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天水姜伯约 第十六章 出师表上
作者:成名无望的小说      更新:2019-08-30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就如同是这场初雪,不经意地下了起来。建兴五年(公元227年)的隆冬就要到了。

  蜀汉都城内,一座淡雅恬静的庭院中,正有一位年逾不惑的中年男子独自凭栏,怔怔地望着北方的天空,不知是醉心于雪景还是在谋思些什么。这中年男子头戴纶巾,身披素白鹤氅,眉目轩朗,清秀儒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唯一美中不足的便只有那两鬓的斑斑白发与那坚毅脸庞上的道道皱纹,记载着岁月的无情与沧桑。自那阴沉天空中飘洒下来的片片雪花,落至他的头顶,化为点点白霜,与那鬓边的缕缕白发,倒是相映成趣,只不过这画风总归是有几分清冷。

  俄而,中年男子抬起爬满褶皱的泛黄右手,掌心朝天,小心翼翼地接捧起一片晶莹雪花,呵护在手心。伴随着点点凉意袭来,男子的脸上仿佛也有着一抹微不可察的浅笑浮现,他不禁紧了紧原本平摊开的手掌,五指微微聚拢,犹如片片花瓣呵护着花蕊。隔绝了冰冷的寒气,这片温室中的雪花,瞬息间便消融为一片虚无,只留下一滴水珠,渐渐蒸发。男子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叹息声低至几不可闻,只一瞬间便被风雪声所湮灭。

  “爹,你在赏雪嘛?来陪我堆雪人吧。”一道空灵的嗓音传来,宛如山泉划过幽谷,婉转动听。中年男子闻声,面色上如霜般的严峻霎时融化,不用看便已知晓,这定是他那宝贝女儿。

  “果儿,去找你娘陪你吧。爹爹还有公文要批,奏表要写,忙完后,还要去拜访下孝起兄(陈震,字孝起),商议点事情。”说罢,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白雪中伫立着的那道紫衣倩影,慈祥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不过那紫衣少女却并没显得太过失望,这原本就是预料之中的结果。近年来她的父亲陪伴自己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

  “爹是要去北伐了吧?”少女嘴角微弯,声音平淡地问道,但那语气中蕴含的几分得意却是藏不住的。

  “哦?你怎么知道的?”那中年男子脸上浮现出一抹错愕,反问道。女儿识破了他心中所想,显然是令这他略感意外。

  “这三个月,仓曹掾杨仪频繁出入,必是要调动粮草,参军马谡常去内室与父亲密谋,定是在参议军情。”少女语气依然平淡,但其中的得意却是更浓了。

  听了这清晰准确的分析,原本应是再熟悉不过的的这道少女身影,此刻却突然令他感到了些许陌生。

  女儿真的长大了,竟然长这么大了!

  “爹很意外嘛?你可别忘了我是谁的女儿呀!”少女俏脸微微抬起,隐隐露出了鼻尖下的那一点美人痣,而她看向自己父亲的目光里,闪烁着一种灼热。

  她的父亲,大汉丞相,武乡侯,领益州牧,诸葛亮,自她懂事起,便是她的天,是她膜拜的对象,追随的目标,奋斗的方向。

  “好!好!哈哈哈……看来幼常(马谡,字幼常)将来要多个得力的帮手了!”诸葛亮抚掌大笑,笑声爽朗,显然是打心底里感到欣慰。

  “谁要去帮他了!爹难道忘了先帝(刘备)的嘱咐?”少女脸上颇有些愠色地道。能成为马谡的得力帮手,原本应是很高的认可,但在她听来,却并不怎么受用。

  “先帝对幼常的评判,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原是他们君臣之间私下里的议论,本没有多少人知晓,可此时却连他的女儿都已听说,显然是让他有些意外。

  “是魏家哥哥告诉我的,先帝嘱咐父亲之时,魏延将军也在一旁。”少女答道。

  似乎是怕这事认真扯起来,又要追究个没完,少女急忙告辞道:“你去忙吧,爹,我去找娘陪我玩。”话音未落,便已转身离去。

  “魏家哥哥……”诸葛亮顾不得看着那紫色的背影渐渐消失,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旋即摇了摇头,走回屋子。

  一进屋,便有一股暖意袭来,这才令得他真正地感觉到方才屋外有多冷。他赶忙搓搓手,又哈了口哈气,借此来驱着寒气。屋里的炭火烧的并不旺,他总是吩咐下人们,能节俭时便要节俭。

  坐回案前,诸葛亮展开一卷竹简,又提起一只笔,轻轻蘸墨,着手写起奏表来。

  笔是很普通的笔,因为他要写得东西实在太多,再好的毛笔也坚挺不了太久,索性不如随意些。竹简所用的材质也是最普通的竹子,虽说蜀地盛产良竹,但以良竹制简,工艺复杂,所费人力过大,他从不让人力空耗在无用之处。

  提笔……落笔……

  笔锋圆润,如处世之道;笔力坚韧,又如立身之本。

  “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写到这,诸葛亮手中的笔下意识的握得紧了些,双眼凝望向“先帝”二字,眸子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思念,伤感,悔恨,还有更多的言之不尽……

  ……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奏表书就,诸葛亮缓缓将笔放入笔筒,闭起了双眼。

  一滴泪珠滑落,晕染了墨色,也晕开了思念……

  翌日早朝。

  蜀汉的早朝与魏、吴二国比起来,开始的要更为早些,只因清醒的人都知道,若是早朝不早上那么几刻,灭国的日子便可能会提早来上几年。只可惜有的人并不懂,或是懂了,装作未懂。

  依照惯例,群臣们五更天便要起床。尤其是在这寒冬腊月里,日头没出来前,成都的每一块砖瓦都在月光的辉映下散发着透骨的寒意,仿佛在刻意刁难着这群睡眼惺忪的当权者。尽管如此,群臣却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都是披星戴月地赶往皇宫,赶在卯时三刻(5:45)之前入朝。若是迟到或不至,依律会被训斥和罚俸,若无故多次缺席,则处罚更重。一方面是严厉的纪律约束,另一方面,皇帝面对着后宫三千佳丽,尚能从那风光旖旎的温柔乡中爬起来,所谓上行下效,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怎能甘于落后?因此,自蜀汉立国以来,极少有人用行动去验证这些惩罚执行得是否坚决。

  卯时三刻。崇明殿。

  一通已经过精简过后依旧有些繁复的朝见礼仪过后,文武百官依次立于两班。按例,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这种每三日一次的常参,常参官员自起床起,至早朝完毕,往往一站便是几个时辰,而这其中又不乏年事已高之人。因此刘备之时,百官皆是坐于阶下议事。但自后主刘禅登基以来,丞相诸葛亮为树立年幼的后主威望,提议百官中除年过花甲之人,均站立奏对,并以身作则,带头立于阶下,因此便渐成惯例。

  朝仪完毕之时,天已大亮,又到了百官奏事的环节。龙椅之上的后主,仿佛也看到了早朝结束的那一刻,一直紧绷的青涩脸庞上也有着一丝轻松显现。只见他对着身旁一个面皮白净的小黄门微微点了点头,那小黄门便趋步上前,扯起嗓子尖声喊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崇明殿内,一时鸦雀无声。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尚未准备好,仍要三思而后言。

  沉寂只稍稍持续了片刻,便被一道年轻的嗓音打破:“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群臣用余光瞟去,只见武官一班之中,一位身长七尺,眉清目秀的年轻身影赫然出列,这年轻人正是中典军李丰。

  要说这李丰在整个蜀汉政权之内,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其实原本作为掌控最为精锐的中央禁军的统帅之一,中典军一职也算是干系重大,非皇帝亲信不足以担当。但由于他刚刚上任不久,无论是武艺还是统兵能力,都饱受质疑;再加之年齿尚幼,平日里为人又很低调,整个大殿之中,怕是仍有半数的大臣对这张面孔有些陌生,因此见到他一反常态地主动发言,也是纷纷感到惊讶。

  不过这也怨不得旁人,如果实在要怨,便只能怨自己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刘备托孤重臣之一,都乡侯、光禄勋、尚书令、中都护——李严。有这样一个父亲,本身便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在父亲的光芒掩盖之下,李丰的才能便犹如是萤火之光,黯然失色;更何况他的父亲统重兵在外,防御东吴,本就为主上和丞相所忌惮,他也只能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苟活于监牢一般的锦官城中,声名不显对他来说便是最好的护身符。甚至不少同辈的年轻人,更是将他中典军一职的得来完全看作是受了其父的荫蔽,轻视于他,而他却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愈加的谨言慎行,韬光养晦。

  李丰出列后,先是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恭声禀道:“启奏陛下,家父李严近日屡寄书信于臣,请臣代为转达对陛下的思念之情,并请求归朝,亲身效命于陛下左右。家父信中还说,眼下我朝已和东吴重修盟好,曹魏又连年进犯东吴边境,东吴自顾尚且不暇,无力西向,东边的防务并无甚可担心之处。陈到将军忠勇过人,可堪重用,可接替家父都督之职。请陛下圣裁。”他的声音中充满着年轻人的活力,只是若仔细倾听,便能从他的声音之中察觉出一丝紧张的颤抖。李丰显然也很清楚眼下这件事奏报起来容易,要想实现却是万难。

  后主听罢,并没有急着答复,反倒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略显僵硬的表情上没有丝毫的起伏变化。经过这些年的锤炼,他已将他父亲的成名绝技——喜怒不形于色,修炼到了极致。单凭这一点,便能充分证明他一定是刘备亲生的。

  众大臣却并没有像他们的皇帝那样绷得紧紧的,而是瞬间炸开了锅。除了面色之上掠过一抹严峻的诸葛亮外,其余众臣倒像是在逛市集一般,交头接耳个不停。

  “言之在理呀。”

  “李严终于按捺不住了,同为托孤重臣,却一直留守永安,被排挤在朝廷之外,无论是谁,恐怕也很难长久保持心平气和。”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李严若是回朝后,再想支走怕就难了,而且禁军的控制权也有可能会落在他的手中。”

  “他这是将了丞相一军呀!就看丞相如何应对了。”

  朝臣们议论纷纷,而后主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于己无关一般,不动声色。直待议论之声渐渐消散,后主方才神色恭敬地向着丞相诸葛亮所在的方向缓缓问道:“嗯……不知此事,相父有何看法?”

  哗……

  唉……

  呵呵……

  细微的哗然声、叹息声、哂笑声,交织在一起,实在不是一种悦耳的声音。发出这些声音的只是群臣之中的一小撮,而更多的人则是紧闭双唇,不发一语。虽然群臣的反应截然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早已料到后主会有这一问。

  “不知此事,相父有何看法”可以算是后主自登基以来,朝会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甚至比他身边的那个小黄门口中的“有事早奏,无事退朝”还要多。

  后主也好,群臣也罢,此刻显然都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声音,而这个声音,才是最有分量的。

  诸葛亮缓缓走出,神色已然平静如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