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热土 第三十章 顺才
作者:刀笔县吏的小说      更新:2019-04-28

  干妈听到我的呼救声,疯了一般跑出来,但见到傻子,才笑着安慰:“傻丫头,你这是错怪他了,他确实有些神经错乱,但却没做过吓唬小孩的事,唉,总之,他的命不好,从小爹娘吵架离开,二十多年来只和瞎眼奶奶相依为命,村里好心人时常接济一些,这才勉强维持到现在。”

  她刚说完,那傻子就冲着她只发笑不说话,而且还频繁伸手,似乎在讨要什么。

  听到原委,我不再惧怕,稍微躲远一些,才问干妈:“干妈,他这是在干什么,看起来似乎没吃东西吧,连裤子都松松垮垮,几乎快要脱落下去了呢!”

  干妈面色凝重地说:“看着挺可怜的,唉,天底下咋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呀!你先回家去,过会再给你细说,我给他那块饼子充饥,唉,实在是太可怜了啊!顺才,你等着,婶婶给你取馍馍啊,唉……”

  我听她接连叹气,不由得心头一紧,顿时打消围观念头,小跑着离开了。

  回到家,发现王福林早已起来,站在院里正拿笤帚簸箕清扫树叶等杂物,“干爹,干妈让我来喊你吃早餐呢!”

  干爹听到喊叫声,猛地回头,发现是我,才几步走上前,伸出手惊慌地摸我额头,“许主任,你是发烧了吧,怎么能胡乱喊人干爹呢?”

  我抓住他有些粗糙的手,笑说:“你还不习惯吧?其实,我今早才认得干妈,怎么,不同意呀?”

  干爹小眼珠随即一转,这才笑问我:“傻丫头,你发哪门子神经,认我们做啥?你是城里来的大学生,而我们没文化,说话粗糙,而且还很……”

  我见他如此自卑,急忙打断,认真起来说:“干爹,反正我就愿意,不说了,赶快跟我去村委吃早餐,干妈烙的葱花饼可上味了呢!”

  干爹呵呵一笑,这才放下手中笤帚,拍拍手,又掸掉裤角尘土,憨笑着跟我出门。“傻丫头,只要你不觉着吃亏,我和娃儿他妈自然很乐意,不过这事可别对你爸妈提及,否则会笑话我们不识好歹了。”

  我听这话有些别扭,扭头安慰他说:“干爹,这事你别管,我自有主意,对了,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他之前欺负过我,不过后来也还上了呢。”

  他有些生气和震惊,忙问:“啊,是谁这么胆大,敢欺负我干女儿,说出他的名字,我替你找他算账!”

  我咯咯作笑,随后拦阻:“干爹,你到底听清了没有呀?他的确吓唬过我,但我最后还是想办法还上了。刚才还在村委门口恰巧撞到这个人了,听干妈叫他顺才,快给我说说这个人的情况吧!”

  干爹随即发出哈哈大笑,见我生气,才停下说:“原来你说的是顺才呀,从他出生到现在,我只听说过有人欺负捉弄他的,却没听到他吓唬打伤别人的,唉,提起这个人,我得慢慢给你说了。”

  我有些尴尬,发觉的确误会错怪了那个叫顺才的傻子,和别人一样,是我先欺负的他,刚才差点又想捉弄嘲笑一番,想起来都觉得愧疚和羞臊。“原来他是无辜的呀,唉,看来是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有空我得好好道歉。”

  干爹锁上门,见四下没人,才小声对我说:“顺才五岁多,父母因琐事大打出手,娘家人很强势,随后带走了他母亲,没多久他父亲离家出走,两天后被村民带回来,是投河死的,尸体漂到其他村,几经辗转才被村里几名壮汉拉回家里,当天就被派出所拉去城里火葬场,草草殓葬了。他奶奶之前还是好端端的,老来丧子使她悲痛万分,不由得哭瞎了双眼,所以顺才后来一直跟瞎眼奶奶相依为命,村委时常过去探望,去时总带米面,还雇请邻家帮忙做饭洗衣,所需花费均出自村里的办公经费,每年也给他们安排相应的救济款项,生活得以维持到现在。”

  我不由得叹口气,接着又问:“顺才怎么变成傻子了,难道他是假装的?”

  干爹憨笑道:“呵呵,你别乱猜,谁愿意假扮傻子被村民取笑捉弄呀?被父母抛弃那会还能坚持,但到奶奶瞎眼时,夜夜啼哭,最后因发烧没人看管伤坏脑子,我们发现送去县医院,却因几次抽风难以挽救,只好接回村里,让邻家帮忙照顾,所以,这孩子的命苦,许多人都明白这一点,但有些孩子顽皮,总会偷偷捉弄欺负他,有事没事爱找他的茬,大人们每见一次都会责打自家孩子,顺才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没上过一天学,没吃过一顿饱饭,和城里街道的乞讨流浪汉没有太多分别。”

  “县里难道没有孤儿院或者养老院吗,为什么不送过去呢?”我有些不解地询问。

  干爹叹口气,接着说:“县里连工资都发不起,哪有修这些的钱呀?唉,不过他们的基本生活再无任何问题,算上各种补助,每月能有五百多块的收入,吃喝足够,而且还有专人给他们做饭洗衣,生活得到保障,所以去不去那种地方已经没多少差别了。只是可怜顺才因无人照看,发烧变成了傻子,不然的话以他现在的聪明劲,总会找到一份稳定工作的。”

  听到后面,我又生起不少疑惑,追问:“干爹,你是怎么看出他能找到一份稳定工作的?”

  干爹又是呵呵作笑,随后解释:“他有一副好嗓子,唱起山歌来可以几天几夜不休息,能一曲接一曲唱下去,而且懂得曲调很多,吐字也很清楚,不知他是从谁身上学来的。提起他,村里都会想起那些山歌来,农闲时节,总会拿食物和零钱哄他唱几首山歌解闷,后来,大家渐渐听腻,听得人也越来越少,甚至有些家教严格的门户,竟公开反对他在村里唱曲耍欢。唉,爱唱歌的顺才只能跑去山里野外放声大唱,后来我听说有些人慕名追去学唱,呵呵,算起来,他也是咱村的一名艺人了。”

  我忽然想起刚来俞王村报到时,顺才就曾朝我唱山歌,现在仔细回味,他的声音的确很特别很有味,浑厚高亢,而且富有磁性,音调很高,尾音被拖得很长,但他善于控制,时而低吟,时而高唱,当时不了解内情,还以为他拿荤话欺负,不然肯定会坐下来好好倾听,绝不会错过那样好的聆听机会的。“干爹,我刚来村里那会,就听他唱过一次,唉,当时我以为他有意欺负,谁知竟是这样的悲惨身世呀!”

  干爹淡淡说道:“是呀,不过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虽没有他凄惨的身世,但各有各的难处呢!村里有很多上了年纪的光棍和大姑娘,而且也有不少从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大家都没有自我发展的动力,逐渐养成了混吃等死破罐破摔的习惯,你可能也看到了,遇到天气晴好,不管农闲还是农忙,始终有几群人蹲在树荫或者草垛下晒日头玩象棋,看上去他们无所事事,其实家里家外都有很多活堆着,这就是咱村的精神面貌,勤奋一些的人家拖家带口去镇上县城打工,有些混得好的先后搬去县城郊区定居,差一些的都在拼命攒钱,其中一些人家还陆续换上了新瓦房,贫富差距一年比一年大,好的越来越好,差的越来越差,而那些中间不上不下的,受村里不良风气的影响,也想蹲家里过闲散清静日子,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清苦生活,唉,怎么说呢,我们说什么他们都像癞皮狗,答应的好,回去还是原样。”

  我之前听说过这些,但没注意到这么多细节和详情,猛地听到,又感觉肩头担子沉了很多。“干爹,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摆脱贫困,一方面要鼓励大家自力更生找路子挣钱,另一方面要联系县镇有关部门和领导,给他们多提供技能培训的机会,同时还要积极广泛宣传那些已经搬去城里居住的脱贫富裕户,请他们讲讲自己的发家致富的经历和心得,同时也要针对性推一些懒汉赌徒当众现身说法,给村里选出好和坏的典型,让他们有所警醒和感染,只有三管齐下,咱们俞王村才有出头之日,才能从根子上彻底摆脱贫困走出落后行列。”

  干爹听到这话,早已笑不出来,脸上布满愁容,连脚步都有些凌乱和缓慢了。

  我和他一同走在羊肠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往村委那边走,彼此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心情都变得沉重和难受起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铁皮门前。

  刚走进铁皮门,就听干妈在听顺才唱曲,声音不大,似乎故意压低声音,估计是怕被村民听到,如泣如诉,哀婉凄惨。

  干爹叹口气对我说道:“唉,顺才这孩子唱的是哭腔,是鸡窝村那边流行的送丧曲调,这也太不合时宜了,过去一定要好好骂他们一顿不可,这是村里办公的地方,来往村民很多,怎么能这样乱来呀?”

  我早被这歌声陶醉,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