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荒山，一个人迹罕至之地。

　　山下有一条山路，山路荒凉。

　　山叫噩梦山，路叫黄泉路。

　　噩梦山，位于江城之东五十里，这个地方，除了日月星辰，风雷雨电，飞禽走兽，你不会看到一个活的东西。今天，在滚烫烫的日头下，在高高的山顶上，竟然有人，而且有六人之多。

　　五个高大威猛的男子都执着明晃晃的砍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做扇形状，缓缓地逼向靠在崖边的一棵枯树上的青年。

　　“你丫的，倒是挺能跑，挺会躲的，跑到了这么个山清水秀，风水奇佳之地，让哥们好找，以为这样就能不还钱，就能躲得过去。”说话的人，语调很慢，粗声粗气，似乎一个字一个字从胸腔里崩出来似的，很是凶恶。

　　此人三十多岁，身高足有一米八五，大个，光头，肥厚短粗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大拇指粗的金链条，戴着副蛤蟆镜，脚踏旅游鞋，下身穿着条蓝拉吧唧的牛仔裤，上身灰色T恤，显出紧膨的肌肉，散发出邪恶的力量。

　　他叫陆子彪，江湖上称他为彪哥，讨债公司的江城片区的负责人。

　　不远处神色苍白绝望，血迹斑斑，急促喘气的青年。心潮十二分地澎湃，连带血液流动都快了三分。彪哥的双眼热辣滚烫，如饥饿的孤狼看见了一只肥羊，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

　　“彪哥，跟这要死的小子废什么话，劈死得了，这一趟足够我们吃半年了，回去我请彪哥去西湖酒吧乐呵乐呵。听老板说，最近来了一群四川妹，还是女大学生。”，这家伙一头长发，一条拇指般粗细的刀疤从嘴角开始，斜过一张脸，凶恶猥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被围攻的青年叫秦虎，大学毕业才一年，带着女朋友来江城讨生活。按理不会借高利贷，也不会跟江湖人士有什么交集。但天有不测风云，女友秦玉莲的老妈得了重病，为帮女友，铤而走险，借了高利贷。

　　他和秦玉莲是一个村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是一个孤儿，是在秦玉莲一家接济下长大的，他们之间的故事老而俗套，是小姐与穷秀才的版本：男人聪明，女人漂亮。

　　在女人及家人的济助下，男人混上了大学，然后带着女人出来闯世界。

　　事情演绎到这里，却没有向着花好月圆的剧情延续，嫁接了另一个版本，秦虎为了报恩，男方借了高利贷，给女方母亲治病。

　　想到此，秦虎长叹一声，自以为长大了能指点江山，大闹天空，可惜现在才发现，那完全是一个五彩的肥皂泡。他既没有从政的人脉，也没有从商的条件，也没有学会七十二变，相反地生活的如来神掌，把他压在五台山下，连平凡的生活，都成了奢望。

　　前面是个峭壁，他偷偷地扫了下面一眼，白花花，亮闪闪的一带长河，别的毛都没有一根。而且，这跟许多跳江逃生的电影情节不一样，那条大河离峭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根本跳不到河里，只能砸在悬崖下的石头上，然后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成为一堆碎肉，真是这样，他这走了短短二十三年的一生也就算彻底交待了。

　　他不想这样死，不对，他根本就不想死，不管哪种死法，他都不乐意。他还年青，还没活够，伟人都说过，他这个年龄是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归根彻底属于他们的。而且，他正享受着爱情的甜美，他有一个美丽之极，温柔之极，把他当心头肉的女友。

　　他这头猪还没有好好拱拱那棵娇嫩的白菜。

　　“操你妈，离还债不是还有二天吗还讲不讲点规矩”秦虎转过身来吼道。看着自己连滚带爬，逃亡时留在树叶，草丛上的触目惊心的血，秦虎忽然就有了情绪。

　　由于是孤儿，自小到大他对谁对很谦卑，恭敬。他一直坚信君子动口不动手，男子汉流泪不流血为信条。妈的，人生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血，而且还是自己的，他心中就特别不爽了。

　　彪哥邹了邹眉头，他不明对方的情绪为什么突然就暴躁起来，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他不喜欢这样，十分地不喜欢，他喜欢那些颤颤抖抖，软巴巴的那种，他享受别人惊悚，恐惧，求饶的姿态。

　　彪哥冷笑，没有理那个刀疤脸的愚蠢建议，也制止了即将奋勇向前，恨不得捅秦虎几刀的同事。

　　对方反正就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就是嘴太硬，太臭。他决定爆点料，让对方绝望，在老子面前嚣张，让你死都不得安生:“小杂碎，你借的五十万，早有人还了，有人还出两百万，要你这条贱命。如果你好好呆在江城，哥们还真不好下手，偏偏要躲到噩梦山来，逃跑也往黄泉路上逃，黄泉路那可通向地狱之路，哥不送你一程都辜负了你殷切求死美好愿望。”

　　彪哥一幅乐哈哈，笑嘻嘻，助人为乐的样子。

　　“什么屁话！”，哄鬼，他不能不疑惑，自己为人处世小心翼翼，讨厌自己的人或许有，但恨自己的人，怕是没有？而且，自己那个圈子，都在为几千块钱纠结，谁还能出这么多钱要他的命。

　　“彪哥，彪爷，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钱多得烧的慌，无缘无故要我的命，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你在冮湖上大名鼎鼎，想要小的命，尽管拿去，何必在临死前，还哄骗于俺，让我死不瞑目呢？”。

　　彪哥没有再说话，悠悠地走向前，慢慢地靠近秦虎，看了看他身上几处刀伤，特别是胸肩处还在滴血的半尺长的刀伤，忽然间便兴奋起来。

　　“弟呀，你太没自知之明，你这只癞蛤蟆咋就吃上了天鹅肉，天鹅肉那可是人人惦记的，人家打抱不平，使天鹅肉实现价值回归，你就安心地去吧，你的天鹅自有人照顾，别抱怨哥……”

　　彪哥刀交左手，右手在秦虎的伤口上摸了摸，中指猛地戳进了伤口里，连连搅拌：“这哪个不长眼的混蛋，砍得这么深。······”

　　“哎呦，……我操，你王八蛋变态！”，秦虎惨叫连连，头上渗出了无数黄豆大的冷汗，最后漱漱落下。

　　“哎呀，哥不小心弄疼你了。跑啥跑，害得哥走了一躺黄泉路，爬了一躺噩梦山，哥生气了，收点利息。”

　　彪哥微笑着，停止了搅动，慢条斯理把手指拔出来，放进嘴里舔了舔，血沿着他的嘴角滴下。

　　那副吊样，就如一个嗜血的恶魔。

　　秦虎浑身颤抖，痛得呲牙咧嘴，半天上不来气，好一会才喘匀。

　　什么天鹅肉，难道说的是玉莲，这事怎么跟她有关？一想到玉莲，他的眼前便浮现出一张千娇百媚，漂亮的实在不像话的脸。

　　漂亮的脸渐渐消失，被一张柿饼脸覆盖，他就是玉莲的老板刘运龙，隐隐约约听玉莲说过，刘运龙对她有意思，被她严词拒绝过，自己也没当回事，自从跟玉莲好了以后，这种事不知道碰到过多少次了，恐怕数也数不清了，开始还有点担心，渐渐地便麻木了，私下里还有点小欣喜，小得意，老子一般般，可是老子的女人贼啦漂亮。

　　这一次躲到噩梦山来，也是玉莲建议的，而且就只有她一人知道，自己前脚刚到，追杀的人后脚就到了，女人通风报信了？

　　秦虎相信，女人不会要他的命，她要单飞，自己放手就是了，这些年来，每当有人追她，他都话里话外试探过她，跟着自己就是受苦，遭罪，一旦有合适的对象，自己会放手绝对不会拖累她。

　　哪一次她不是声泪俱下，历言厉色地痛斥他，搞得他又是伤心又是感激，这剧情翻转的太大，实在让人心里转不过弯来。

　　她这是受了别人的魅惑，掉进了圈套，她肯定不想要他的命，只是不想看到他这只癞蛤蟆在她眼前晃。他拼命地为女人找借口，说服自己，可惜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而且还在流着血。

　　如果事情如这鸟人说的一样，今天恐怕很难善了，横尸荒野怕是他最终结局，想到这些，他便心如死灰。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他有点脱力，晕厥，天昏地旋似的。

　　彪哥看着脸色大变，摇摆欲坠地秦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讥斥道：“你这小子真没觉悟，还女人与小子难养，你何曾养过别人，自小到大，是人家一把屎，一把尿照顾你的，好不好哥们，能要点脸不”。

　　此时，彪哥已舔干净了手指上的血，又伸出手指，再一次戳进了秦虎的伤口里，搅拌起来。

　　肩胛处传来巨大的庝痛，使秦虎不由自主地哼出声来，但相对于破碎的心，身体上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搅拌带来的钻心的疼痛，反使有些昏沉沉的秦虎清醒了些，罢了，罢了，彪哥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了，女人肯定是变心了，女人一家对自己有大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

　　从小到大，累累受人欺辱，不管对错，老子都一律道歉赔笑脸，谁叫他是个没人护，没人痛，没人爱的孤儿呢？惹出事连个撑腰的都没有。唉，秦虎一声长叹，临死前，老子总得硬气一回吧。

　　他斜眼看着陆子彪，笑了笑，声色平静：“你他妈的，就是一条疯狗，别人叫你咬谁你就咬谁，你得意过毛线。”

　　话未说完，就感觉寒光一闪，紧接着头上传来一阵剧痛，他一阵天昏地旋，被砍倒在地。

　　血迷糊了双眼，顺着脸流进了嘴里，也不知道这货是用刀刃砍的还是用刀背砸的，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这还不算完，陆子彪咬着牙，踩着他的脸，脚后根转来转去：“小子，做人要讲究，我可是决定你怎样死的人，他妈的，再犟嘴，让你生不如死……”。

　　秦虎的脸蛋随着脚的转动，不断地变换着形状，疼的感觉从颧骨蔓延开来，嘴里有着热乎乎的血腥味。

　　“操你妈的，你妈是万人骑，千人压的货，不知道那条疯狗没扎紧水龙头，不小心漏出点点，让你妈生出你这个大路货。”，秦虎断断续续，气喘吁吁，把满腔怒火，化成一粒粒子弹向着陆子彪扫射。他一心求死，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秦虎语音未竭，腿上便又挨了两刀：“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老实点，给你个全尸，惹毛了老子，老子把你零敲碎打，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喂狗。”

　　陆子彪就是一条疯狗，自己临死还受他折磨不值当，望着近在咫尺的悬崖，秦虎心念电转，眼睛微微一眯，嘴角浮起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哥，弟错了，我糊涂，你说我跟你无怨无仇，我特么地跟你急过毛线，不是常说，杀死人，不是刀的错，是执刀人的错，我特么地蠢到屁股决定脑袋，去死盍杀人的刀，有意思吧，我这是蠢。”，秦虎语气诚恳，声泪俱下。

　　“妈的，真没劲，是根软骨头，本是汉奸的怂样，非他妈的装英烈……”。陆子彪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猫戏老鼠，老鼠躺在地上装死，不放开它，它不挣扎，放开它，它还不逃跑，一个怂包，不如一刀辟死完事。

　　“哥，痛，你移开脚，我告诉你一件事，我这儿有张银行卡，里面钱不多，也就两万块钱，临死前，送给哥了，弟弟就一个请求，给我来个痛快的。”秦虎喘着粗气，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道。

　　彪哥眼睛一亮，鼻子一哼：“算你小子识相，待会儿哥给你无痛人流，让你死得人模狗样些。”，陆子彪边说边移开了脚。秦虎咬着牙，一只手抓住陆子彪的裤脚，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彪哥眉头一邹，略略向后退了退，似乎非常讨厌这家伙，扯住了自己的裤子，但看在两万块钱的份上，他还是忍了。

　　秦虎摸出一张卡，摸了又摸，万分不舍的样子，最终还是抖抖索索地递向陆子彪：“哥，给，我把卡的密码也告诉你吧………，”秦虎受伤甚重，痛得龇牙咧嘴，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低不可闻。

　　陆子彪只得低下头，俯下身子，凑近秦虎，听到却是：“你这个蠢货，到我这个地步，哪里还有钱，老子选择怎么死，是老子的事，你还就只有干瞪眼的份，至于你怎么死，老子说了算。老子走了，你这疯狗得陪着。”秦虎狞笑着，搂着一点没有防备的，惊恐万状的陆子彪滚下了悬崖。

　　陆子彪只来得及爆发出一声怒吼，“丫的，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