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南北朝 第一百四十六章 贤侄
作者:爱做梦的蒜苗的小说      更新:2019-06-07

  时隔两月再度被人唤作贤侄,饶是张景宗心中早有准备仍旧是禁不住一阵恍神。

  元渊可不是第一位这般称呼自己的人,且不论张氏曾经在洛阳尚算显贵时有多少达官贵胄前来游走交往,单说在自己随舅父张宁出了雁门后也仍旧有人这样热络称呼过,那人便是于景。

  昔日身为怀荒镇将的于景可谓是一位极令人捉摸不透的人物,而他对于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贤侄”也是极为歹毒狠心,尽管明面上对于自己未有多加打压,但实际上却在最为关键的时刻点名要自己送死并且险些得逞,心思之深沉阴狠饶是张景宗现在想来仍旧止不住泛起丝丝寒意。

  如此相比之下元渊此刻这声“贤侄”当真是不知要诚挚多少。

  更何况哪怕于氏一族在魏朝是显贵公卿,可比起身为广阳王的元渊也无疑是要逊色一筹,又遑论只是于氏族人之一的于景呢。

  要知道元渊不仅出身宗室镇压一方,更是当下皇族中少有能够依赖的自家重臣,因此他这一声“贤侄”的分量有多重自是不言而喻。

  此刻闻听元渊如此称呼自己张景宗恍神之余忍不住心中一喜,显然此番奉诏前来发兵雁门已是让自己得到了对方的初步认可,再加上前番立下的功勋与今日一战的及时相助,想来自己要真正取得对方的信任并不困难。

  果然,当张景宗恭敬起身后,得知那千余及时赶到一举扭转战局的轻骑正是出自张景宗麾下后,元渊更是连连点头忍不住脱口赞道:“贤侄当真不愧为张氏族人,想当初张文符在洛阳时便深受先帝信任多得夸赞,而今日哪怕你等受小.....受人诬陷遭贬官至此仍是不忘尽忠报国抵御外寇,此等忠义比之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不知高出多少!”

  文符是张宁的字,能够这样称呼张宁可见元渊对于张宁还是颇有几分看好的。

  然则元渊话到一半忽地一顿,继而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后这才又继续道出自己的未尽之言。

  这自是被张景宗以及落后两步的苏绰收入眼底,两人见此皆是知晓看来这位广阳王元渊真是如传言所料的那般对于眼下独揽朝政,贪图享乐的元叉极为不满。

  不过不满归不满,可刨根问底无论元叉如何胡作非为都无法抹去一个事实,那便是他以元为姓,是真真正正的拓跋皇族,与元渊等宗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纵然是再狂妄再目中无人,再让元渊等人不满可天下终归还是握在元氏手里的,哪怕他日后推翻当今幼帝夺取皇位,元氏依旧是贵不可言的皇族。

  同时越是在这个外戚虎视眈眈的时刻似元渊这般手握重兵的宗室越是只能坚定的支持元叉。

  因为无论是元孚还是元渊都明白,一旦那位野心勃勃的胡太后再度掌权,那么对于元氏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外戚,从古到今这都是一个让历代皇室谈之色变,需要多多防备的词汇。

  当初元魏虽也有母凭子贵之谈,可实际上每位魏帝的生母基本都是在先帝临终前就被指名道姓要殉葬的,怕的就是出现外戚干政的局面,可谁也没想到会先后出了冯太后以及当今胡太后这两个意外。

  略去早已作古的冯太后不提,当今胡太后可不一般,别看她此刻仍旧被元叉软禁于宫中,可她能够逃脱元魏祖制在生下太子后活下来可谓是极不简单,也正因如此哪怕到了眼下知晓未来的北地大乱会因自己存在而大大不同于历史走向的张景宗依然认为这位胡太后迟早会再度掌权。

  哪怕元魏宗室的军事力量不会像历史上那样在混乱的北地消耗殆尽!

  魏朝的上一位帝王孝明帝元诩是元魏的第九任皇帝,在他的身上有很多个第一。

  比如他是元魏迁都后出生在洛阳的第一位皇帝,也是唯一出生在洛阳皇宫、并存活下来的皇子。

  在他之前,宣武帝曾有过两个皇子,头一个是与第一任皇后于氏所生的元昌,遭到外戚高肇算计,三岁就死了。第二任皇后高氏做贵嫔时,给宣武帝生过一个皇子、一个公主,小公主养大了,小皇子却比元昌夭折得更早。

  高皇后没再生过孩子,但她生性好妒,对于其他嫔妃与皇帝的关系,十分在意,甚至千方百计阻挠她们的行动,以至于直到宣武帝驾崩,后宫中还有不少嫔妃从来就没有侍奉过皇帝。

  就是在这样严酷的监控环境下,却有一名女子幸运地得到宣武帝的惠顾,有了他的孩子,同时不仅有了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孩;不仅是个男孩,而且还做了太子;不仅做了太子,她本人还逃过了元魏皇室沿袭一百多年的“子贵母死”的规矩,免于一死,并靠着儿子的地位,成为元魏后期极为关键的人物。

  她,就是当今魏帝元诩的亲生母亲胡氏。

  胡氏是汉人,祖上出自陇西安定,曾祖胡略与祖父胡渊两代在后秦和夏国为官。元魏灭夏,胡渊投降元魏大军有接待之功,拓跋焘赐他侯爵又让他做河州刺史。

  按照元魏的官爵制度,后人在承袭先人爵位时自动降一等,因此到胡氏父亲胡国珍的时候,由于无才无功,除了伯爵的爵位外,就没有什么显赫的名声了。

  当初的关中大国后秦以佛教为国教,现在的元魏也是佛寺香火旺盛,其中胡家深受影响,一向虔诚信佛。胡国珍的姐姐就出家做了尼姑而且理论水平还不低,因此经常有机会到宫中去谈经论道。

  作为胡氏的父亲,胡国珍想光宗耀祖可苦于自己又没什么本事,于是他琢磨来琢磨去不由想到了一个主意:重点培养女儿,然后由身为尼姑且佛法理论不浅的大女儿充当皇宫“内线”,向皇帝“引荐”。

  事实证明这条路走对了。

  胡氏容貌气质俱佳,在胡国珍姐弟的熏陶下,多才多艺又懂了许多佛学大义。旁人一瞧,真有一丝知性女子的味道。

  在这一情况下她那位做尼姑的姑姑每次进宫,一有机会就跟宫女太监们谈起侄女的好处,时日长了,宣武帝也知道有这么一位“好女孩”,心中不免痒痒,便将胡氏召进宫中,封为承华世妇。

  长期以来,由于元魏祖制,在元魏后宫形成了一套思维定式,嫔妃们常常相互祈祷,只愿生公主,即便是生王子,也千万别是第一个,因为大家都不想因为生了个太子而丢了性命。

  然而胡氏是有备而来的人,对这种思想嗤之以鼻,她说:“天子岂可独无儿子,怎可为了一己之生死而令皇家没了嫡传的血脉呢?”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

  可想而知宣武帝听说胡氏觉悟这么高自是越发宠幸她,不久胡氏就有了身孕,此时她更是每夜在佛前起誓:“但愿所怀是个男孩,生下来就是长子,即便因为当上太子而杀了我,也在所不辞!”

  不得不说胡氏当真是得到了上苍的庇护,佛还真保佑了她一回,十月胎满其诞下一子名为元诩。

  喜获肚子,宣武帝当然喜不自胜,他加封胡氏为充华嫔,亲自安排抚育人员,把小元诩精心保护起来,谁都无法接近他,连满心嫉妒的皇后高氏也找不到机会下手。

  不过善妒的高皇后尽管杀不了襁褓中的元诩,却也有她的如意算盘,她心想反正有“子贵母死”的祖训,等元诩立为太子,胡氏就得赐死,到头来太子还是由她控制。

  果然,元诩长到三岁即被立为太子。

  可谁料想,无论皇后怎么劝说宣武帝除掉胡氏,宣武帝就是不听她的。

  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宣武帝快三十才有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但不能让他受一点伤害,也要让生他的胡氏好好地活下去,因此宣武帝在事实上废除了“子贵母死”的规矩。

  值得一提的是废除这项看似野蛮的制度,本应值得赞扬。可是历史偏偏在这里又开了一个玩笑,侥幸存活的胡氏,最终做了元魏一朝最后一位皇太后。元魏虽说不上亡在她手里,她对于元魏的衰亡却也逃不脱干系。

  直到宣武帝去世,高皇后仍在找机会暗杀胡氏,可惜的是在得到宣武帝临终授意的诸位亲王的关照之下未能得逞。

  不久之后外戚高肇被诛,高皇后失势,整个情势顿时完全颠倒过来。

  外戚高肇尽管恶贯满盈,其罪当诛,可取胜的高阳王元雍、领军将军于忠等人也并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归根结底这充其量也只是一场太子党与外戚党的权力斗争而已,本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道理,作为高皇后对立面的胡氏自然而然被太子党极力拥护。

  太子党首先让受排挤的任城王元澄,以及宣武帝的弟弟元怿、元怀三位分别担任司空、太尉和司徒,即三公。然后把昔日的高皇后今日的高太后迁到洛阳附近的瑶光寺去做尼姑不得随便入宫,并在几年后由胡氏派人秘密毒死改尊胡氏为皇太后。

  权力稳固后,诸位亲王联合群臣奏请胡太后临朝,胡太后母仪天下,成为元魏继冯太后之后第二位临朝称制的皇太后。

  太子党自以为聪明,让没什么背景的女流来处理朝事,必不会像外戚那样难以驾驭,然而他们怎么会想到,眼前的这位弱女子,却有的是手段,而且还变本加厉地搞烂了元魏朝廷。

  以至于弄到现如今需要以政变囚禁胡太后才能够将一众外戚压下的局面。

  而第一个让众人认清胡太后面目的人就是于忠。

  于忠是宣武帝身边的老臣,也是经过外戚高肇一连串恶搞还能活到孝明帝一朝的少数近臣,他仗着资格老、功劳高,一手抓政令发布,一手抓宫中侍卫,有意专断朝政,尚书左仆射郭祚和尚书裴植见此便劝高阳王元雍想办法把于忠派到外州为官。

  谁料想跋扈的于忠知道了干脆假传圣旨,杀了郭裴二人免了元雍的官职。

  这本是极为大逆不道的举动,众人皆以为于氏的好日子会就此到头,可不曾想到胡太后一临朝尽管马上解除了于忠侍中和领军的职位让他去冀州做刺史。可实际上打心底里胡太后还是认为于忠的功劳是主要的,夺权之后也没理睬元雍等人的弹劾,并不过多为难于忠,反倒明里暗里多有照顾,对其既往不咎。

  一年后又让他回京城为官,弄得于忠不但不怨恨,还感激涕零。

  也正是胡太后的这一举动让于氏一族彻底倒向了她那一边,而这位先前多有提过的于忠则是怀荒镇军于景之兄,更是此番引入柔然人意图借机解救胡太后,使其重新临朝的主谋之一。

  可想而知,有了于忠的榜样,太子党的其他成员便不敢看轻胡太后,胡太后做事逐渐大胆起来。按照礼法,只有皇帝对下级发布的文书才有权称为诏,其他人发布的文书只能称为令;同理,下级只有对皇帝上疏时才能称呼陛下,对皇后、太子等只能称呼殿下。

  胡太后不满于低一等的称呼,把自己发布的令改称诏,要求群臣上疏用陛下的称呼,自己则用“朕”这个皇帝专用字眼。之后,她又以小皇帝年龄太小为由,提出自己代为主持祭祀,这也是越礼的行为,直到胡太后被自己所信任的元叉突然发难软禁,夺走一身大权。

  想到这里张景宗不由皱了皱眉,若他与苏绰所猜测的不错,那么恐怕此番柔然人退去之时便是外戚突然发难推胡太后重新掌权之日,既是如此恐怕这位尝过了背叛的胡太后会更为变本加厉的抓紧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