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南北朝 第七十章 劫(一)
作者:爱做梦的蒜苗的小说      更新:2019-06-07

  缕缕灰黑色的乌烟在充斥着血腥味的屋中寥寥升起,屋内屋外好似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与世隔绝。

  吐奚力瘫坐在一旁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方才的一番搏杀不仅令他近乎精疲力竭,就连略作包扎的伤口也因浑身劲力的转动而迸裂开来,血丝渗出,触目惊心。

  “营主,别...别杀我...我只是遵令行事...这都是王队主吩咐的啊...我...您就饶了我吧!”

  此时的须卜鹿姑已是在暴虐情绪逐渐褪去后逐一熄灭了散落一地的火把,继而神色复杂的望着跟前正跪在地上不断向着自己死命磕头求饶的叛卒。

  作为自己所带的第一支军队,被众多镇民镇户所敬仰的山字营,可以说须卜鹿姑对其投注了太多心血。

  其中的几乎每一名士卒他都能够叫出名字,每一名队主,校尉他更是清楚记得对方的特点擅长,知晓对方能力到底如何,他曾经也是一个大头兵。正因如此山字营的伙食可以说是整个怀荒镇都首屈一指的,就连风字营也略有不及,因为须卜鹿姑时常亲自带领下属进山游猎,以各色野味改善伙食。

  对此张景宗视若不见,没有丝毫干涉,因为在他看来每一位将领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带兵方式,自己所需要做的只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可令须卜鹿姑没有想到的是即便自己做到了将这些士兵尽皆当作袍泽看来,但对方仍旧背叛了自己。

  尤其是先前几人手持长刀对自己没有丁点手软的时候。

  这就像是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怒火,屈辱,接着是无力与苦涩。

  他早已料到有几名低级军官已是被兰氏拉拢生出二心,可偏偏没想到这几名低级军官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尽数使得麾下军士随其高举叛旗。

  如此一幕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吗?

  “说吧,有哪些人投靠了兰氏,他们有什么计划,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片刻沉默后须卜鹿姑难掩疲惫地说道,见此情形吐奚力如何不知其心中作何感想,他轻轻叹了口气本想开口劝慰可终究不知该如何说起,自己不也是遭到了麾下军官的背叛吗?

  相比威望功绩皆差了许多的须卜鹿姑,自己才应该好好反省!

  “营主我说我都说!您别杀我!别杀我...有..有三位队主都背叛了您,他们说事成之后兰氏会给予我们一切,他们许诺每个人都能分到无数的金银珠宝,还能够加官进爵!

  我们..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一切的,我等除了听从军令没有其他选择啊!反抗的兄弟们都被队主亲手带人杀死了!他们让我等埋伏在镇街两旁等...等吐奚军主一出现就杀出去,还说这是您的意思!可当我们杀了吐奚军主的护卫后队主才告诉我们这不是您的命令,而是兰氏要的!

  还说我们已经成了叛军,除此之外再无选择啊!

  营主,求求您,放了我吧!”

  此人说着说着已是带有哭腔,眼见自家营主闻听此言后仍是面无表情,他心下一凉,磕头如鸡奔碎米,惶急至极。

  而听到这话须卜鹿姑不禁仰天哀叹,自己千算万算,自信过头,反倒是忘了这一招先斩后奏,定是那兰蒙教了三名队主如此做法,这才让其麾下过百山字营军士没得选择尽数上了贼船!

  妄自自己前番还拍着胸脯告诉张大人军中无碍!

  岂料自己在那兰氏眼中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现如今再是悔恨都是空话,唯有快速回到军营方能一呼百应,再携众杀向兰府直捣黄龙。

  一念及此须卜鹿姑缓缓收回心神,望着跟前那名早已眼泪鼻涕长流不止的叛卒沉沉说道:“你走吧!”

  “谢..谢营主不杀之恩!谢营主!”

  额头早已磕出鲜血的叛卒闻听此言浑身一颤,他显然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得到宽恕,死里逃生重获新生的喜悦下此人更是疯狂叩首直至须卜鹿姑已是不耐烦地挥挥手他这才千恩万谢转身朝着屋外踉跄走去。

  可他方才走出两步,只听噗嗤一声,一把锐利至极的刀刃已是从其胸膛一穿而过!

  剧痛与震惊交织,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口中鲜血止不住地向外喷出,显然他并不知道为何已是说过要放过自己的须卜鹿姑会突下杀手,可当他再想回过头去之时已是为时已晚。

  当啷一声,一把精巧短匕从其袖中滑落,旋即他的双眸也是立时失去神采化为一片灰色。

  “我以为你会真的放他走。”

  吐奚力望着那把掉落的短匕率先打破沉默,笑着说道,对此须卜鹿姑不置可否,他只是定定看着那把锋利的匕首不由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再度起身,须卜鹿姑走到尸首身边快速扒下了其军卒衣袍丢给吐奚力,而后又走到另一具尸体旁依葫芦画瓢换上一套军服后这才说道:“准备出发吧,我们杀回去!”

  显然,须卜鹿姑已经做好了准备,朦胧的夜色,时亮时暗的月光,以及互不相识的山字营叛卒与镇军,这都为他潜伏会军营提供了便利,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已是决心放手一搏,绝不甘心在此坐以待毙。

  不过吐奚力的回答却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不是我们,是你!”

  眼下的吐奚力面色显出一股奇异的红润,他将军服放在一边摇着头缓缓说道,见对方想要反驳他摆摆手示意其稍安勿躁后又才继续道:“冷静,我的朋友,回归神灵的怀抱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坏事...我不过是一个国破家亡的可怜人罢了。

  我用了这一生都走不出这四个字,我一直都陷在这四个字里...

  我不爱权力更不敢爬得太高,因为我怕被人提起曾经的往事。

  现在,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没想到自己这么不中用了...这么一点小伤都挺不过去了!也罢,你走吧”

  吐奚力的眸光逐渐飘渺起来,他透过门缝望向苍穹夜空,似乎看到了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再度收回目光见须卜鹿姑仍旧神色迟疑,不愿离去,他不由轻笑一声艰难地抬起手腕微微颤抖地指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说道:“你认为还有救吗...没了...你我再清楚不过了,走吧...别忘了点一把火,让我来帮助你吸引叛军也千万不要让我的尸体落到他们手中!你走吧!走吧...”

  吐奚力还想要在说些什么可死神却已经悄然临近了,他眼中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着,唯有手掌死死捏着的打火石寄托了他最后的嘱托。

  见到这一幕须卜鹿姑呆呆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任何人都想不到吐奚力竟是真的对于权力没有更高的追求,可他却偏偏死在了他人争夺权力的过程中,成为了居心叵测者眼中的绊脚石,肉中刺,这是多么讽刺的一幕!

  望着体温逐渐褪去的尸首,须卜鹿姑闭着眼睛不愿意再多说什么,旋即他起身将吐奚力的尸首挪到最底端又从其手中拿出了打火石,好似费了千斤力气才缓缓从口中沉重得吐出一句话:“你放心,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

  火光冲天而起,四周灼热且泛着浓郁血腥味的空气像是铺天盖地的蝗虫突然遇上了麦穗金黄的稻田,正不顾一切地向他涌来,鼻孔,嘴巴甚至是眼睛,覆盖了他一切的缝隙,像是要将他吞噬一般。

  须卜鹿姑徒然的张着嘴巴想要大口呼吸,可这样的举动除了令他不断淌出黄豆大小的汗珠以外再无其他。

  他的每一步都迈出地异常小心,身后的火光与月色交映众中他就既像是一只不起眼的野猫,又像是一只无所遁形的仓鼠,只是这一刻他早已无暇思索自己会是猎物还是猎手,他只想着走出去!走出这不知遍布了多少叛军的街道!

  顺着凹凸不平的街道谨慎的向前移动,急促的脚步声在屋檐因火焰灼烧而爆裂的坍塌声中并不明显,但每当须卜鹿姑能够清晰听到时他便知道敌人距离自己很近很近,近到连呼吸都是奢侈的。

  水坑...那是一个水坑,也许能让自己得到片刻的安全。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趴了多久,直到手指上的皮肤都已经在小水坑里起了皱褶他才终于又找到了机会向前挪去。

  每一步都是危险的,度日如年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须卜鹿姑此时的心境,在刀尖上舔血听起来更是一种无关痛痒的赞美,他的心绪却是没有一丝波澜,他知道再有大概五十步自己便能顺利进入穿过这条巷道,可就在这时凌乱的脚步声再次变得清晰可闻,只是这次已不是密集能够形容的了。

  军官的愤怒咆哮,士兵的厉声呼喝,轰然散开的脚步声都明白无误的告诉着他,这些叛军在终于是发现了失踪的同伴。

  他们一部分往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房屋赶去,一部分则是散于各处小心搜寻。

  终于,脚步声到了耳边,这是一名年轻匈奴青年,他甚至才入伍不到三个月,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场钢刀对钢刀的搜捕中,但谁让他恰好出现在了军官的视线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