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天水姜伯约 第八章 两年之约
作者:成名无望的小说      更新:2019-08-30

  渭水汩汩几时休,人生无常春复秋。

  与十三年前突遭变故时相比,渭河两岸的风物,与当年几无二致。河水依旧在默默地流淌,养育着两岸朴实的农民;河边小径也依然是布满着荆棘碎石,坎坷难行。与那时相比,一切都那么的相似,不同的只有小径上的行人,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渐渐从伤感中走出,姜维的步伐轻快了许多。马盈也恢复了前几日的活泼,尽情享受着偷得的这份闲适。而变化最大的人是何飞,方才姜维的一席话,令他眼前豁然开朗,连脚下这崎岖的小径,似乎也变作坦途,步子在三人之中也是最为轻快。

  “这小仙女是谁呀?你讨到老婆了吗?”何飞冲着两人嘿嘿一笑,那张面色泛黄的国字脸上挤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颜。

  “什么老婆?找打呀你!”还不待姜维解释,马盈便挥了挥小拳头,扑了上去。虽然样子看上去有些凶,但显然她并没真的动气,不经意间,脸颊上倒是多了一抹红晕。

  何飞见状,撒腿就溜,脚下忙着逃跑,嘴里却一刻也没闲着:“小嫂子打人啦!小嫂子打人喽!”

  这玩笑话在马盈听来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脚底步伐加快,婀娜的身影罩在随风起舞的白色披风之下,更显玲珑曼妙。而何飞那瘦小的身子却是出奇的灵活,上窜下跳,左闪右躲,活脱脱的像只灵猴,无论马盈如何尽力,始终碰不得他分毫。二人将姜维当做了木桩,一个追,一个赶,上演着一出秦王绕柱的好戏。

  何飞一时跑得兴起,当即冲着姜维高声挑衅道:“嘿!你说我能跑,我们还没真比过呢,你们俩来追我看看啊。”

  “好!你等着!追上就把你舌头割下来,看你还敢乱叫!”马盈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刚刚追了半天却连何飞半根汗毛都没碰到,不服输的劲头一起,更是来了兴致,不待姜维出声,已然应了下来。

  姜维本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况且在三人中年纪最长,身材也最为高大,即便赢了也有些胜之不武。但看着两人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拂了大家的兴,便也决定参与这场突如其来的“比试”。

  “嘿嘿,我还要留着舌头吃你们的喜酒呢,可不能被割了去。”话音还未落,何飞便如箭一般窜了出去,这速度与方才自他手中射向姜维的那支绵软无力的箭相比,倒是不遑多让。

  看着何飞窜出,马盈也不搭话,向前一个箭步,身形便已跃在丈许开外。一步方落,一步即起,脚下步伐之快,令人眼花缭乱。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那双看上去如此纤细修长的双腿,跑动时却有这般的爆发力。更难能可贵的是,尽管她在竭尽全力地奔跑,脚下步伐却并不狼狈,双臂的摆动与双腿的迈动配合得协调有序,姿势极尽优美,如雪地中奔跑的银狐。

  两人一前一后的追逐着,仿佛银狐斗灵猴。

  看着窜出的二人,姜维倒是不慌不忙,一副成竹在胸的感觉。直至二人的身影瞬息间已至几十步开外,他方才意识到轻敌不得,旋即撒开腿追去。然而追着追着,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作为三人中年纪最长,身材最高大的,竟然是跑得最慢的!他奋起全力去追,以至于脚步都有些紊乱,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两个背影,一黄一白,渐行渐远。目力所及之处,渐渐变为两个小斑点。

  他素知何飞擅跑,甚至能飞檐走壁,但也常常自忖若是认真起来决计不会输给他,方才的几句夸许更多的也只是想给他信心。可如今真的一比,方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更令他没想到是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女也能有这般身手,不禁心中又添几分佩服,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妖孽……

  人类便是这么的可笑而又可怜。自己眼中的自己,永远是《庄子·秋水》中那只遨游东海之鳖,而事实上,却往往只是那坐于井底之蛙。

  真是三人行,必有吾师。

  三人的比试,逐渐变为何飞与马盈之间的竞逐。二人以何飞家为终点,一路狂奔,当真是耳边阵阵呼啸,脚底步步惊心。然而时间过去许久,二人之间却始终保持着一小段几乎触手可及的距离,但这段距离却如鸿沟一般始终难以逾越。细细看过去,两人速度都是极快,但相较于马盈,何飞显然是更加游刃有余,奔跑的途中还时不时地回头瞥上一眼,吐吐舌头,扮个鬼脸,逗得马盈好胜心愈发炽烈。

  然而,天赋上的差距,只靠好胜心,却是无法弥补的。

  二人一口气跑出数里,远方的河边茅屋渐渐出现在了视野之内,愈发清晰起来。望着渐渐接近的终点,何飞不禁有些飘飘然,脚下的步伐也逐渐露出得意,开始只是连蹦带跳,后来甚至一跃而起在空中翻起了跟头。

  可就是这一跟头,让他摔了个跟头,由何飞变成了何趴。

  当他强忍着疼痛,正欲爬起身时,却见到一张绝美的俏脸带着三分怒气,七分得意,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两张脸之间的距离小到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何飞的鼻息间甚至钻入了一股淡淡的幽香,可他却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何飞开始有些后悔了。虽然那只是几句戏言,不至于因此而丢了舌头,可怕是也逃不掉一顿拳头。他可从没小觑过眼前这个速度不亚于自己,又能令姜维刮目想看的女子,打应该是打不过的。即便能打过,他也不能和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女动手,这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想着即将到来的一顿嘲讽与殴打,何飞脸上布满愁容,看上去像是个在被债主追债走投无路的老农。

  “我输了。看你这么瘦弱的样子,没想到你还有些本事嘛。”马盈眼神真诚地夸起了从小到大除了他父亲以外,第一个比她身法还快的人,随后伸出手,拉起了地上的何飞。

  可是这话听上去终究有几分奇怪,因为说这话的人,是位未脱稚气的少女,比起听者,身材更为瘦弱纤细。不过这般的夸赞出自马盈之口,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直至此刻,二人才得了空隙大口喘几口粗气,驱赶着一路疾奔所带来的疲累,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相视一笑,得意洋洋地等着那个似乎已被遗忘的人。

  优哉游哉地等了好一会,姜维方才缓缓登场,只不过这次的登场,可能是自幼以来最为尴尬的一次。

  姜维看着二人那得意的神情,也只能伸出右手挠挠头,用苦笑掩饰尴尬:“没想到今天碰上了俩怪物,输得不冤。”

  “你才是怪物呢,我射出去的箭,你徒手就能抓住。”

  “哈哈……你们两个大男人,互相吹捧,也不害臊。”听到这清朗的笑声,姜维与何飞二人方才意识到刚刚的这番吹捧,似乎的确有些露骨,旋即相对呆立,嘴巴张大到白花花的后槽牙几乎都要露出来,像个傻子般地咧嘴笑着。

  深秋冰冷的阳光照在二人脸上,仿佛温暖了几分。

  同样是这束阳光,照映在三人面前的这座茅屋之上,却更显阴冷。黄土夯筑的墙体常年累月地受着风沙侵蚀,到处是脱落的痕迹,斑斑驳驳,满是坑洼。茅草铺就的屋顶,已稀薄到勉勉强强能遮风挡雨,一阵秋风袭来,便会有几根“意志不坚定者”飘落在空旷的庭院内,与地上晒着的几张渔网为伴,除此之外,庭院中别无他物,这真是家徒四壁的完美诠释。

  三人驻足院内许久,各自却有着不同的心境。

  作为何飞的家,无论多么简陋,这里都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无论多么破落,这里都是能为他遮风挡雨的港湾。不过因为熟悉的缘故,倒也没什么感想。马盈是第一次见到这茅屋,自然也生不出什么感想,况且这种破败的房子,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她已见得多了。况且在这乱世之中能有间这样的屋子遮风避雨已是很难得,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因冻饿死于荒野。感触最多的人自然是姜维,虽然几乎每月都来,这屋子自始至终也没有太大变化,但每次来,总是会触碰到他内心深处那块最不愿为人揭开的疮疤。他曾在这里,渡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黑夜。

  此刻,他正望着这茅屋出神。

  嘎吱。

  木门缓缓敞开。里面走出的老人,须发中夹杂着缕缕雪白,坚毅的国字脸上留下了岁月镌刻的道道皱褶。与十三年前马超之乱时相比,老人显然苍老了许多,虽然年纪尚不到五十,但看上去却像是已年过六旬。

  这老人自然是何飞的父亲,也是姜维父亲的老部下——何叔。何叔此时身披着一件单薄的粗布麻衣,不知是衣服上打满了补丁,还是由补丁拼接成了衣服。这衣服上的补丁实在是太多……

  这衣服正是何婶当年亲手所制,只是如今衣服仍在,人却已故去多年。

  “爹。”

  “何叔。”

  “嗯……何叔好。”

  三人各自向老人打了个招呼。只不过在打招呼前,马盈却迟疑了一会儿,在她眼里,这老人看上去似乎已能算得上爷爷辈的人了。她只是随着姜维,心里略有些勉强地喊他“何叔”。

  “在屋里就听到你俩的声音了,知道你俩一见面,总要闹腾一番,就没出来搅合。”何叔面色和善地说道,目光一转,便看到今次前来竟多了一人,旋即问道:“咦?今天还多了一位贵客,不知这是……?”

  “我叫马盈,何叔好。”马盈爽快地答道。

  “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姜维补充道。

  “维儿出息了呀!”何叔瞅着两人时那故作神秘的眼神,将这简单一句话的弦外之音暴露无遗,在场之人无一例外都听得出来,包括年仅十五的马盈。

  真是父子连心,开起玩笑来同样的没个正行,和那张严肃呆板的国字脸倒是很不搭。刚被小的误会,又被老的误会,马盈也只能是无奈的轻叹口气,懒得再多费口舌解释。

  “说啥呢何叔?我们刚认识了几天。”姜维知道何叔只是戏言,也并未再多做解释,这种事很容易越描越黑,还是打个哈哈蒙混过去的好。

  只认识了几天?信还是不信,在何叔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痕迹。他的注意力早已转移到了马盈身后披着的那件白色披风之上,显然是认出了它。不过他也只是愣了一会,并没开口问什么。姜冏临死前嘱咐过的话,他还牢记在心。既然是主公不让寻仇,必定有他的原因,对于西凉马家,他和其他冀县人不同,心中并没太多怨恨。

  “维儿,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啦。”刚问过马盈的事,何叔又关心起了姜维,倒是把亲儿子何飞晾在了一边。

  “这段时间公务实在是忙,又到了年末上计的日子,各县呈上来的计簿,堆积如山,整日里忙着汇总、整理,没能腾出时间看望您,我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我这身子骨棒着哩,去河上打渔,整晚不眠不休也不觉得累,用不着探望。倒是苦了你了,一双舞刀弄枪的手,却去给人拨弄算盘。”

  “唉……如今这世道,寒门子弟想某个一官半职,难于登天;世家大族,生来富贵,无口可断讼,无手能提剑。魏武帝时,尚能不避贵贱,以才取人,拔于禁、乐进于行陈,取张辽、徐晃于亡虏,终成世之名将。可惜如今魏武已去,世无伯乐,选官之权把持在各郡中正手中。那些中正皆来自世家大族,哪里会秉公遴选,提拔人才时全看家世门第,我能混到个上计掾已是幸运儿了。”提起这些,姜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众人听了也都唏嘘不已。

  “大道理我是不懂,但我相信你的本领可不是这渭河里的鱼虾,终究有一天,你会像龙一样一飞冲天,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何叔出言宽慰道。

  “一定会的。”姜维神情坚定地回道,这也是他一直深信并为之奋斗不息的动力之源。

  虽然照目前的轨迹发展下去,他可能会成为一个农学、数术的专家,跟他的理想完全是南辕北辙,但在他内心深处,始终相信自己这身本领不会永远被埋没,属于自己的伯乐终究会出现。

  在何叔家叨扰了半晌,闲话了些家常,姜维越发想念起家中的母亲。他因公务离家,去到上邽的郡守府已有十余日,此时看着何叔和何飞之间感情融洽,偶尔相互玩笑几句,母亲的身影便突兀地浮现在心底,勾起了他的牵挂。

  临别之际,何叔从家中一口破旧的水缸中捞出一只鳖送予姜维,这是他专门去渭河里钓来的。

  川蜀陇西一带,民间所流传的药方中,鳖汤常用于治疗肺病,可以起到补虚润肺的作用,而姜维的母亲正是被此病症困扰多年。

  简单地道一声谢后,姜维并未多作推辞,显然这已不是第一次从何叔这里取走鳖了。不过姜维自然也不会白拿,他的日子虽不宽裕,平日里也时常会用自己的斗食之俸来接济何叔一家。

  汉末以来,战乱频仍,铜钱几乎已废弃不用,金银更是难得一见。因此民间的交易多是以物易物,鱼虾这些水产虽然经常作为贵族富豪的桌上餐菜,但是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却不足以果腹,所以在交换之时也并不比米麦稻黍昂贵。何叔一家只靠捕鱼,日子过得并不容易,时常依靠姜维的接济,因此两家人之间也不会虚情假意的过分客气。

  “不用跟你何叔客气,这么多年来,若是没有你们接济,靠着捕鱼,我早就饿死在河里喂了鳖了。回去给你娘带个好,有事随时来找我。”

  与何叔道别后,马盈跟着姜维一路同行。自她们结识以来,她便是这样地跟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跟着姜维,也从来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似乎这只是个没有经过大脑的支配,下意识的行为。

  何飞自然是要留在家中,想到又没能跟着姜维去闯荡一番,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姜维又劝慰了几句方才释然。

  何飞相送二人,直送出几里路,方才依依不舍地道别。道别之际,又是一顿婆婆妈妈的唠唠叨叨,再三确认两年后的二十岁之约,方才放二人离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年后,再会!

  他已下定决心,在成为一个令姜维刮目相看的男子汉之前,不会再去挑战他,甚至连见面也可能不会再有。他需要的是一段孤独的修行之旅,可能会离家出走,遍访良师。两年的光阴稍纵即逝,他需要与时间赛跑,不断去磨砺自己,扬己之长,避己之短,发挥自己的全部潜能。他有这样的决心和信心,当他再次回到姜维身边时,一定会成为最得力的帮手,一起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番天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