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杀死他们？”老汤尼捧着《魔法奥秘》的手微微颤抖。

　　“是安兹·乌尔·恭的人。”巴里特替伊德琪回答。

　　“魔导国的国王，那个魔神吗？”老汤尼像是恍然大悟，“难怪你会相信世界上会有十阶、十一阶魔法的存在，即使是呤游诗人编的神话故事，也只敢编到九阶魔法。”

　　他将《魔法奥秘》放到橡木桌面上，厚重古朴的书籍将桌上瓷杯中的红茶震出圈圈涟漪。人类法师中最顶尖的精英，集中了所有智慧编著的书籍，在安兹·乌尔·恭的衬托下，就像是擦屁股用的厕纸一般无足轻重。

　　“放弃吧，你不可能学会十阶魔法。”老汤尼低声道，“那是神的领域，凡人不可触摸。”

　　曾经有不少魔法师抱着怀疑的态度，实地调查过王国与魔导国战争中的遗迹，以及虚虚实实的传说。他们确认安兹·乌尔·恭所释放的恐怖魔法是真实存在后，安兹在他们心中，已经化身为魔法之神，残酷无情的魔法之神。

　　“你凭什么认定我不是神？”伊德琪倚在羊毛软椅中发问。

　　“不要开玩笑了，你是神？你只是天赋好一点而已。”老汤尼戏谑道，“神会和我们一起坐在软椅里？在壁炉旁边烤火？喝红茶？而且还品尝不出茶叶是三天后就要过期的打折品？”

　　伊德琪愣了一下，巴里特则赶紧把嘴里喝到一半的茶水吐回瓷杯里。

　　“吐了做什么？”老汤尼不满道，“我给茶罐附了保鲜魔法的。巴里特，你相信你的队友是神吗？”

　　“我？”巴里特看了身边的伊德琪一眼。这个行事古怪、不讨人喜欢的队长所展现出的实力，在他看来，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的范畴。虽然伊德琪容貌和生活习性与人类无异，但巴里特更倾向于认定她是某条太古巨龙化成人形。

　　龙冒充人类在人族城镇活动，虽然罕见，但并非空穴来风。巴里特就曾经与一个半龙人组队探险。

　　半龙人队友的身世十分悲惨，他的父亲是一条变为人形的未成年黑龙，因为好奇游历人类的城市，旅途中见色起意，强暴了一个酒馆侍女。侍女怀孕十五个月后诞下了半龙人，但自己也难产而死。

　　冒险者圈子里还流传有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说是一群“山铜级”冒险者组队去屠龙，在龙巢附近的山谷里捡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小女孩自称被巨龙从附近的村庄掳来，趁巨龙沉睡时她逃了出来，于是冒险者让小女孩为他们带路。

　　谁料到半夜里，圆月之下，小女孩展翼化身巨龙，一口炽烈的龙息喷吐，将睡梦中的冒险者们活活烧死，只有一个离开营地，起夜撒尿的冒险者才逃过一劫，留下了这个恐怖故事在冒险者圈子中口口相传。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巴里特并不相信伊德琪是个残暴的龙人，虽然她有龙类的许多特质，比如性格急躁、独断专行、狂妄自大、自以为是……但还没到嘴里会张口喷火的程度，巴里特对此还是比较放心的。

　　巴里特略一思索，对老汤尼道：“我相信她有远超出常人的天赋，说不定她是条太古巨龙。”

　　“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不是龙。”伊德琪皱眉。

　　老汤尼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须，说道：“我们使用到的魔法，按照运转的规则和威力，划分为一阶、二阶、三阶，以此类推，因此称为位阶魔法。但在位阶魔法之前，是龙族的始源魔法统治了世界。”

　　他的声音突然悠长绵延，带着些许沧桑，“我年轻的时候，一度沉醉于上古传说中，想要找到失传的魔法咒语，甚至去八欲王沙漠的遗迹探险。那些埋藏在破旧的羊皮纸卷轴中的秘密，令我痴迷。

　　“相传五百多年前，八位帝王降临世间，以无可匹敌的力量修改了魔法规则，从此位阶魔法大行其道，始源魔法了无踪迹，只剩真龙王能够掌握真正的始源魔法。

　　”不同于位阶魔法以魔力和精神力驱动，始源魔法直接以龙族的灵魂驱动，所谓‘始源’，意思是掌控世界的本源。传闻中，使用者的灵魂越强大，则魔法的威力越强，甚至比位阶魔法更强。”

　　他看着伊德琪道：“如果你想学习十阶魔法，除了安兹·乌尔·恭，估计没有人能教你，不如去学始源魔法，学习成本低，见效也快，哈哈。”

　　老汤尼笑了笑，看来他还是不怎么相信伊德琪有研习十阶魔法的天赋。

　　“这本《魔法奥秘》能不能借我观摩几天？我可以就书中一些关键内容写本注释集给你，再给你几张我年轻时游历八欲王沙漠的地图，说不定你能用得上。”

　　“好啊。”伊德琪答应了，她将身子埋进蓬松的羊毛软椅里，低头不语，开始仔细思考老汤尼这番话。

　　壁炉中火苗无声地跃动，金色的火光映在三人脸上，三人都沉默着不说话，一时间客厅的气氛有些安静。

　　巴里特受不了这种氛围，像这样几个人舒舒服服躺在椅子里，有温暖的壁炉，有茶（尽管是快过期的劣质品），按冒险者的风格，就应该谈天说地、畅聊古今、吹牛打屁，如果有瓶美酒就更好了。

　　他尝试打破寂静的气氛：“老汤尼，你为什么和拉娜公主走得这么近？和她签什么医疗保障金的契约，还答应帮助布莱恩赢得王国战士长。你忘了么？冒险者守则之一，不能搅和权贵们的权力斗争，我们是冒险者，不是佣兵。”

　　老汤尼闻言，目光从摊开的《魔法奥秘》上挪开。他看了看客厅周围，确认附近只有他们三人后，低声问：“你们猜，艾迪是我的亲侄子吗？”

　　巴里特和伊德琪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老汤尼已经有六十多岁，而艾迪大概才十四五岁左右，从年纪上看，确实不符合正常的叔侄关系。

　　两人心里不由嘀咕，老汤尼和拉娜公主签医疗保障金契约，和艾迪有什么关系？难道艾迪有王室血脉？难道他是某个王族女性的腹遗子？

　　难道艾迪是因为宫廷斗争，幼年被遗弃在外的王子？然后王子被老汤尼捡回抚养长大。

　　老汤尼之所以只认艾迪为侄子，是要让艾迪记住，他身上流淌着国王的血脉，终有一天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和地位！这剧情也太狗血了吧？！

　　伊德琪和巴里特抬头齐刷刷看向老汤尼。伊德琪搓搓手掌：“有什么秘辛都告诉我们吧，我们保证不会说出去，王子复仇记吗？我很期待！”

　　巴里特也诚恳道：“老汤尼，苟富贵，勿相忘。你以后如果成为下一任国王的导师，甚至是宫廷首席魔法师，不要忘了我这个曾经和你一起在马槽里抢麦麸吃的老队友。当时储食袋丢了，我看你年纪大，还特地把麦麸多让给你一份。”

　　“你们俩脑子里在想什么呢？”老汤尼捂脸，“艾迪是我兄弟的儿子，当然，不是亲兄弟，只是关系非常亲密的同乡，也是我的至交好友。他和你我一样，都是冒险者。”

　　他的语调沉重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沉寂下去，忧伤而悲凉：“八年前，我还在王国外旅行，突然收到另一个魔法师传来的消息，说是我兄弟的冒险者队伍在穿过荒蛮雨林时，被豺狼人部落截杀，他们只剩三人，重伤将死，奄奄一息。

　　“他们勉强逃到一个小镇，急需治疗。镇上所有冒险者，不管相识的还是不相识的，都凑足了自己的钱，想从一个旅行商人手中买一瓶曼德拉草活化剂。只要有这瓶曼德拉草活化剂，就能救回我兄弟的性命。

　　“但差了三个金币，只差三个金币，旅行商人不愿意卖出自己的药剂，于是冒险者们和旅行商人的护卫争执起来。”老汤尼深深叹了口气，“打斗中，曼德拉草活化剂不慎被打碎了，那是仅有的一瓶药剂，于是我的兄弟没能活过来。

　　“我赶到小镇时，兄弟已经在病痛中去世，他的妻子早在森林中就被豺狼人杀死。我只见到了一个跪在坟墓前的小男孩，男孩只有6岁，是我兄弟的独子，艾迪·希尔。后来我把艾迪接回家里，以叔父的名义抚养他长大。

　　“只差三个金币，只差三个金币，”老汤尼喃喃地重复，“哪怕是向魔鬼出卖灵魂我也愿意换得那三个金币，只可惜……没有机会了。

　　“从那以后，我就在想，我们冒险者不能继续徘徊在主流社会的边缘。我辗转成为了首都冒险者公会的会长，之后贵族和王室开始争权夺利，我看到了机会，恰好拉娜公主也主动找上了我。

　　“黄金公主需要我们，我们也需要她。我希望借助拉娜公主的力量，在王国中推行医疗保障金，以后冒险者们，再也不会差这三个金币了……”

　　巴里特和伊德琪脸上的神色也凝重了，他们曾经思考过老汤尼为何会与拉娜公主为伍，但没想到，在这背后有如此凄凉的一个故事。

　　老汤尼讲述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然后没了声息，好像有什么东西如截断流水般掐断了他的话。

　　巴里特和伊德琪顺着老汤尼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悲伤故事的主人公之一——艾迪正站在客厅的门边，靠着门框，呆呆看着他们。

　　“艾迪。”老汤尼叹息一声，在羊毛软椅中直起身子，张开双臂。

　　浅棕色头发的男孩跑过来，泫然欲泣，伏在他的怀中。老汤尼紧紧搂住了他，将他拥进自己的温暖怀抱里。

　　伊德琪和巴里特鼻子一酸，这对叔侄的感情无疑动人而伤感。

　　随后他们看到，老汤尼把艾迪按在膝上，挥起巴掌打他的屁股：“让你偷喝红茶！让你偷喝红茶！快过期的东西也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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