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打心眼里不想收这钱，可杨东明却是一个劲儿地非要给，程诺情急之下也只好胡扯道：“那要不这样，上次那个活确实不算什么，收五十块钱顶天了；这次的按照行价收二百，算我自认是您的朋友打个七五折，两回收二百，这总行了吧？”
程诺嘴里噼里啪啦地说道，手上也不闲着，趁杨东明被他说晕的时候又把钱塞了回去，然后迅速退后一步继续道：“我就算您上次预付这回的了，今天这二百就拿回去吧——您要还硬塞的话我可跑了啊！”
杨东明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也不知道是被程诺绕晕了还是有些生气，过了好半天才用手指凌空点了他几下，没好气地说道：“你啊你！有钱不挣送钱不要！”
程诺一听这话，知道他算是放弃了给钱的想法，于是便憨笑着说道：“该要的要，不该要的不要，不是我的拿着也不踏实，再说我又不是靠这个吃饭。”
“这话说的好，来来来，坐！”杨东明招呼他坐下，将冷掉的茶水倒掉又沏了一壶新的，倒着茶感慨道：“不过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就算不指着这个吃饭那也是凭本事挣的钱，都送上门了还不要？这要换了我们楼下那修电脑的，指不定收了这二百还得多要点！”
楼下？程诺略微回忆了一下，他确实记得小区里有不少开门店做电脑维修的，偶尔也给人装机，不过按照他的那些客户所说的来看，这些人里做生意有良心的几乎一个都没有。
“呵呵，他们收他们的，我？”程诺双手接过杨东明递过来的茶杯，轻啜一口有些鄙视地继续道：“我不挣昧心钱！”
“好！”
杨东明一巴掌拍在沙发扶手上，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见一阵铃声响起，是程诺的手机响了。程诺拿起来一看，是刘涛打来的，看来他已经到了这边，于是站起身来跟杨东明说道：“杨老师，我朋友到了，我得下去送个东西。”
“等会！”杨东明适时地拦住了他，问道：“让他直接来我这儿吧？听你的意思还是刚从别处赶过来的，正好进来歇会喝杯水。”
“不了杨老师，他带着东西呢也不太方便，再说我下去送东西正好就直接回去了……”
“你有急事？”
“倒是没呃……可能有事吧。”
“你小子！”
程诺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说了“没事”，不过再等弥补的时候已经晚了。杨东明自然听得出来，于是半命令似的说道：“没事一会就还回来，我这一天天的净自己在家呆着，咱俩怎么说也算是忘年交，跟我聊会就不行？”
“呃……那好吧！”既然推脱不过，程诺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其实程诺倒也不是不愿意多待会，只是他总觉得两人的交流有些不太对劲——可能是跟两个人认识时的状态有关，杨东明貌似从未把他当做晚辈，而是一直以同龄人的态度与他平等交流。其实这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这老爷子“太真”，如果是个为老不尊的长辈他反倒愿意跟对方站在同一高度，如果对方人品太次的话甚至能怼两句“三孙子”，但是这位不行，从程诺一直坚持叫他“杨老师”就看得出来，他是打心眼里尊敬。
这和欧阳青云的情况还不一样，程诺虽然也尊敬他，但他也真正把程诺当做一个晚辈来看，而且程诺和他孙女也算是朋友，所以他哪怕是曾经称赞程诺“以德报怨”“海纳百川”甚至是一时有了尊敬之意，但下次再见也只是一个长辈对优秀晚辈应有的态度，跟杨东明这边实在不是一回事。
不过话说回来，程诺还真是“有事”，原本他想的是石金烨亲自来，自己当面跟他说专杀的事，后来听说是刘涛过来，他就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再去他那边一趟。不过这下不用琢磨了，既然答应杨东明要回去，他自然是不能食言。
刘涛是骑着电动车来的，并没有开着他师傅那辆金杯，看样子这次出来不是什么大活。这样也好，外来的大车一般进不了小区，估计保安把他当成送餐的小哥了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把他放进来了。
程诺领着他连车带人去了休息区，随便找了个空着的桌子坐下来，接过他递过来的笔记本转头问道：“你们那边电脑也中毒了？”
“诺哥你是说想哭病毒吧，那还能逃得过嘛，师傅找了好多人也没办法，正在家里想辙呢——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一个人出活了……”
“嗯？”
这时候程诺突然一扭头向远方望去，不过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只好默默地转回了头。
“奇怪，明明感觉有人往这边看的……”他轻声嘀咕着。
此时笔记本已经成功开机，显示出了正常的桌面，程诺指着屏幕说：“这电脑最近两天没联网吧？”
刘涛也随他扭头看了一眼，不过同样是没看到什么，听程诺问自己便回答道：“嗯，一直也没联网，而且平时都不开，就是出来干活的时候调设备用。”
“嗯……”程诺没有多言，直接插上优盘开始杀毒打补丁，虽然这个笔记本一直没有联网，但程诺还是用想哭病毒的专杀给他处理了一下，他不知道病毒是今天才开始扩散，还是早就驻留在电脑里，万一病毒因为不知道的原因激活也是个麻烦事，不如先来个有备无患。
刘涛见他在电脑上运行软件，确是一点都看不明白，于是开口问道：“诺哥，你这是装什么软件呢，教教我呗？”
“唔……没事，打个补丁，回头问你师傅吧！”说着他将事先准备好的压缩包拷进去，关机之后递给刘涛，嘱咐道：“要给你师傅的东西我放在D盘根目录了，回去之后直接给他看就行。”
“知道了诺哥，那我先回去了啊！”
程诺目送着他离开了小区，直到看不见身影之后，他才茫然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转身走了。而就在他走了之后不久，十几米外的矮墙后传出来一个声音：“赵哥，看到一个熟人……好，我马上去找你！”
当程诺再次来到杨东明家里的时候，发现客厅里比刚才多了一张桌子，上面还摆着一方砚台，以及一张一米长半米宽的宣纸，远远看去宣纸上有着浓浓的墨迹，俨然是杨东明的一幅新作品。
刚才杨东明给程诺开了门就径直走回到了桌旁，又将程诺招呼道面前，随手一指说道：“这幅字送给你！”
“字？”
说实话程诺之前还真没仔细看，刚才远远看了一眼他还以为那是一副画，不过此时一看却是明白了一些。宣纸上的墨迹虽然与他印象中的各种书法作品大相径庭，不过仔细看去的话也能看出一些字的样子，只是这字看起来有些扭曲，很难认出是什么字体。
“这是……甲骨文？”程诺猜测道。
“没错！虽然甲骨文是刻在龟甲兽骨上的，不过很多人也喜欢拿来临摹。我专业是作画，偶尔也喜欢写几笔——不过楷书隶书草书什么的写的人太多，我肯定不如他们，写甲骨文的少，这才能显出我来。哈哈哈……”
说罢杨东明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话虽然这么说，程诺却听得出来，他那些话和后面的笑并不是自嘲，反而给人一种随性的感觉。
程诺皱着眉头看了看，无奈地坦白道：“按理说我这时候应该夸两句，不过跟您说实话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夸，能说出‘甲骨文’我都是蒙的，您可别让我说写得好不好！”
“行，那就不问你好不好，我就问你要不要！”
“要！当然要！”程诺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过您得告诉我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别到时候人家问我都不知道啊。”
杨东明也不故作玄虚，从右至左指着上面的两行字挨个儿念道：“言行如一出必践，上善若水任方圆！”
程诺张嘴轻声重复了一遍，又回忆了一下这几个字的意思，顿觉雷声阵阵，心里不住地嘀咕：我？言行如一？上善若水？劳驾您告诉我打哪儿看出来的！还出必践，还任方圆？我除了嘴贱点长得圆点哪一点跟这两句话有关系？
当然这话要说出来的话就太没正形儿了，他只能受宠若惊地说道：“哎哟杨老师，您可别这么夸我！”
“这可不是夸，这就是你应得的评价！”杨东明的眼神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满意。见程诺那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调侃之意，于是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说道：“你还别得便宜卖乖，刚才你要故意客气不回来的话，我这第一句那可算骂题，就算想送给你也不行，只能毁了，捎带手的第二句也没法送给你。”
“您这……那要是我以后没言行如一，您就不怕骂题？”
“你试试？”
“呃……我不试，肯定不试！”
试了也不能告诉您老人家啊！程诺在心里暗暗扯着淡。
杨东明见他不再推辞，便转身在宣纸上落了款。程诺顺势也凑过去看，好在这次杨东明写的是行书，他也能看得懂，上款写的是“程诺吾友雅正”，下款则是“杨东明丙申仲夏”——看得出来，杨东明是真把他当同辈的至交好友了。
就在程诺品味落款的时候杨东明又用了两方印，分别印在右上角和左下角，算是完成了整个作品。待墨迹和印泥干燥之后，他小心地将宣纸卷起来递到程诺手中，然后感慨道：“你我满打满算见了三次面，见了三次你也帮了我三次，电脑修了两次钱也拒收了两次。”
“您怎么还提钱……”
“我不冲这钱，也不冲你帮我，我冲你这个人！”杨东明没有被程诺打断，继续说道：“我看得出你的心，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这是缘分，也是将心比心。你刚才说拿我当朋友打折，我这幅字就当还你个人情怎么样？”
“好，杨老师，这幅字我收下了，只要您愿意，咱以后就以朋友论交！”
“那可说好了，下回修电脑别给我打折了啊！”
“好，听您的，我就言行如一，上善若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