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履职以来,李彝真真是孤家寡人过了这三十来年,以前木子还生怕老公身边会莺歌燕舞,为防他素久了干出什么事来,家里都不请阿姨!
现在年纪大了,儿女都成人了,知道丈夫为人的木子实在心疼李彝,从50岁开始,木子直接找好了家政、厨子、保健师,一路跟着李彝走!
两兄妹吃完饭,不约而同来到二楼的书房。
汉州实在不愧“火炉”称号,八九月的天气,热得要死人!
坐在沙发上,谈了一下李诺李勋,说了说李襄曾宜,你来我往之间,气氛温馨而又热烈。
但说完这些,在李彝面前向来跳脱的李然,蓦然沉默了,只侧身低头转着沙发旁边小茶几上的白瓷杯。
“怎么了?”看着垂着头的妹妹,很久没见她这么低沉的模样,李彝没由来地心疼。
眼见着妹妹没回答,李彝正要继续问的时候,只看见极近的沙发扶手上悄然滴下了一滴水珠……
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水珠浸在布艺沙发上,很快就融入消散,只余一小片湿痕印在扶手上。
很久很久没见过李然哭的李彝,看着那仿佛是断了线的珠子的泪滴,只觉得心里像被人攥紧一样,喘不过气来。
定睛看着妹妹齐耳的短发,从扣紧的衣领边露出来的长年经受风吹日晒的黝黑皮肤,想想前两天从木子处得知的消息,李彝忍不住咬了咬腮帮。
他娘的!
不就是没有成编制带好舰队么?
如此天灾,谁能预料到?
况且又没造成什么损失?
在那么厉害的风暴中,人员也没出现明显伤亡!
有几个指挥官能做到?!
把一个小丫头欺负成这样!
那批人是干什么的?!
是欺我们李家没人了么?!
转了一圈脑子,觉得妹妹哭肯定是因为这半个月的问询伤了心的李彝,难免想歪了。
实际上在政坛浸润这么久,李彝知道,碰上这样的事情,军方的相关操作都是应该的,把问题讲清楚,既能保护事件涉及同志,又能为后来人提供经验和教训。
放在自己头上,李彝毫无怨言,举双手赞同审查。
但现在看着妹妹这么委屈,一个强悍到极致的女人也露出如此柔弱的小女儿情态时,一直将她当女儿宠的李彝实在难掩怒火!
腹中一番话正要道出,只听得对面一句低低的“哥,我遇到大伯了……”
正在气头上,对面的声音又低,李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李然在说什么。
“哦—”
数息之后,李彝也轻轻地道。
等了好久,不见哥哥询问,也未听到哥哥质疑的李然,忍不住抬头,红着眼眶看向面前越来越像大伯的男人。
近十年来,哥哥位置越来越高,养气功夫也越来越好,无论自己再怎么胡搅蛮缠,想让哥哥再露出曾经挠头的无奈,也越来越难了。
李然这几年都跟着曾经二代圈里的喊法,直呼哥哥“老李头”,讽刺他天天装深沉。
但此刻,在听完自己说的一句话后,面前这个不动如山的男人,神色之间,也陷入惘然。
看着哥哥如此,李然忍不住心里一揪,要说对大伯的感情,大伯母一夜白头,大家都知道两人伉俪情深。
可只有一直不屈不挠跟在李彝屁股后面撒泼扮蠢的李然知道,在人前,乃至大伯母、自家爹妈面前冷静自持的哥哥,心里究竟有多痛!
大伯走后半年时间里,哪怕工作再忙,哥哥每天晚上都要手写一篇《易经孝悌》,每天早上早起一个小时,将大伯教的所有功法一一练过。
当时才读高中的李然,舍不得哥哥这么苦着自己,作为极度厌恶男人抽烟(家里的男人都不抽烟,不论外公、大伯、爸爸、哥哥)喝酒的女孩子,李然想着一般人烦躁之后就借烟酒浇愁,都忍不住劝哥哥去试试。
但听着他说“父亲不喜欢不自律的人”,李然在电话这头,都忍不住张口无言,喉头发紧。
而现在,自己这么贸然提起大伯,看哥哥的神色,怕哥哥过度伤心,李然忙道“真的,哥,我不骗你,这次要不是遇到大伯,或许……我回不来了……”
“哦,怎么回事?”李彝仿若早有心理准备,不惊不慌地低语。
但捏着玻璃杯泛白的手指,还是显现出主人的紧张和急迫。
“……最艰难的时刻……舰艇快要从中折断……绝望到我都快放弃了……一座石碑……波平浪静”
听妹妹用陈述一般的平静语气将之前的遭遇一一道出,李彝在感同身受的惊恐之余更添心疼!
这可是李家的小公主啊!
这可是曾被老爹捧在手心上的人儿啊!
如今,却时时在生死之间拼搏。
但即便心疼的不得了,李彝也说不出哪怕一丝丝劝阻的话来:
骄傲得如同孔雀一般的人儿,哪怕是死,也必须抬着头!
作为最亲近的人,哪里舍得让她把头颅放下片刻。
“哥,就是那座石碑,从它出现开始,我就感觉到了一股既包容又温暖的气息。感觉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被人抱在怀里的安心”说到这,本已平静的李然眼泪又冒了出来。
“当时局势太紧迫,我没能好好感受,等到忙完之后,静下心来,一个人躺在舱室内,忽然泪流满面,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大伯……
那种安心,就是很小很小,小到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大伯抱着我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它就像一种触感、一种味道,回忆不了,却深深印刻在脑海里中!”
听着妹妹的言语,联想曾经偶然听到的一丝风言,回忆曾经遇到的几个怪人,再想想自己曾经在边境深山小村调研的几次如同亲见父亲的经历,想想几次遇上泥石流、盘山公路上车胎脱轨、高山坠石时仿若神助一般的大难不死……
李彝越来越形成一个怪诞但又符合逻辑的认知:父亲不是普通人!
他仿佛如一点点星芒,散落在华夏大地上,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好好安慰李然一番,将其送回卧室后,李彝穿着睡衣,站在卧室的阳台上,忍不住仰头看天。
别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每到一任就要拼了命地往下跑,拼了命地到最荒僻的村镇调研……
城市的灯火太盛,盖住了繁星的光芒。
但它的厚重和永恒,绝不会因为灯红酒绿被抹除。
正如无言而又坚挺的人一样,不论时光如何流转,永恒永远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