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徐徐,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虫鸣声此起彼伏。
两名年轻弟子提着灯笼在前领路,梁心跟在后面,冷着的脸像是蒙上了一层霜。
贺奇峰心情不错,毕竟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喝上酒了,对于酒鬼来说酒便是最好的东西。
韩学思和墨翠并排走在后面,二人各怀心事,一路上都没有言语交流。
山脚的大厅和外面的院子皆是灯火通明,院中摆满了桌子,坐满了不请自来的宾客,相互间推杯换盏,不停的劝酒,肆无忌惮的笑闹,有人居然划起了拳,一片热闹欢腾。不知是谁先提起不老峰的新姑爷,所有人都将话头扯到韩学思身上,有唱有和的编排起来,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废物之类的字眼出现最多。
大厅里则要安静许多,酒过三巡,三家宗门的人便去了主桌给箜篌城来的两位大人物敬酒,态度极其恭敬。林甲和周士心来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始终端坐着,对于敬酒人的客气礼敬坦然受之。
月亮门少主奚溪敬完两位箜篌城来客,装模作样的敬了墨星罗一杯,口中说着恭喜,却是一脸冷漠,喝完酒之后说道:“都是些山野乡民,喝多了酒便口无遮拦,长公子莫要动气。”
墨星罗皱着眉头喝下杯中酒,觉得比之前的那杯苦茶还要苦,心里盘算着如何出这口恶气,来而不往非礼也,要在水光溪和月亮门身上把面子找回来才行。
正因为这样,原本同气连枝的四家苗地宗门越走越远,摩擦不断,近来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在前打灯笼领路的两名不老峰弟子都已完全归元,化气在望,走了一段之后卖弄一样施展身法,走在山道上就像踩在平地一般,快速向下,梁心和贺奇峰境界更高,看似走得不急不慢,却一点没有落下。
墨翠怕韩学思跟不上,伸手想要扶着他,见他摇了摇头,于是说道:“没事的,不用那么急。”
韩学思知道她关心自己的伤势,心头一暖,笑着说道:“跟得上,若是连两个归元境弟子都跟不上,传出去我这个新姑爷要被笑话了。”
墨翠轻轻笑了笑,不过刚转过头去就敛起笑容,换作平日里那张冷漠的脸,她在想若是韩学思听到山下的那些传言心里会作何想。
没过多久,她担心的事情便发生了。
刚进院子,便听到众人在谈论韩学思,都是难听的话,墨翠转头看着韩学思,只见他摇了摇头,一脸满不在乎。
贺奇峰走到韩学思边上,脸上带着怒容说道:“要不要把这帮人收拾一顿,帮你出出气?”
韩学思淡然说道:“权当听犬吠。”
梁心目光扫过众人,冷声说道:“一大把年纪舌头还那么长,也不怕死了下拔舌地狱。”
院中这才安静下来。
“小姐,姑爷到。”
四人走到大厅门口,院门口的不老峰弟子这才想起唱名。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厅门口,准确来说是落在韩学思身上。
林甲和周士心同时起身,迎向刚入大厅的韩学思,二人拱手行礼,周士心说道:“小……,小韩公子和墨小姐大喜,姓周的过来讨杯水酒。”
韩学思并未还礼,冷淡说道:“两位能来,本公子很开心。”
这是什么态度?
大厅中的人全都很诧异,在他们眼里,林甲和周士心便是大人物,客气的是不是有点过头了?而众人眼中的韩学思的态度则是傲然甚至有点冷漠,全然没有将两位大人物放在眼里。
难道不老峰这位新姑爷大有来头,大到可以不把箜篌城放在眼里?
还是他脑子缺根弦,不知天高地厚?
大多数人是后一种想法,在他们看来两位箜篌城来的大人物完全是假客气,若是真客气,怎么会空着手过来?多少也要带着贺礼才是。
落座后,墨星罗看着韩学思,脸色不善道:“不得无礼,林先生和周先生是箜篌城的大人物,是阿爹的至交好友,小韩,还不向两位长辈敬酒赔罪?”
林甲立马说道:“长公子多虑了,小韩公子并无失礼之处。”
韩学思冷冷说了一句:“我不喝酒。”
墨星罗和同桌的几位长老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水光溪和月亮门的人则是幸灾乐祸,美滋滋的喝酒吃菜,坐等看热闹。
贺奇峰将长剑靠在桌边,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好办,小韩不能喝酒,本公子替他喝,两位大人物,喝一杯吧。”
场间很安静,贺奇峰的话清楚的传到众人耳中,众人纷纷觉得他脑子缺了两根弦,果然是傻子和傻子玩,不然怎么会和韩学思成为朋友。
墨星罗担心的看着两位师叔,生怕他们当场动气,不料他们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和穿黑衣的贺奇峰一同喝光杯中酒。
周士心知道贺奇峰好酒,笑着说道:“贺公子,何不多喝两杯?”
贺奇峰笑道:“好说,再来。”
二人接连喝了九杯才重新坐下。
林甲坐在墨星罗边上,见他脸色难看,附耳轻声说道:“长公子不必多心,我们和贺公子本就熟识,老周知道他好酒,特意陪着多喝几杯。”
墨星罗听了之后轻轻松了口气,低声说道:“难道小韩和两位师叔也是旧识?”
林甲不愿说出韩学思的真实身份,笑着说道:“小韩公子和贺公子一起来的箜篌城,都很对咱们兄弟的脾气。”
墨星罗轻轻点了点头,心想即便是这样,这两小子的态度也属无礼。
就在这时,两名不老峰弟子扶着一名受伤弟子走了进来,受伤那人手捂着额头,有鲜血从指缝溢出,一脸的痛苦之色。
墨星罗站了起来,焦急说道:“怎么回事?”
受伤那名弟子说道:“长公子,有一帮人闯了门岗,无礼至极,受到阻拦二话不说便出手伤人。”
墨星罗脸色不善道:“岂有此理,不老峰不是随意让人拿捏的,星图,带人过去看看。”
坐在主桌、和墨星罗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墨翠一脸紧张,附在韩学思耳边说道:“阿爹正在闭关,若是真有高手来闹事,大哥二哥肯定应付不来。”
韩学思轻声说道:“放心,有贺公子在,来了出云境高手也能应付。今天是咱们大喜日子,真有不开眼的胆敢闹事,定会让他后悔生出来。”
墨翠伸手握住韩学思的手,看到他笑得一脸开心后立马松开,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受伤之后韩学思很少笑,刚才觉得开心便笑了,并没有觉得不合时宜,对于他人的目光毫不理会。
看到韩学思笑得极为开心,奚溪和高九斤同时冷冷笑了,转头时二人视线碰上,端起酒杯遥遥的碰了一杯,开心的一饮而尽。
他们和此刻的墨星罗一个想法,来自北地的韩学思不但是不能修行的废物,脑子还有问题。
没过一会,院门口传来打斗声,不过很快便停息了。
坐在院中的宾客纷纷将目光投向院门处,看见一名穿白衣的年轻人挟持着刚走出去不久的墨星图走了进来,他用一只手将墨星图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另一只手打开折扇轻轻摇着,满脸尽是嘚瑟。
几名不老峰弟子手持弯刀围着白衣人,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不敢轻举妄动。
墨星罗领着几位长老走了出去,另外三桌的人也没了喝酒的兴致,全都起身走到大厅门口。
林甲依旧坐着,对向外张望的墨翠说道:“风筝儿,有你大哥在外周旋,不会有事的。”
墨翠点了点头,却还是放心不下。
贺奇峰放下酒杯后轻描淡写说道:“区区御风境,不用放在心上。”
韩学思看着墨翠说道:“林先生都那么说了,肯定不会有事。”
墨翠明白他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墨星罗盯着白衣人说道:“来者何人?速速将我二弟放开。”
白衣人将墨星图向前一推,扫了一眼大厅门口的人,对这样的阵势很满意,笑着说道:“原来是不老峰二公子,得罪了。在下南诏国金刀侍卫,奉四皇子之名前来恭贺韩公子和墨小姐大婚,带着满车礼物过来,却被人挡在门外,只能硬闯,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不老峰诸位见谅。”
南诏四皇子曾派人向不老峰求过亲,如今墨翠成亲,他却派人送来贺礼,不少人觉得诧异,院中很多人议论起来。
墨星罗冷声说道:“不老峰和南诏国素无来往,四皇子的好意不老峰领下了,礼物万不能收,请回吧。”
白衣年轻人笑着说道:“是给韩公子的贺礼,何不请韩公子出来相见?”
高九斤阴阳怪气说道:“韩公子是不老峰的新姑爷,岂是你这种闲杂人等想见就见的,真是笑话。”
墨星罗怒视高九斤,怒道:“姓高的,闭嘴,这笔账之后再跟你算。”
白衣公子冷冷的打量着高九斤,横眉道:“你是什么东西,哪有你插嘴的份?”
不老峰一位年轻长老说道:“他是水光溪少主,名叫高九斤,在咱们苗地横行惯了,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高九斤冷冷哼了一声。
白衣公子转头看向厅中,说道:“韩公子何在?”
外面的声音清楚传入厅中,贺奇峰看着韩学思笑着说道:“韩公子,有人叫你呢,出去看看吧。”
韩学思高声说道:“贺礼留下,滚吧。”
站在院中的白衣公子并不生气,笑着说道:“四皇子有话带给韩公子,若是日后韩公子游历南诏,务必要让咱们知晓,也好有机会尽地主之谊。”
韩学思没见过南诏四皇子杨行焕,自然无交情可言,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不过没有放在心上,冷声说道:“告诉四皇子,本公子定会当面致谢,没别的事就滚吧。”
白衣公没有动怒,潇洒的打开折扇扇了两下,然后转身离开。
梁心走入厅中,冷声说道:“姓韩的,你可真是厉害,大表哥和南诏侍卫说话尚且小心翼翼,被你三言两语得罪了,就不怕连累不老峰吗?”
韩学思平静说道:“小小一个侍卫,难道要本公子三拜九叩?”
贺奇峰附和道:“就是,别说一个小小侍卫,就是那什么狗屁皇子亲自来了又能怎样?同样是人,谁也不比谁低一头。”
林甲笑道:“贺公子所言极是,当浮一大白。”
贺奇峰端起酒杯,笑道:“好说,林先生,请。”
众人走回厅中归坐,酒宴继续进行。
没过一会,一名不老峰弟子快步走进大厅,附在墨星罗耳边耳语几句,听得不老峰长公子满脸诧异。
高九斤坐下后接连喝了几杯酒,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脸色变得很难看,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远远的看着墨翠说道:“墨师妹,韩公子,在下敬二位一杯,祝二位长命百岁。”
场间立马静了下来,长命百岁用在普通人身上当然是美好祝愿,用在修行者身上却无异于诅咒。
墨翠冷声说道:“免了吧。”
高九斤冷笑道:“咱们可是拜过堂的,虽说没能做成夫妻,不至于喝杯酒的情分都没剩下吧?”
墨翠和高九斤拜过堂之后悔婚的事情并非秘密,整个苗地的人都知道,两个宗门为了这件动过干戈,后来断坪涯出面讲和才将事端平息,事情过去五年,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如今高九斤在墨翠的婚宴上当着满堂宾客提起此事,一点面子也没给不老峰,在其他人看来这就是挑衅。
墨星图站了起来,指着高九斤厉声说道:“姓高的,你若成心闹事,本公子陪你玩玩。”
高九斤说道:“怎么,敢做还不让人说,嘴巴长在我鼻子下面,本公子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墨星罗盯着高九斤,平静说道:“姓高的,你送的这份大礼不老峰收下了,今天是舍妹大喜之日,不宜动刀,之后本公子定会前去水光溪向高宗主讨个说法。”
梁心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墨翠,然后转头瞪着高九斤,没好气道:“高九斤,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上,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高九斤将目光落在断坪涯那桌,轻笑道:“断坪涯又想当和事佬吗?”
坐在梁心边上的少年说道:“若是高公子再对表姐出言不逊,本公子不介意出手教训一下你。”
高九斤不屑道:“就凭你?”
墨星图手握弯刀刀柄,气道:“姓高的,你走是不走?”
高九斤嚣张道:“不走又能如何?”
他的话刚说完,和他同桌和外面的水光溪门人同时站了起来,不少人拔出了弯刀。
韩学思握住墨翠的手,看着她一脸柔情的笑了笑。
墨翠在他耳边说道:“小九,一会向你解释。”
韩学思笑了笑,没有说话。
贺奇峰冷笑道:“想死还不容易?”
他轻轻挥了挥手,一道雄浑剑意从衣袖中射出,直射高九斤面门。
水光溪的三名长老同时出手,这才堪堪挡下,不过三人全都受了内伤,最终挡下剑意的那位长老向后退了两步,直觉得体内气血翻腾,强忍着才没有吐血。
韩学思站了起来,看着贺奇峰说道:“兄长,留着他的狗命,以后小弟觉得无聊了还能遛遛。”
高九斤刚想出言骂回去,看到边上的长老轻轻摇了摇头,咬了咬牙之后说道:“我们走。”
一行人灰溜溜的离开了,再无嚣张气焰。
林甲看着贺奇峰说道:“跳梁小丑而已,贺公子不必动气,来,林某再陪公子喝一杯。”
贺奇峰一脸不悦,却还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韩学思起身说道:“失陪。”说完拉着墨翠的手走出大厅,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