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坐大半个夜晚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的伏天忽闻一阵香气，起身将那架子上的青衣穿上，系上粗麻绳腰带后便向楼下走去。

　　没有招牌的破落客栈里只有两个伙计，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平常炒菜端菜这类活都有她的份，另外一个则是个同样年纪的少年。

　　小姑娘叫杨柳儿，名字取得不错，相貌也出落得水灵，听小姑娘说小时候是给家里人扔到孟江河边，被掌柜的捡回来的；少年也是捡回来的，跟掌柜的一个姓，叫叶柱，自幼便体弱多病，叶婉柔只好给他起一个像柱子一样结实的名字，他年岁十四岁，却是身材修长，相貌俊俏，一对丹凤眼，格外俊朗。

　　下了楼的伏天瞧见方才推开大门的少年，喊了一声柱子。

　　住在这客栈十几天，除去每天下午跑到门口看夕阳西下，最多的便是听小姑娘和少年聊天以及闲时打闹。

　　叶柱回头看了一眼颇有好感的伏天，笑道：“伏大哥这么早就起来了？可不像平常哦。”

　　伏天笑了笑，坐到一处桌旁，道：“闻到米香了，杨柳儿又在帮掌柜的做米粥了？”

　　叶柱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

　　“不是给我们吃的。”叶柱坐到伏天身旁，看向门外巷子口，一字一句说道：“城里城外不少穷人都去了城外开荒伐木卖给那些商户，许多人都是一月回家一次，咱们这里是南边儿，自然有许多人过路。”

　　“这些米粥是做给那些人的？”

　　叶柱点了点头。

　　伏天笑了笑，客栈生意本就可怜，这叶婉柔看样子已经做了很久的米粥给那些不归家的人。至于少年愁眉，伏天看在眼中，自然知道那是他对掌柜的行为不解。

　　走到柜台那边，伏天掀起珠帘，向客栈后院走去。

　　炊烟升起，后院除了一口井外只剩些干柴和挂在墙上的辣椒玉米之类的东西。

　　小屋子里灯火忽明忽暗，伏天走到厨房门前，正被烟熏得咳嗽的小姑娘眼尖，见是他前来，笑颜展开，露出一对酒窝儿。

　　叶婉柔正为香喷喷的米粥洒上晒干的莲子枸杞，或许是昨夜对伏天说了那句你像我死去的丈夫，她歉意一笑，随即将木勺拿起，一勺一勺舀在木桶中。伏天见她有些吃力，也就不顾她反对，帮她将一整锅的米粥都给舀进两个木桶。

　　门外忽来凉风，细雨渐渐滴在小院子里，叶婉柔皱了皱眉，随即走出屋子，回来时多了一身蓑衣和草帽。

　　伏天站在门口，挪开身子问道：“送到城外去？”

　　容貌仍如少女的美人嗯了一声，不敢去看伏天。

　　“外面下雨越下越大了。我送你去。”

　　“不用了，你就在这待着，待会儿我让柱子给你弄些吃的。柳儿，你和哥哥照顾好伏天大哥，知道了吗？”

　　伏天笑了笑，打趣道：“我不是像你丈夫吗？我送你去你怕什么。”

　　叶婉柔羞得满脸通红，看了一眼差点笑出声的小姑娘，咬着牙不敢说话。

　　“米粥少说也有六七十斤，叶掌柜的身娇体弱，若是染了风寒，到时候谁来照顾杨柳儿和柱子？我帮你挑担子，你给我指路，怎么样？”

　　叶婉柔点了点头，跑去拿了蓑衣给伏天穿上，两人方才一前一后离开客栈。

　　斜风细雨，城外渐渐明亮起来，离城三里是一处深山之中，伏天跟着叶婉柔走在崎岖泥泞小路上，翻过一座小山，一处遮雨亭出现在雾里。叶婉柔指了指那座颇为老旧的亭子，道：“到了。”

　　做了挑夫的伏天嗯了一声，跟着她走向遮雨亭。

　　还未走进，便是人声喧哗，被雨帽遮住大半容颜的叶婉柔走到亭子边，轻声喊道：“叶三哥？”

　　“妹子来了？”

　　伏天瞧了一眼，在庭中躲雨的多是些衣着破烂的汉子。应声而出是个长相颇为憨厚的中年男人，他也不顾密密麻麻的细雨，跑出亭子，走到叶婉柔面前，诧异看了一眼看不到相貌的伏天，傻傻笑道：“这么大的雨，你还来作甚？可别淋坏了身子。”

　　“有伙计帮我，不碍事的。”叶婉柔笑了笑，转身对伏天说道：“把担子给叶三哥就好了。”

　　默不作声的伏天将胆子交给中年男人，随即退到一根大树下。

　　大树底下好乘凉，躲雨也算是不错。

　　叶婉柔与那人约莫说了小半刻时间的话方才转身离开，走到伏天旁边歉意笑了笑。

　　风雨归去，伏天双手插在袖中，刻意走在身有余香的美人身后。

　　“你不想问我为什么生活拮据还要做这些事？”叶婉柔可以放慢步子，与伏天一同走在狭窄道路上。

　　“何必知道的那么多。”

　　叶婉柔不管伏天有多不解风情，白了一眼他，轻声说道：“叶三哥是我同宗大伯家的长子，我父母去得早，多亏了大伯照顾才能活下来。就连那间客栈，也大多是大伯给的些银子盘下来的。原本大伯是个水井城里颇有名望的官员，因为见不惯诸多同行同流合污鱼肉百姓而辞官。家中中落，原本风流多情的叶三哥也变了个人，你别不信，以前他可是个模样俊俏的公子哥呢。我和丈夫的亲事遭到了家里许多人的反对，可我还是跟他走了。当年他说男儿何须取功名，毅然抛下我独赴边疆，说是要立不世之功。一场战争，死在沙场，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为何不续弦？”伏天叹息。

　　叶婉柔惨然一笑，道：“最怕英雄气短，最怕美人迟暮，都快是残花败柳了，续什么弦？”

　　“有个人陪着，总归是好的。”

　　“有柱子和柳儿陪着我，也算是不寂寥了。等过些年存够了钱，我就让柱子去私塾读书，去请人教柳儿琴棋书画。”

　　“也好，一辈子待在客栈，总归不是好的。”

　　叶婉柔嗯了一声，突然脚底一滑，就要跌在泥泞道上。

　　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伏天连忙将她抱住，叶婉柔落在他怀中，脸色难掩羞红。

　　适时放开交织在一起的柔软身子，伏天怕她尴尬，开口说道：“说话不看路，小心摔得满身泥。”

　　叶婉柔扑哧笑了出来，道：“小时候娘亲也这样说过我，可我还是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