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帝 第一百一十章 西南练兵
作者:井底之冰的小说      更新:2019-07-06

  第一百一十章

  孙承宗在离京之前召集诸将议事。

  “此次西南少数民族叛乱,先下重庆,又围成都,军情如火,直达天听。皇上忧心如焚,要知道成都城内可不止有百万民众,还有居住着蜀王殿下。皇上的性情你们也多少有些了解,为了福王千岁不惜同满朝文武起干戈,至于信王殿下皇上更是恩宠优渥。对于血脉宗亲,皇上是最为看重的。所以皇上此次命令咱们出京平叛,只给了三十日的口粮。”

  听孙承宗如此说,李如柏、张世泽、秦良玉等将领都是面色微变。四川距离京畿数千里,一路之上,崇山峻岭无数,三十日的时间,赶到四川都够呛,更甭提平叛了。

  见诸将尽皆面有异色,孙承宗笑道:“本督师知道你们的心思,一开始本督师也与你们一样,对皇上的诏令大惑不解。从以往的经验来看,皇上并非不懂行伍之事,怎么会犯下欲速则不达的错误?”

  “可是后来本督师便释然了,因为承蒙皇上错爱,本督师被皇上钦点为‘四川总督’,这个官职是个临时的官职,是个战事官职。一朝皇上诏令中的任命,四川总督有权指掌四川省内一切军政民政大权,不仅有先斩后奏之职权,还能就地团练民营,甚至截留四川省内的财赋,充作平叛之用。”

  闻言,诸将大喜,他们不是文官,不了解这种在地方自主团练民营,乃至截留一省之地的财赋大权背后的政治影响力。作为将领,他们只知道皇帝信任自己的主帅,只有这一点便足够了。自古以来,只要军中主帅精明强干,而京中帝王又不加猜忌,这支军队便能够无往而不胜。

  “本督师虽然有截留朝廷财赋的权力,可那也需先到了四川的界面上才行得通。此去西南,仍旧只携带十日的口粮。”孙承宗说道。

  “本督师一开始以为皇上是因为四川军情如火才只给咱们十日的口粮,逼迫着咱们快马加鞭赶赴西南平叛。可是转念一想,本督师才醒悟过来皇上的深意。”

  孙承宗的口吻忽快忽慢,跟朗诵课文似的,听得诸将心里直痒痒,便静下心来,屏气凝神,想要探知皇上到底有何深意。

  孙承宗笑道:“虽然新军有过固原镇平叛之役的辉煌战果,但皇上还是坚持称呼这支部队为新军,而没有赐予新的番号,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皇上心目中,新军还需要磨砺,新军的战力远远没有达到皇上心仪的水准。”

  “大将军”李如柏忙道:“是啊,皇上命卑将编练新军的目的,实乃用兵于辽东,跟建奴的虎狼之师比较起来,固原镇的张飞豹叛军的确不值一提。”

  孙承宗点了点头道:“是啊,原本皇上可以征调四川附近省份的驻军入川平叛,如此作为,可为朝廷节省大笔开销,亦不致于令王师劳师远征。要知道这些年来,国库可并不充实。为什么皇上顶着国库空虚的压力,也要坚持令咱们挥师西南?本督师想了又想,除了练兵,磨砺新军这一点,本督师再也想不出有别的什么了。”

  诸将闻言皆是点了点头。

  一次固原镇平叛,现在又要挥师西南,这一前一后,调兵遣将,不知道要靡费多少钱粮,皇上下了这么大力气,绝不仅仅是为了平叛那么简单。

  两次平叛战争,竟然都是为了磨砺新军,也足见皇帝对新军是多么的重视,或者说是对一支足以托付大事的军队是多么的渴望。

  孙承宗又道:“所以站在磨砺新军的这个角度来看,皇上只给咱们三十日的口粮,就让咱们奔赴数千里的路程赶赴西南,就不难理解皇上背后的深意了。自古以来,朝廷平叛,最大的困难其实并非是朝廷的王师是否兵强马壮,而是朝廷的王师能否及时有效的抵达犯上作乱的地方。一来国朝富有四海,地域辽阔;二来国朝制度完备,削弱地方,以壮中央。单一地方的力量实在不足以同中央抗衡。所以跟朝廷话大把银子养起来,装备起来的王师比起来,地方上破衣烂衫,军纪涣散的叛军往往不值一提。皇上也深深的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就设置了这么一场‘急行军’,来考验、也来锻炼新军的军纪。自古以来凡军纪上佳之军旅,皆是百战百胜的王者之师。”

  “军纪若是涣散,对胜利没有强烈的渴求,这一场急行军下来,三万人的新军恐怕在半路上就要逃蹿一多半。但是假如咱们在三十天以后,将这三万新军一个不落的带到西南,就说明新军的军纪是严明的,就说明咱们的新军已经具备了成为百战百胜的王者之师的底蕴。”

  帐中诸将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自然明白孙承宗说的是什么。明中后期以来,朝廷纲纪废弛,导致军队腐败,军纪涣散,明军的战斗力也跟着一落千丈。往往将领的部众都是临时强拉来的壮丁,到了战时充充数,做做样子而已。哪有什么战斗力。若是遇到小股敌军,小规模、低烈度的战事,尚且能够缝缝补补,应付过去。可一旦大战将起,风云变幻,这种胡拼乱凑的部队又怎么行得通?往往将领刚将自己的部队集结起来带出军营,他的部众就逃亡了三分之一,劳师远征到半途,部众又逃亡了三分之一。待这支部队见到敌军人数众多,军容庄严的时候,最后的三分之一便也不攻自溃。

  十天,带着武器甲胄,弓弩大炮赶赴西南,这个强行军的烈度,的确不小。更何况给,新军中步兵的数量还占据了绝对多数。

  孙承宗算是给诸将打了招呼,随后便颁布将令,“吩咐下去,诸将校严加约束本部人马,待赶到四川以后,本督师会派人一一点阅,若是那个将校麾下的步卒有逃脱的,定斩不饶,就是少一个人,一匹马,一口刀,一个头盔也不允许!军法无情,各自珍重吧。”

  诸将尽皆拜服,无一敢抗令者。

  孙承宗既是皇上的老师,当朝阁老,又是新军的督师,手握地方实权的总督官,诸将打心里畏惧孙承宗。更何况孙承宗不久前刚刚带领他们在西北打赢了一场战争。

  这样正是皇帝差遣孙承宗而非其他任何人充任主帅的原因。举朝上下,既有威望能够慑服军队里的骄兵悍将,胸中又有文韬武略的文臣,也只有孙承宗最为合适。无论是王象乾还是张鹤鸣似乎都远远不如。

  在明朝文官领军打仗的大背景下,如何挑选文臣做主帅以来都是统治集团最为头疼的事情,首先这名文臣需要在天下人心目中有着充足的威望,否则军队里的骄兵悍将们是不会卖面子给他的,到时候上下生隙,贻误战机事小,闹得全军溃败事大。其次这名文臣还需拥有足够的军事常识,否则胡乱指挥一气,亦不可也。

  文臣毕竟是文臣,他们很少有机会上战场,所以能够满足以上两点的人太少了。

  当然,还有最后一点,就是这个文臣要心甘情愿的奔赴战场,这一点更为重要,否则赶鸭子上架,朝廷不放心,军旅中的将校们更担心。

  ……

  皇帝心血来潮设定了“四川总督”一职,令朝野上下大为恐慌。待孙承宗的新军开拔以后,朝野上下便掀起了阵阵弹劾的浪潮。不只是言官们零散的非议,就是内阁六部的重臣们也纷纷上折子表示忧虑。其中最令皇帝感到有趣的是福王也写了封折子上来,表达了对“四川总督”这个职位,权力过大的担忧,还措辞隐晦的劝谏皇帝收回成命。

  福王议政的折子在以往的大明朝是绝不可能出现的,因为明朝祖制就是藩王不可入京,不可议政。但是皇帝即位以来,已经破了不少祖制,这也在无形之中,给了福王胆气。

  放下福王的奏疏,皇帝忽然说道:“那个顾秉谦还跟福王叔走的很近吗?”

  一旁伺候的魏忠贤忙道:“按照皇爷的指示,奴婢加强了对福王跟顾秉谦的监视。这个顾秉谦的确是个贰臣!非但事事邀宠于福王千岁,还常常秘密的留宿在福王府内,也不知道跟福王通宵达旦的都在密谋些什么。”

  皇帝似乎并不以为意,他岔开话题道:“骆思恭这些日子怎么没了动静?朕拿了他儿子下狱,他就没有上下打点,活动中枢什么的?也没给你送银子?”

  固原镇平叛的时候,骆养性临阵怯战,置皇五弟安危于不顾,待新军班师回朝以后,论罪当诛,但是皇帝以念及昔日情谊为由,赦免了骆养性的死罪,将他投入了死牢之中。

  骆养性毕竟是骆思恭的长子,虽然不成器,但血浓于水,当父亲的怎能人心见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前头?

  听皇上这么问话,魏忠贤忙道:“皇爷,奴婢可不敢收外臣们的银子,奴婢只想着忙前忙后的伺候皇爷,便心满意足了。对于金银细软什么的,奴婢向来不喜欢。至于骆思恭他的确来找过奴婢,想让奴婢帮忙在皇爷面前给骆养性说说好话,但是被奴婢给严词拒绝了。哼,骆养性算个什么玩意儿?差点儿害死信王殿下,奴婢又岂能容他?”

  不料,皇上却说:“收他点儿银子吧,然后再给他谋个新差事。”

  魏忠贤心中一动,连忙说道:“皇爷您吩咐?”

  “让他赶往西南,构筑情报网络,为日后‘改土归流’打基础,做铺垫,同时也算是在情报方面帮助孙老师平叛吧。若是确系立有功勋,朕可以网开一面,将骆养性从死牢里捞出来。”皇帝缓缓说道。

  魏忠贤点了点头,连忙应了下来。

  皇帝站起身来,他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吩咐道:“召福王跟叶向高到乾清宫来,对于朝野上下这股风潮,朕还是应该交代几句。兵法有云嘛,上下同欲者胜,这就是讲朝廷内部要统一思想!只有咱们内部牢不可破了,才能办大事,才能无往而不利啊。”

  皇帝找福王跟叶向高谈统一思想的问题,追根问底还是皇帝自己威望不足,若是太祖在世,那可谓是言出法随,他的意志便是朝廷的意志,谁敢叫板?

  可皇帝不行,他的资历跟威望还赶不上太祖皇帝那种开国帝王,那种*马上皇帝。所以他必须倚重福王跟叶向高的威望,来弹压朝野上下不同的声音。

  两人赶到以后,皇帝开门见山的说道:“最近外朝对朕与孙老师的任命似乎颇有微词。朕要与你们交代两句,无论朝臣们怎么非议,朕的意志就如同巍峨的泰山,丝毫也不会因之动摇。”皇帝虽然客客气气的给福王、叶向高赐座,但似乎压根也没有打算给他们置喙的空当,有过固原镇平叛大捷之后的皇帝的行事作风越来越雷厉风行了,他现在颁行的每一道诏书都好似在发布军事命令一样,口吻中总是夹杂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群臣担心中央财权下移,将有唐末割据之祸,早晚会致使地方势力尾大不掉。是啊,孙承宗现如今手中既握有精锐的新军主力,也被朕赋予了截留四川一省之地财赋的大权,甚至朕还准许他为了弥补兵饷上的亏空,可以另行在四川以任何形式自行筹集钱粮。如此以来,孙承宗兵权也有了,财权也有了,似乎真的就成了比辽东的建奴,比西南的叛军更具威胁的存在!”皇帝面色冷峻的嚷道:“可是群臣只愚昧的看到这件事情的表面。孙承宗多大年纪了?他的子子孙孙又在何处?孙承宗行将朽木之人,更何况他的后嗣们还在高阳,在朝堂为官、为质,他有什么理由割据四川?图谋不轨?”

  叶向高忙道:“孙大人的中心外臣们自然不会挑剔,只是臣等担心一旦这个口子开了,日后就麻烦了。”

  “这个口子是朕开的,朕自然会在合适的时候再给它缝上。”皇帝刚愎自用的反驳道。

  “特事特办吧,你们姑且对外宣称朝廷只会设立这么一次总督官,并且西南的叛乱平定以后,便永不再设立。”皇帝又补充道。

  福王答道:“皇上,咱们大明朝富强着呐,朝廷又不是没有银子,为什么要给孙承宗那个财权?即便孙承宗没有那个心思,难保他的部将不动那个歪心眼儿啊。宋太祖当年不就是被自己的部将们拥立为帝的吗?”

  顿了顿,福王声情并茂的劝谏道:“届时,手握兵权、财权的孙承宗,炸称西南多变,恳求朝廷留他在四川几年,待彻底剿灭叛军再班师回朝。可事实上,叛军早已经被剿灭,而孙承宗却利用这几年的时间,在四川大肆招兵买马,囤积兵饷钱粮。而后接口叛兵流窜到云贵诸省,便趁势而动,割据云贵川等地,届时大半个西南沦陷,国将不国啊,皇上,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瞥了福王一眼,说道:“福王叔可知道孙承宗的部将都是谁吗?”

  福王一愣,不待他回答,皇帝已经大声嚷道:“孙承宗的部将都是新军的将领,而新军的诸将都是朕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李如柏、何可纲、张世泽、秦良玉......他们哪一个不是朕辛辛苦苦培养的?更何况孙承宗的军中还有皇五弟坐镇,谁会反叛?你们这些外臣宗亲能够想到的一些后果,朕再做出决策的时候早已经在心中过了十几二十遍了——”

  福王哑口无言,叶向高则实时的站出来服软道:“皇上思虑之深之广,旷古绝今,我被庸臣弗如也。”

  皇帝又道:“国库里的确还有点儿银子,但是国朝要打的仗不也不仅仅只有西南一场吗?辽东的努尔哈赤不也蠢蠢欲动了吗?熊廷弼已经上折子了,说今年冬季,建奴必然会侵略辽西,到时候国库里这点银子还不一定够呢,即便是加上叶阁老重修商税之后,增加的那五百万两税银,仍旧远远弥补不了辽东前线的亏空!福王叔,你虽然年长朕许多,可毕竟没做过朕屁股下头这把椅子。正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朕是大明两京南北直隶一十三省的帝王,不是统辖西南一两个省的藩王,所以朕只能让四川的叛乱在四川省内就给解决了,朝廷的那天钱粮,还要紧着辽东用呐。”

  福王匍匐在地,“小王愚拙,没能体恤皇上的苦心,死罪死罪。”

  他的确有理由感到恐惧,毕竟,皇帝的话已经讲的颇重了,特别是那一句“福王叔,你虽然年长朕许多,可毕竟没做过朕屁股下头这把椅子。”可就不是警告福王别倚老卖老嘛。

  一旁的叶向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暗道:想来皇帝跟福王的蜜月期已经度过了,现在这对叔侄的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痕。这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这并非叶向高过分乐观,毕竟,在不久之前,皇帝已经表示过一次对福王的不悦了。

  忽然,皇帝又喃喃低语道:“新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是战场毕竟是在西南,那种地方多是崇山峻岭,国朝历代都有对西南用兵的记录,可往往因为西南的地理环境而损兵折将。跟当地少数民族武装比起来,朝廷的王师往往不能适应那里的气候跟环境,而当地的少数民族武装就不同了,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总能利用山川地势与官军周旋。所以国朝历代于西南用兵,总是一半倚重王师,一半拉拢当地的少数民族部落,同叛乱的少数民族部落做斗争。这种政策的后果就是,叛乱的少数民族部落被镇压下去,可被拉拢的那个少数民族部落的因为得到了朝廷的犒赏,而逐渐羽翼丰满,便填补了之前那个叛乱了的少数民族部落留下来的权力真空,为日后下一次叛乱埋下隐患。”

  “朕此次决意一蹴而就,永永远远的解决西南少数民族部落反叛不定的现状。故而除了秦良玉的石柱司,朕没有再调动任何少数民族武装参与进此次平叛战争。”

  “如此以来,新军就要独立面对西南的叛军跟那里的恶山恶水了。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何年何月,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载?假如这场仗的一切开销都要朝廷来供养,这待需要多少钱才能填补这个窟窿?”

  “而让孙承宗自己筹措兵饷钱粮是最佳的选择。无论他是效仿诸葛武侯,在那个号称天府之国的地方屯田种*粮,解决军队的开销也好,或者是向四川民众摊派各种苛捐杂税也好,总之朕只注重结果,朕既要朝廷不费过多的粮饷,又要西南绥靖,改土归流——”

  皇帝喃喃低语了许多话,但似乎都没打算跟福王、叶向高交流,皇帝似乎有些走神,大概是这些日子日理万机,却是有些劳神的缘故吧。

  “皇上,假如孙承宗为了解决新军的兵饷军粮问题,肆意向四川之民摊派各种苛捐杂税,万一激起民变又当如何?”叶向高忧心忡忡的问道。

  皇帝抬眸笑了笑,阴测测的笑了笑,“假如是小规模的民变,自然不值一提,可假如是大规模的民变,那便是孙承宗办差不力,国有国法,自然不能容他,用他的头颅,想来能安抚大部分不满的民众吧?”

  闻言,叶向高不寒而栗,慌忙低下头去。一旁的福王刚想站起来,可听了这席话后,两腿又是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