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绿珠线！是去年西域天竺国于我千秋节时进贡的珍品。不过宫中却并非我独有，我事后才知道乔序把它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我，另一份给了郑棠。

　　“绿珠线？”

　　果然，乔序和我一样一眼就认出了它，不过他却即刻抬眸止住眼底惊愕，朝卢凌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下去接着搜吧。”

　　卢凌起身告辞。才人柳含烟下意识捂住小嘴：“这……这绿珠线只有殿下才有啊……莫非……”

　　“姐姐别胡说，”宝林朱蓉儿忙用眼神止住她的话，“这绿珠线端裕娘娘也有一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我扫一眼殿中妃嫔的神情，有人嫉妒，有人惊讶，显然这事儿还未在后宫宣扬开来。

　　不过，朱蓉儿怎么知道？

　　太后更是一愣，转眼看着乔序：“皇帝，这事儿你知道么？”

　　太后问得十分高明，给乔序留足了余地，然而不管乔序怎么回答，太后都会把此事变成郑棠的把柄。

　　“回母后的话，儿臣……”乔序低下头去，面色踌躇。他刚要接着回话，我便伸手敲了敲桌案，“嘟嘟”的声响把众人的目光吸了过来。

　　太后满眼慈爱地看着我：“皇后要写什么？”

　　我点点头，提笔迅速写道：“回母后的话，端裕夫人的绿珠线是儿臣赏赐给她的。”

　　宫洛在我的示意下不疾不徐地念着，话音刚落，只见太后温然一笑：“皇后只赏了端裕夫人一人？”

　　太后目光如炬，仿佛已然洞悉一切，那样静谧，却深藏着攫人心魄的力量。乔序也在看着我，不过他的眼神却不同于太后的了然，而是迷惑混杂着感激，甚至有一丝从未有过的柔情，一点点泛起，宛如春水荡漾。

　　我没有再看他，而是转眼看着太后，笃定地点了点头。

　　太后又一笑：“那皇后为什么不赏给别人呢？”

　　我一边写，一边让宫洛念：“因为端裕夫人是陛下最爱的人，儿臣身为中宫，自该对其优容以待。”

　　殿中一片哗然。宛清不禁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郑棠也满眼惊讶的看着我，就连一贯镇定自若的慎长萱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殿下与穆才人一向交好，难道没有私下赏给穆才人？”

　　面对慎长萱的疑问，我只是微微一笑，写道：“靖贵嫔多虑了，本宫虽与穆才人交好，但也知道绿珠线不是六品才人能够消受的物品，穆才人向来克己复礼，就算本宫赏赐她也绝不会收。”

　　宫洛将我的亲笔递给慎长萱。她看了一遍，唇畔浮起一丝温婉的笑意：“也是，这样珍贵的丝线，除了殿下就只有端裕娘娘能够享用了。”

　　我转眼看着，又低眉一笔一划写道：“臣妾爱屋及乌，未曾提前告知陛下，还望陛下见谅。”

　　不用我示意，宫洛就念了出来。

　　我这才放下御笔，将身子靠在金丝软枕上，额头烫如火炭，我却清楚地明白我刚刚在做些什么。如若太后知道乔序将我的绿珠线私下赏给郑棠，只怕又要生气动怒，挑起矛盾不说，为这件小事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得。在这宫里，除了宛清，也只有太后对我好，我不能再让身边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生气难过。

　　也许这就是善意的谎言吧。

　　我这样安慰自己，转眼又将目光移到太后身上。只见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了几许宛如春风的微笑，眼中同时多了几重玩味与考量。

　　“皇帝，你觉得皇后这行径如何？”

　　乔序在太后身边垂首附和着：“儿臣也没想到棠儿的绿珠线是皇后赏赐的。有此贤后，实在是儿臣的福气。”

　　“你明白就好，”太后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不过哀家还有一点还不明白，既然皇后说自己只赏了端裕夫人一人，那翠华宫的绿珠线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宛清矜持地笑了笑，俯身对清露道：“太后问你话呢，怎么愣着不回答？”

　　“回太后的话……是……是……”

　　我下意识地看了郑棠一眼，只见她默默握紧自己的绣帕，片刻又松开。

　　祁抒意见我看着郑棠，竟然不觉笑了起来，她瞥了一眼结结巴巴的清露，道：“本宫猜你一定想说是殿下赏的吧？”

　　“不……不是的……”清露摇摇头赶忙解释，“昭仪娘娘会错意了……”

　　“本宫会错意了？”祁抒意揉了揉纹丝不乱的鬓角，随即把目光投向郑棠。郑棠毫不示弱，微微一笑，道：“祁昭仪看本宫做什么？”

　　“嫔妾没有看娘娘，而是在看真相，”祁抒意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接着道，“就算清露指认您也无妨啊，毕竟您的绿珠线都是殿下赏的，一样可以把殿下牵连进来。”

　　我的心口突突直跳，她们怎么又将事情扯到我身上了？

　　正在我发愣时，祁抒意突然朝我递来一个眼神，那眼神快如闪电，如若不是我聚精会神，很可能无法将它捕捉。

　　“祁抒意！”郑棠狠狠瞪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别在这儿混淆视听！血口喷人！”

　　祁抒意被她的威势咳了一跳，片刻又恢复镇定，微微笑道：“殿下都还没下懿旨呢，端裕娘娘急什么？既然娘娘身正不怕影子斜，那您敢把自己的绿珠线拿出来称量称量，看看有没有缺斤短两吗？”

　　“本宫自然敢！”

　　郑棠不再看着祁抒意，而是由侍女恩善扶着徐徐跪下，满眼殷切地望着乔序和太后，分外诚恳道：“启禀太后、陛下，臣妾自请将翊坤宫中的绿珠线拿出来检验，望二圣应允。”

　　“既然端裕夫人有心，”太后看了乔序一眼，“皇帝，你就下旨吧。”

　　乔序轻“嗯”一声，转首吩咐孙文英：“端裕夫人的翊坤宫和皇后的凤仪宫离得很近，她的绿珠线就由你亲自去取了，任何人不得阻拦。”

　　孙文英即刻领旨下去。我见状，提笔在案上写道：“启禀母后，儿臣也自请将宫中的绿珠线拿出来检查。”

　　宫洛将我的话一一转述，殿中又是一片哗然。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必须这么做来自证清白，上一次在翠华宫我已经吃亏了，这次我一定不能处于被动地位，任人宰割。

　　果然一切都是吃一堑长一智啊！

　　我不禁生出许多感慨，低眉却见宛清偷偷回首望了我一眼，我俩不禁默契地相视一笑。

　　太后思索片刻，轻轻颔首：“也好，为了避嫌，云萝，你去请尚工局的吴尚工过来检验。”

　　云萝也领了懿旨退下，二人几乎与孙文英同时返回凤仪宫。芙蕖取来了我的绿珠线，两盘绿珠线并排放在众人面前。太后免去吴尚工的大礼，命她直接带领自己的随从女官仔细称量，并与之前的记录做比对。

　　沉默如藤蔓在殿中蜿蜒，不知过了多久，吴尚工放下杆秤，上前叩拜道：“启禀陛下与太后，这两份绿珠线分别减少了五两和八两。”

　　乔序显然不敢相信：“都减少了？”

　　吴尚工不疾不徐地重述一遍：“回陛下的话，这两份绿珠线确实都减少了。”

　　乔序深深吸了口气，分别看了我和郑棠一眼，道：“皇后和端裕夫人怎么解释？”

　　郑棠首先盈盈起身，格外恭谨道：“回陛下的话，臣妾把绿珠线作为贺礼，在余采女晋封当日赏了五两给她。”

　　“皇后呢？”

　　我落笔让宫洛念出：“回陛下的话，臣妾曾把绿珠线作为赏赐，私下给了玲珑，至于赏了多少两，臣妾没有仔细称量过，只是随便抓了一把给她。”

　　话音刚落，玲珑瞬间成了殿中焦点。乔序的面色转了又转，玲珑更是吓得双腿一软，当即跪下：“陛下……妾确实……确实收到过殿下与端裕娘娘的赏赐，但是……”

　　她乌黑的瞳仁转来转去，仿佛在努力回想什么：“但是……妾不知道自己的绿珠线有没有缺斤短两，妾真的不知道……”

　　祁抒意用手绢遮住自己的樱桃小口，道：“陛下，不妨也如法炮制，让吴尚工称量一下她的绿珠线吧。”

　　乔序还没回答，卢凌便十万火急地冲进殿中，连礼数也顾不上，忙道：“启禀陛下，翠华宫下人房里的清芬咬舌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