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军悍不畏死地冲锋，在密集的火铳攒射中，踏着战友的尸体前进，最容易造成尸堆现象。几天前后几轮冲锋，都造就了或大或小的尸堆。

　　地上到处都是血迹。尸堆附近更是血流成河，地面都变得泥泞。

　　刘芳亮在尸山血海之间，震耳欲聋的火铳声中，恍惚看见左右的士卒将校都渐渐消失了。前面东南方，数千将士冲进了官军大阵，能真正打开缺口吗？就是打开了缺口，自己已经成为队尾，还能跟着冲出去吗？

　　右手边，那支延伸到南侧的火铳兵，原是弯月弧线阵的一翼，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方阵，几乎快要切断了眼前冲向东南的顺军；事实上，那犀利的火铳，用它的射程，已经拦腰阻断了顺军去路，造就了一片尸体的缓坡。

　　刘芳亮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转而想举刀冲锋赴死，念头才定，肩头一痛，就一头栽倒了下来，撞在一堆软软的顺军尸体上。

　　任继荣往前猛冲，不知道手里长枪挑死多少官军，最后枪终于丢了，因为扎在一个官兵身上没有拔出来，他立即撒手，噌的一声拔出腰刀，继续冲锋。忽然眼前一亮，发现自己已经透阵而出了！回首一望，大批顺军跟着冲了出来，但是只有三四千人，后面的队伍断了。

　　“制将军呢？”他大吼一声，心急如焚，却没有人回答他，从官军大阵的缺口里望去，来处铳声轰鸣，硝烟弥漫，没有顺军人影跟出来，却有官兵掉头追来。

　　“任将军，快走！刘帅被明狗火铳拦下了！”一个校尉冲着任继荣喊道。

　　“不！”任继荣掉头就要杀回去，两个跟随多年的亲兵一把抓住辔头，苦苦相劝：“任将军，快往南跑，顺军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不要回去送死！”

　　一帮士卒拽转任继荣的马头，匆匆向南跑去。

　　后面官军组织起三千骑兵，尾随追来，从后背轻松砍杀顺军士卒。任继荣咬着牙，伏在马背上，一路狂奔，渐渐甩掉了后面的追兵，但是身边也只剩下几百骑兵了。

　　“制将军失陷，南线顺军就剩这点人了！”任继荣心如死灰，仰天望去，竟然是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大地。

　　“苍天哪，你不佑大顺吗？”他大吼一声，痛彻心肺！南线顺军一直浩浩荡荡气势如虹，此刻却已灰飞烟灭，胜败转换就在一两天之间，仿佛是一场噩梦。

　　“任将军，明狗还有骑兵在追，赶快回彰德府吧！如果不能守住，那就尽快回去，设法告知新顺王，明狗已经非常可怕，千万小心……”

　　“走！寻找道路，前往山西，告知顺王！”任继荣擦了一把眼泪，挥手纵马，驰向远方。

　　刘芳亮落马以后，摔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等他醒过神来，卜秀刚的脚踏上了他的胸脯。

　　孙传庭赶到了城门下，看见卜秀刚把刘芳亮五花大绑，各路指挥官都到了：张远志、卞飞、张方先、唐通都到了城门之下，望着城头大纛下的太子！

　　“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远志带头高呼，所有军官都喊起来，随后整个东宫师都喊起来！

　　喊声停歇，卜秀刚满面涨红，激昂地喊道：“启禀皇太子殿下！活捉闯贼大将刘芳亮！”

　　太子在望远镜里已经看清了，他此时只是抬了抬手，面容端庄，望着城下的将士们，忽然抬起头，望着万里云天，大声喊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大明太子朱慈烺，率军歼灭南路闯贼！已经改变了历史！”

　　城下将士们能听清的人，都深深触动，有一种创造历史、与有荣焉的自豪；站在城下望上去，太子金盔金甲，器宇轩昂，仿佛沐浴着神圣的光辉。

　　孙传庭眼眶湿了。这一仗如此顺利，再一次证明了太子的英明神武，证明了东宫师的强悍。

　　刘芳亮被押到了城楼上，送到了朱慈烺面前。朱慈烺端坐太师椅，表情从容，微笑着说：“刘将军，孤昨夜招揽你，是真心的，也是有实力的。”

　　刘芳亮鬓发散乱了一缕垂落下来，遮住了一只眼睛，他一甩头发，肩上伤口顿时剧痛起来，忍不住嘶地一声，然后憋着劲骂道：“无耻小儿！没本事，就会仗着火器厉害！”

　　朱慈烺微微一笑道：“孤造出这么好的铳炮，当然要用！刘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归顺朝廷吧！”

　　刘芳亮哈哈一笑：“老子败在你这个黄口小儿手里，无话可说。但是要老子投降，那是门都没有！要杀要剐，随你便！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孙传庭走了过来，说：“太子顺天应人，何等英武！你罪孽深重，已是败军之将，太子还愿意倾心招揽，你为何还这样不识好歹、不知进退？”

　　“呸！小畜生一个，什么太子！”刘芳亮大笑。

　　张远志侍立在侧，勃然大怒，冲过去一拳打在刘芳亮的脸上，然后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吼道：“信不信我捏断你的喉咙！”

　　刘芳亮呼吸困难，还是憋出一句话：“有……种……就……杀了我！”

　　朱慈烺平静地说：“张旅长退下。”

　　张远志恨恨地放手，退回到原位。

　　朱慈烺看了一眼刘芳亮血糊糊的肩头，淡淡地说：“既然刘将军不愿归降，那就先锁起来吧！”然后提高声音说：“叫郎中过来，为他清理伤口，取出铅弹！”

　　随军郎中进来，让士卒将刘芳亮按坐在地，割开肩膀上的盔甲衣服，用烈酒为其洗伤口，然后用镊子夹出铅弹，嘴里还说：“幸好有铠甲衣服挡着，没有撕开肩胛骨。不然纵使治好，也是废人了。”

　　刘芳亮疼得牙关紧咬，汗如雨下，青筋暴起，也没有哼出一声。

　　看他被包扎好了，朱慈烺道：“押下去，好好看守，不要让他死了。准备槛车，将他押回京城！”

　　看着刘芳亮走了，孙传庭说：“殿下，此人乃是积年悍匪，恐难为用，已经仁至义尽，似乎不必再招揽。”

　　朱慈烺点点头说：“孤也只是希望他配合瓦解顺军而已，何曾打算重用。各军损失及战果，尽快统计。追击逃兵的骑兵，回来了没有？”

　　“回殿下，追击的三千骑兵，一半是左良玉派来勤王的骑兵，一半来自山东镇。尚未回来。”

　　“好好打扫战场，总结战例，主力迅速回师，准备京城保卫战。可派偏师，收复豫北，接通河南。还要注意剿灭此前分兵向东的刘汝魁。”

　　孙传庭领命。唐通上来跪地说：“罪臣万死！大阵被闯贼残军冲开，以致贼军逃走一部。请殿下治罪。”

　　朱慈烺看着他，缓缓地说：“孤在城头看得很清楚，你也算尽力了。全军都没有后退溃散，但是战力不如敌人，诚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