欢月娇心地善良手脚勤快,嘴巴又甜,容貌又好,老两口偶尔也有怄气的时候,只要月娇几句话,便能哄得眉开眼笑,重归于好。老两口早把月娇看成准儿媳了,当然也有考虑到月娇是独生女,但郑大夫认为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再说俩家是邻里,他绝不会阻挠月娇回家服侍双亲。而来富也想得很美,济民性格沉静不喜张扬,这对于做生意是很重要的,郑家有三个儿子,让出一个去他家做上门女婿继承吉祥饭店也不算过分。就这样郑家和欧阳家都认准她过来他过去不成问题,所以一对恋人毫无阻力地花前月下谈情说爱。
月娇性格活泼,像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见到街坊总是热情地招呼,而济民只是有礼貌地点点头。俩人在一起时,一般是月娇讲,济民听,月娇说济民是个木头人,是哑巴,济民笑笑默认之。不过当他俩去逛寺庙烧香时,济民便会触景介绍一些典故,此时他的口才是娓娓动听。月娇不识字,济民就做她的启蒙老师,挑一些浅现易懂,生动形象又朗朗上口的诗歌细心耐心讲给她听,月娇很快记住了。她最喜欢“木兰辞”,至今能一字不差背颂出来。春天去郊外踏青,她也能指着柳枝,吟出“不知细叶谁栽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喜得济民夸道:“天资聪颖,不愧是我的的学生。”月娇娇嗔捶打他,“羞不羞,谁是你的学生呢?”就这样慢慢地月娇肚里也有些墨水。可她总觉得论学识,自己只是个无知的傻丫头,与济民不般配,并为此苦恼,有一晚约会时,她耐不住说了出来。当时他俩坐在河边的石阶上,初夏的风儿一阵一阵从河面上掠过,天上繁星满天,一弯上弦月斜挂在远处的柳树梢头,济民指着北斗七星、牛郎织女星给月娇看。听到她的话,济民呵呵一笑,摩挲着月娇的手,“你真是个可爱的傻丫头,男女之间的情爱是发自内心的,是不论门第家世、财富、年龄、学识长相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个理。两千年前有一叫司马的人,家里贫穷但很有才华,他弹了一首曲,被一个姓卓的富家小姐听到并爱上了她,后来他俩私奔到外地卖酒谋生。”
“真的?”月娇睁大眼睛。
“真的,这是有文字记载的。古人也写了很多歌颂男女真心相爱的故事,梁山泊与祝英台,许仙与白娘子不都家喻户晓。我再给你讲个故事,故事叫牡丹亭,说有一官宦之家的姑娘名叫杜丽娘,与丫环到花园里游玩。见园子里花儿艳丽,莺啼燕舞,景色怡人,她感叹春光如此美好,万物皆有伴,自己却是孤零零的,不知姻缘在何处。走累了,她便在园中牡丹亭里歇息,不知不觉睡着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叫柳梦梅的书生与她在梅花树下幽会。醒后她念念不忘梦中情人,思念成疾留下一幅自画像便去世了,可她的鬼魂仍然上下求索寻找梦中情人……”
听完故事,月娇泪眼婆娑。喃喃说:“这杜丽娘真了不起,做了鬼还魂游四方找情郎;那位柳梦梅也真难得,知道她是鬼魂不仅不害怕,还想自尽与她黄泉下相伴;那判官也是好人;最可恨是杜丽娘的父亲,还好终成一对,这故事写得真好。”月娇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济民肩上,一副女儿家的娇态。
“这故事当时感动了无数的少男少女,杭州西湖有一姑娘叫冯小青,秋天的晚上,窗外下着雨她就是着油灯看这篇故事,看得如醉如痴,还为此写了一首诗,她的坟墓据说就在西湖边。月娇,我们俩真幸运,不要受这些磨难。”济民轻轻揽着月娇的细腰。
“济民,如果我变成魔鬼,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哎呀!这是故事,是一位叫汤显祖的人写的,不是真的,世上没有鬼,只有人装鬼。你放心,你变成鬼,我也要娶你。哟,有露水了,咱们回去吧。”济民拉着月娇站了进来。“哦!差点忘了,我爹买了几张戏票,后天晚上在中华戏院看‘望江亭’吃完饭在家等我。”月娇点点头,心里美滋滋的。
中华戏院里座无虚席,观众专心致志地看着。散戏了,人群摩肩接踵往外走挤。济民紧拉着月娇的手随着人流蠕动,出了戏园子才松开,同来的二哥二嫂已不知挤到哪儿。他同月娇慢慢往家走,月娇还沉浸在戏里的情景及结局中,叽叽喳喳说个不休。“谭记儿真了不起,又漂亮又能干,会想出那种妙计,惩办了坏蛋,保护了自己。演员的扮相真美,嗓音真甜,唱腔道白都真好……”
看着月娇那兴奋劲,济民微微一笑,“世上事有喜的也有悲的,有美满结局也有生死离别的,不如意的事是很多的。”
“我喜欢喜剧收场,不喜欢悲戚戚的结尾,上回看《钗头凤》那出戏,我流了好多泪,难受死了,花钱买泪水。”
“那出戏确是真人真事,四十多年后,陆游又来到沈园,想起旧事,又写了两首诗悼念他的表妹。诗中写道他快死了,可一想到往事,还是伤心落泪,那时陆游已七十五岁了。”
“那陆游真是多情,这样的男人太难得了,全怪他的母亲,活生生拆散了一对恩爱夫妻,陆游怎么那样听话呢?”
“过去的人是不能违抗父母之命的,否则便是不孝。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妇,男的叫焦仲卿,女的叫刘兰芝,刘兰芝长得非常美貌,书上讲她“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她十七岁嫁给焦仲卿,勤劳持家,每日鸡一叫便进机房织布直到半夜三更,三天能织出五匹布,她同焦仲卿情投意合十分相爱。可婆婆嫌恶儿媳,逼儿子休妻再娶,尽管儿子跪下苦苦哀求都打不动她,只能无奈地把兰芝送回娘家,相别时对天发誓,决不负她。哦,到家了,明天再说。”
月娇正听得入神,而济民戛然而止,一瞧可不已在弄口。“后来怎么样了,说完再进去吧!”月娇嗲声地说。
济民轻拍她的肩低语道:“明天再说呗,你瞧弄里暗摸摸的,已很迟了,你爹和你娘会担心的,进去吧。”
“那……好吧,我进去了。”月娇依依不舍地看了济民一眼,推开门。“月娇,回来啦。”房里传出娘的声音。“呃,回来了。”月娇进厨房迅速洗喇嗽一下,轻手轻脚上了楼,躺在床上,心里想着济民,不知他上床没有。最近几个月来,她越来越思念他,最好时时时刻刻在一起,他懂得真多啊!月娇心里甜蜜蜜的。
午饭后,月娇到医馆找济民。
医馆的店面约有二十多平米,用布帘隔成两间,一间是二哥为民坐诊,一间是郑平民带着济民坐诊,济民的大哥大济民十岁,已另开医馆独立行医。为了方便病人,中午时,郑平和回家吃饭并午休,俩儿子则轮流值班,今天应是轮到济民,可探头一望却是二哥为民坐在里面。
“二哥,怎么会是你,今天不是该济民吗?”
“是啊,今天本是济民,可十一点时有一人急匆匆跑来说家里有一重危病人,请我爹务必去一趟,我爹赶紧带了济民去了,我只好留下来。”
“二哥,那你吃了没有?”
“吃过了,饭店伙计送了饭来,月娇,见到我很失望吗?”为民打趣道。
“二哥,你说什么呵?”月娇有点难为情地低下头。为民哈哈笑起来。此时有一男子走了进来,打量了为民一眼说:“大夫,昨天那个小郑大夫给我扎了几针,腰痛好多了,我想再扎几针,小郑大夫不在?”
“他不在,有事出去了,我给你扎吧,你躺下来。”
为民拿起几支明晃晃的银针扎进该男子背上腰部的穴位并转动着,月娇害怕地转过头去。
“二哥,那么长的针很痛吗?”
“不会的,穴位扎得准不会痛反而很舒服,济民扎得比我好,他的手很灵巧,我爹夸他是行医的手。”
听到二哥夸济民,月娇当然高兴,“二哥,你忙吧,我回去了。”说罢转身走了,虽没有见到济民,可二哥的话令月娇舒坦,她脚步轻盈,心想再过十几年济民将会同他爹一样有名气,想到将来,脸上泛起红晕。在福井弄口,她往吉祥饭店张望一眼,只见爹和伙计正在吃饭,那些伙计大声嚷嚷着,只有爹最满意的那位王小鹏闷声不响埋头吃饭。
晚上,月娇迫不及待地把济民叫了出来,俩人坐在河沿的石阶上,风儿一阵一阵拂过好清凉。
“济民,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后来?”济民逗她。
“哎呀,就是那个刘兰芝后来怎么样?”
瞧月娇那急切的神态,济民哧哧地笑了,“刘兰芝回到娘家后,她哥哥逼她嫁给一位比焦仲卿有钱有势的人,她表面顺从,却在新婚之夜投水自尽。”说到这,济民声音低了下来,停了停又轻语,“焦仲卿闻讯后就在一棵树上上吊而死,俩人黄泉下相见去了,后人哀悼他俩,写了一首长诗叫《孔雀东南飞》来赞扬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
“唉!”月娇叹了一声,“刘兰芝真是太傻了,就嫁给有钱有势的人好了,气死那位恶婆婆,儿子也死了,这是对她的报应。”月娇忿忿地说。
“你呀真是孩子气,世上的事十有**是不能遂人心愿的,哪能像我们这样快快乐乐在一起呢!月娇,我很感激你爹和你娘,不反对你同我在一起。”济民温情地说。
“我爹和我娘怎么会反对呢,你家是大夫,我家是开饭馆的,论身份你家比我家高一档哩,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们是明白的。我倒是担心你娘会喜欢我吗?现在喜欢,也许以后也不喜欢。”
“不会的,我娘是真喜欢你。”济民摸着月娇的手,“前晚我听见我爹对我娘说,这两块布料颜色太嫩些,你这把年纪不合适,我娘说我爹搞错了,这两块布料是给月娇的,花色当然要艳些,你看,你还没过门,娘心中就有你了。”
“真的?”月娇心里甜丝丝的。
“当然真的,每回你来我家,我娘对你总是笑容满面,月娇长月娇短的多亲热,你心中应该有数的,还担什么心,放一百个心吧。还有我告诉你,今天我爹带我出诊,病家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与小辈怄气又受些风寒,已经几天不能进食。我爹先让我切脉开方,而后爹再切脉然后又看了我的药方,点点头叫家属去药店抓药,看来我的诊断及处方令我爹满意。”济民眉飞色舞。
“你爹夸了你吗?”
“我爹不轻易夸人的,满意时也只不过稍稍点头,我从来没见他夸过大哥和二哥,大哥都有点小名气了,他也没吐一个好字。我娘嗔怪他对儿子太苛刻,像黑面包公,他却慢悠悠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来日方长夸不得。”济民模仿他爹的腔调,逗得月娇捂着口呵呵大笑,把头歪靠在济民肩上。
“快瞧,流星!”济民叫了起来,只见一颗星闪烁着光芒划过夜空堕落向西南方。
“太美了,可惜太短暂了。”月娇惋惜道。
济民也有同感,用手臂揽着月娇默默无语。仰望天空,银河明晃晃的,数不清有多少星星,低头近处萤火虫在草丛间飞舞,夜静静的,风儿温柔地拂过没有一点声响,只听见流水的哗哗声,多么美好的夜晚。俩人偎依在一起,享受着这温馨的时光。
“济民,你要好好地向你爹学,以后你要像你爹一样有名气。”月娇喃喃道。
“我会的,为了你,我会努力的,我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过得舒舒服服的。”这是济民的肺腑之言。
月娇心里有多甜就有多甜,她笑眯眯望着星空。
“今晚星星真多,我娘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不知哪两颗星属于我们俩的?”
“我倒没听说过,我想若有梯子上天摘一把星星下来挂在你房里那多好。”
月娇笑道:“胡说八道哪能呢,做梦去嘛!”
“我讲一个黄粱美梦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当然要听啰,你讲。”月娇嗲声。
济民低声絮语,月娇听得心满意足,直到济民说回家吧,她才站了起来,随着济民拾级而上。
月娇推开门,只见爹已回来,正吃着例行的夜宵——一碗米酒和一小碟花生米。“爹,回来哪!”她娇声打了招呼,走到父亲背后揉肩捶背,这是济民教她的,说可缓解疲劳。
“月娇,十**岁的大姑娘天天晚上同济民站在一起,会被人说闲话的。”来富呷了两口说了一句。
“哪有天天?前天晚上没有,大前天晚上也没有,大大前天晚上也没有,郑伯伯对济民督促得可紧嘞,济民说晚上要看医书,药书,有时半夜醒来想到一问题,便立即下床点灯翻书。郑伯伯经常冷不丁地提出疑难病症,若回答不好或有遗漏地方,郑伯的脸就拉下二尺长。”说到末一句,月娇咧嘴一笑,坐在一旁的凤英也笑了,只有来富毫无表情,用手指挟着花生往嘴里送。而月娇兴致勃勃继续说:“爹!今天二哥和郑伯伯都夸奖济民了,济民很好学,我想再过十来年,济民肯定就像郑伯伯一样有名气……”
月娇自顾自的说得高兴,来富只是淡淡地哦一声,其实月娇只要稍稍留意,就会观察到对于济民在行医上的进步,父亲从称赞到话语越来越少,脸部表情从喜欢到冷漠,也许便会预感到她与济民的事可能有变。可是月娇正处于热恋中,热恋中的姑娘只注意心上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只考虑为心上人着装打扮,对周围的物与事,耳不旁听目不别视,是聋子,是瞎子,迟钝得很。她欢快地滔滔不绝:“爹,你这几天有点咳嗽,可能是上火了。娘去买点蜂蜜给爹吃,济民说蜂蜜有清热补中、解毒、润燥、止痛之功能,济民还说百合、当归、枸杞、人参都可适量加到菜肴中去,使客人在享受美味的同时,身体还可得到保健养生哩……”
来富皱起眉头,打断女儿的话:“这叫药膳,只能在家里吃,上不了台面,你怎么闭口开口全是济民呢?”
“月娇,时候不早了,回房去吧!”见女儿怔了一下,凤英紧忙支开她。
“嗯,我去洗一把脸。”月娇对来富的话并不在意,还笑了笑往厨房走去。
女儿离开了,凤英轻声对丈夫说:“月娇可是孝顺的闺女。”
来富点一下头:“唉,有个姐妹就好了。”
凤英叹了叹气,沉默了。
月娇终于觉察到父亲的不快,那是在中秋节前十天即八月初五,这天是月娇十九岁生日,她特地穿了一套济民喜欢的浅绿底色墨绿小花的衣裤,同济民坐在老地方哝哝情语。一弯新月害羞地躲进云层,一会儿又忍不住从缝隙中窥视着。济民从衣兜中掏出一对碧绿的玉镯套入月娇的手腕,这是济民积攒了两年的零用钱买下的,月娇心里热呼呼的。口齿伶俐的她变得嘴拙,只是柔声地叫着济民,济民微微一笑,嘟囔了一句:“傻丫头。”
当月娇踏入家门时,来富已喝光了米酒,花生尚有几粒,见女儿轻盈的脚步,他心想今晚定要对月娇挑明,可怎么开口呢?正踌躇着,月娇抬起手腕向父母炫耀,来富沉下脸:“还回去,一个女儿家怎好私自收下男人的东西。”他声音不大,可腔调难听。
月娇惊愕得眼睛张成○形,“爹,你……你怎么啦?这是济民送的,不是随便什么男人。”
“济民难道不是男人,以后不要走得那么近,邻里背后会有闲话的。”
“爹!你今晚怎么啦?”月娇已带着哭腔,眼看即刻梨花带雨了。
一旁的凤英心疼女儿,赔笑道:“她和济民打小便玩在一块,犹如兄弟姐妹一样,生日送个礼物也是合情合理,不要伤了两家和气,你说呢?”
来富瞧了瞧妻子,又冷冷地看了女儿一眼,低头把最后几粒花生放进嘴里。父亲不再吱声,月娇的脸色平和了,她乖巧地走到父亲背后熟练地为来富揉肩捶背;一边嗲声说:“爹,今天饭店里有不顺心事,是吗?说出来让我和娘听听,济民说烦恼的事说出来,气便能消一半。”
又是济民,来富皱一下眉头说:“你坐下来,爹有话说。”
月娇挨着父亲坐下,双手交叉搁在桌上,歪着头看着来富:“爹,你说吧。”
女儿一脸无邪的目光,反而使来富语塞了,“这……这让你娘说。”
“我说什么?”凤英撇撇嘴反问一句,“是你自个儿的盘算,还是你自己说。”
“爹,娘,什么事哪?”看来爹娘有事瞒着自己,月娇的眼珠在父母脸上扫来扫去。
来富咽一口唾液:“好,我说。月娇,你今年多大?”
“爹,你真是,连自己闺女的年纪也记不住,我今天不是刚过生日,到明天便是十九岁零一天了。”
“爹今年多少岁?”
“五十来岁呗。”月娇笑道。
“五十多少?”来富追问。
月娇被问住了,她真的不知道准确数字,看着凤英寻求帮助。
“你不要问你娘,爹告诉你。爹今年五十有三,爹年轻时不满足开一间小面馆,想开一家较象样的饭店,给子孙留下一份家产。为了这心愿,爹省吃俭用,除了不省力气外,其余的能省便省,能将就便将就,一个铜板当成十片用,一日三餐稀粥配咸菜,缝年过节才有一些肉味。也不敢成家,怕有了孩子会拖累,直到三十三岁,吉祥饭店开张才与你娘成亲圆房,那年你娘都已二十三岁算是老姑娘了。若像你二叔开了一间花生汤店就迫不急待结婚的话,那你今年至少二十七八岁了。爹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这饭店上,你娘还有你过世的爷爷奶奶也都辛苦过。饭店原来只有一层,后来加盖了一层,又加宽了店面,饭店才有今天模样,爹只有你一个女儿,但爹把饭店当儿子,爱它疼它。店里的一橱一柜、一桌一椅、上上下下、犄角旮旯,爹都像对自家身体那样熟悉,以后还要靠它养老送终。”说到这儿,来富站起来,进厨房又倒了一碗酒来,猛喝了两大口。
月娇感到奇怪,今晚爹为啥对她讲饭店的事?不过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体贴地说:“爹,饭店的事娘对我说过,饭店是爹的命根子,爹爱它疼它是当然的,爹把饭店当儿子我不嫉妒,饭店算我哥还是我弟呢?”月娇闪着顽皮的眼神看着来富,脸上带着愁云的凤英被逗笑了:“你这孩子,说什么疯话?”
见女儿毫无心计,来富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平缓下来,“爹是打个比方,让你知道饭店在爹心中的份量。爹年纪大了,要是有人帮爹打理饭店,爹也可以歇息歇息,多活几年,你说爹的想法不过分吗?”
哦,是这件事,月娇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过分,不就是找个帮手吗,爹不是常夸小鹏虚心好学,手脚又勤快,就找他好了。”
“小鹏这后生是不错,十六岁进店到今已八年了,从打杂做起,摸爬滚打勤学苦练,现在无论刀工、红案、白案都能拿得起,是干这一行的料。可他与咱家非亲非故,叫他帮忙打理,名不正言不顺,再说爹百年后,这饭店姓啥?
月娇心里想爹的话也有道理,哪咋办呢?她眨了眨眼睛,有了,“爹,叫森哥来当帮手不就得了,他姓欧阳,爹也疼他,听二叔讲森哥的名字还是爹给取的。”
月娇口中的森哥是来富的弟弟来财的儿子,比月娇大一岁,算命先生说他五行缺木,来富搜肠刮肚后给取名木森,名字中有四个木,还怕缺什么木。
来富摇摇头:“木森对搞吃的没兴趣,连你二叔那间小小的花生汤店都不愿接手,宁可到布店当伙计。他说什么花生汤、花生糕、猪油糕看一眼就会,有什么好学的,气得你二叔说不出话来直翻白眼。爹对他说,你别小看你爹的手艺,他凭着一间花生汤店维持一家人的温饱,若没有独特之处行吗?爹又说不然来吉祥饭店帮忙,将来饭店交给他打理。他连连摇手说不,讲花生汤太简单,而饭店又太烦了,那些做菜的手艺什么炸、溜、烹、爆、炒,什么熬、烩、焖、烧、扒、焗一听头都晕了,那些油腻味他也受不了,叫二叔和爹都不要打他的主意。他还说在饭店的伙计中挑个可靠的给月娇当姑爷,不就一举俩得吗?”后一句来富特地加重语气。
“什么?”来富的话音刚落,月娇呼一声站起来,“森哥这样胡说八道,明天我去二叔家撕了他的嘴。”月娇露牙张嘴生气得很。
没料到乖巧的女儿会如此发火,来富心中一沉,可话已挑明了,索性捅到底,让济民知难而退。来富仰头把剩余的酒一口喝干,缓了缓气说:“不过你森哥说得也有道理,饭店交给自己的女婿才能放心,今晚我给你说清楚,济民想做我的女婿,现在就得来饭店走一走转一转,慢慢熟悉,以后把饭店交给他。”
“爹,你说什么?”月娇急得声音变了调,“叫行医的大夫打理饭店,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济民那双手是把脉的手,叫他同鱼呀肉呀打交道,岂不是太离谱了?”呜呜……呜,月娇任凭泪水夺眶万里出,毫不遮羞地看着母亲。
女儿泪珠盈盈一脸无助的神态,怎不令当娘的心疼?凤英站起来紧紧搂拄女儿。她心情沉重,一方面她能理解丈夫对饭店那特殊的感情,另一方面她也深知女儿对济民的那份情那份爱,写在脸上,刻在心上,一心一意要做大夫娘子,哪能舍得让济民放弃行医这受人尊敬的行业而来饭店做事呢?再说这还不是丈夫真心实意的用意,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哩。她当然希望女儿幸福,可她左右不了丈夫,也实在没有俩全其美的办法,眼下更找不到什么话既能安慰女儿又不伤丈夫的脸面,只能无语地轻抚着女儿的背。
往日月娇一碰枕头很快便进入梦乡,因为济民的爱滋润着她的心田,她感到快乐感到充实,感到生活是那么美好,没有一丝烦恼。今晚她是生平第一次在床上辗转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她听到了窗外吉祥河的流水声,听到了虫儿、蛙儿的鸣叫声。快到秋分了,俗语说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风儿吹在身上有点凉,但挺舒服。可今晚她感到燥热得很,起身走到窗前向外张望,星星在天空闪烁,一弯月牙儿一会儿钻进云层,一会儿又溜出来,似乎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月亮多好啊,没有忧愁,刚才爹妈的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爹真的要济民弁医改行吗?”月娇思索着,“不,这绝对不行,不要说郑伯伯不同意,即使济民为了我而答应,我也绝不同意。当大夫比当掌柜受人敬重得多,不,绝对不行,明天再去求爹打消这荒唐的念头,爹如果不改口又该怎么办呢?“济民那行医的手来同菜刀、炒勺打交道实在太滑稽了,明天赶紧告诉济民,他念的书多,一定会想出好的主意,我才不管什么饭店呢……”
月娇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迷迷糊糊要入睡时,隐隐约约传来爹娘的说话声,她提起精神一个鲤鱼翻身下了床,打开房门支起耳朵听,可声音太含糊了,实在听不清。只听见娘说的一句“你只有饭店没有女儿“后面又听不清楚了,再后来逐渐没有了声音,看来是睡着了,月娇只能回到床上,可她心里明白,娘不赞成爹的做法,娘站在她这一边,她觉得事情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