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天水姜伯约 第二十章 阴谋阳谋
作者:成名无望的小说      更新:2019-08-30

  西北的春天,来得尤为迟。

  二月末,南国的春风已似剪刀般的裁剪出一片莺歌燕舞,桃红柳绿,可在这里,却仍有积雪未融,芳芽未吐。陇山之上,白雪残存,孤守着寒冬的最后一抹落寞;藉水之旁,柳枝摇曳,似乎在小心试探着乍暖还寒时节的温度。

  在这寒山瘦水之间,遍地的玉兰花却早已含苞待放,向世人卖弄着那欲说还羞的蓓蕾。

  躁动,不安地躁动。如同隐匿在这个寻常春天背后不寻常的风暴一般。

  姜家村。

  太守已十余日不曾召唤,难得清闲的姜维,屁股上似乎要磨出了茧子。

  愈是安静,愈是不安。

  果然,这一日,消息传来,要姜维即刻启程,参加太守马遵主持的军议,商讨抗蜀之策。

  军议,姜维在梦里已列席过无数次。他的无数谋划被采纳,三十六计已被他用了个遍。然而这一次,参议军务已不再是梦,真正的战场厮杀也不会太远。

  可姜维丝毫没有那种多年夙愿得以实现时应有的感慨,帮助他实现梦想的上官,正是不久前尚欲取他性命的马遵。精神再大条的人,也难以尽释前嫌,也难免胡思乱想。

  这一次,又会有什么阴谋呢?

  马遵的太守府,二堂已不知什么时候,打扫得焕然一新。桌案上堆积的尘埃,屋子里结满的蛛网,全然不见了踪影。再勤勉政务的官员,也不会有如此整洁的一间议事厅。

  马遵实在不喜欢军营,那里没有女人的体香,反倒有着汗臭味、体臭味、粪便味,混杂在一起,更为刺鼻难闻。

  因此军议的地点,只能是太守府。

  二堂之内,此时密密麻麻的堆满了人,显得尤为拥挤。这番景象,也许只在马遵初上任时,曾经出现过。郡守、长史、司马,功曹、五官掾等郡守属吏,军队校尉一级以上,几乎尽数到此。姜维作为郡参军,虽无实权,但军务之事,自然也有资格列席。只是这种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经历。甚至对于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蜀军入寇,都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紧张在所难免。

  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了半晌,也不知是在缓解紧张气氛,还是在商讨抗敌对策,但看上去更像是在闲话家常,毕竟这些人能凑到一起,也是件殊为不易的事。

  马遵端坐于上首,静静地等待着议论声渐渐消失,方才开口道:“此次将大家召集于此,是什么缘故,相信都已知悉了。据可靠情报,蜀寇现已发兵,不日即将进犯。诸君若有何制敌良策,可畅所欲言,无须拘泥。”

  姜维很想说些什么,他很想出谋献策,他不想错过这次表现自我的机遇。可真的站在这个位置时,他却发现,想说出些真知灼见的确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在这种连敌军人数、统军将领、进军路线、敌军意图等基本敌情都无法摸清的情况下,商议对策,简直如同儿戏。

  然而姜维却惊奇地发现,身旁这群自己素来瞧不上的人,似乎主意不少,相互间议论地热火朝天,不断有人向马遵进言。

  “难道这群人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能?”姜维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不快很快他便发现,这种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众人在七嘴八舌的议论过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求援!立刻求援!派人去长安,请夏侯楙都督派兵支援!

  这也算是对策?这与孩童打架,输的一方哭喊着跑回家去找爹娘,求兄弟,道理上似乎没什么不同。

  姜维彻底想通了,此次军议原本就像是孩童在玩的家家酒游戏。对敌方的情报没有丝毫掌握,对自己的能力没有正确估计,不知彼,不知己的情况下,此等军议,即便召开百次,都是白费功夫。

  正当姜维出神之际,太守马遵总结道:“诸君方才讲的不错。单以天水一郡的力量,要抵御蜀贼,的确是螳臂当车。梁绪!马昂!去长安求援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即刻出发,不得延误。”说罢,马遵将二人招呼到自己跟前,耳语了一番,又将自己的太守印绶交予二人,方才放心地让二人退下。

  “这是让儿子先溜啊!到时只需梁绪回来复命即可,马昂便是跑去游山玩水,也没人能顾得上,管得了。”姜维心里正暗暗佩服马遵的如意算盘打得妙,却听到马遵呼唤自己:“姜维,众人皆知你武艺超凡,胆识过人。如今敌情不明,但有一路兵马却是查探得十分清楚。整支队伍人数不算多,应当是先头部队。他们目前正自斜谷向北进军,你可领本部兵马,前去挫敌锐气。”

  “等等……等等……”听完此命令,姜维心中一时有些恍惚,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生了什么毛病,听岔了太守的话。

  刚刚这命令,乍一听上去觉不出有什么问题,自己也的确有这样的胆识和武艺,可细一琢磨,姜维却猛地感到有些后怕。

  第一,蜀国为此次北伐早已蓄力多年,既然要出击,必然会以雷霆之势,出其不意,攻敌不备。况且以目前魏国在蜀魏边境所投入的侦查力量,原不足以探清敌情,可此时却有一路人马堂而皇之的暴露行踪,多半是牵扯我方主力的疑兵。前去挫这支敌军的锐气,完全是徒劳无益的。

  第二,本部兵马?自己什么时候有了本部兵马?所谓本部兵马,首先要有兵权,抑或有家兵。然而姜维官职只是参军,参议军务而已,并无军队指挥权;家中除了老母,连只看门护院的大黄狗都没有,哪里有家兵的踪影。家兵此等奢侈品,是士族门阀,豪族大姓才配得上的。

  想清楚了这些,姜维开始在心底悄悄琢磨起该如何回绝此命令。然而就在此时,马遵又开口补充道:“哦对,我倒是忘了,你目前尚无兵权。那现在便晋升你为讨寇校尉。尹赏,从天水郡兵中拨一百精兵给他。”说着,马遵偷偷向尹赏使了个眼色,却恰巧被姜维所捕捉到,心里不禁泛起凉意:“这‘精兵’,怕是要令自己大开眼界了。”

  “还有,这支敌军的统帅,是马岱。我相信你此行定能马到成功,不负众望!”马遵的肥脸上,笑容挤得更加灿烂,然而在这灿烂背后,却是刺骨的寒意。

  啰嗦了半天……马岱!这才是最关键的!

  这一次,马遵没有再耍任何阴谋,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明知姜维与西凉马家之间,有解不开的仇怨,却偏偏授予姜维兵权,偏偏命他前去挫敌锐气,偏偏给他这样一个复仇的契机。

  去,则要以一百老弱残兵,对抗数千甚至上万精兵,即便刨除掉兵力的差距,单论马岱一人,姜维也没有必胜把握;不去,是不服从军令,马遵刚好可以此为借口,杀之以儆全军。况且不去,是懦夫行径,杀父仇敌就在眼前,却畏缩不前,这会让姜维内疚后悔一辈子。

  杀人还要诛心。

  姜维别无选择。明知前方是陷坑,他却只能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似乎想看到的结局已然出现,马遵再也没了商议军务的心情,匆匆结束了军议,快步赶往后堂。

  在那里,也许正有着春天的莺歌燕舞,桃红柳绿,等待着他。

  可等待着姜维的,只有焦虑。

  如今虽有了校尉之职衔,按例最多可统领一千人,可如今只有太守开的“空头支票”一百。余下的九百,却去哪里寻。

  何叔?他们全家统共只有两人,何飞那小子还不知去向,至今杳无音信。

  马盈?她虽背景不凡,家资丰厚,可也不会变戏法,想要什么便能变得出什么。

  父亲的老部下?且不说他们如今还认不认自己,即便认可自己,这群人的手里,拿的早已不是刀枪,而是孙子辈的玩具了。

  领命回家后,姜维一夜不曾合眼。有了兵权,做了校尉,却一点都兴奋不起来。

  首先也要有命来享,才能算是真的校尉……

  经过一夜的苦思冥想,方向终究还是有了。第二日一大早,姜维便独自启程,奔段谷方向而去。

  而马盈早在昨日,听说了马遵在军议上安排了梁绪与马昂前去长安求援,便独自离开了。去做什么,姜维没有问,她也没有说。

  姜维去寻的,自然是潘文、潘武两兄弟。当年在段谷,这两兄弟劫人不成反被劫,闹出好大一出笑话。好在马盈大发善心,不仅不予追究,反而赠首饰救其娘亲,只是后来断了来往,不知究竟救得活没有。

  为了报答当日的恩情,这两兄弟曾说过会为姜维“执鞭坠坑”、“复活倒汤”。当然,这两句誓言也可能只是单独对马盈说的,姜维只是自作多情而已。不过无论如何,如今能试上一试的,似乎只有他们了。

  姑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不过根据姜维的推断,潘家兄弟当初定然只是设伏于段谷,他们的营寨必不在那里。毕竟以段谷之险,人烟罕见,在那里打家劫舍,能遇上的只有猎户和采药人。若是靠打劫他们的那点微薄收入,过不得几日,不消官府剿捕,自己便先要饿死。

  至于这二人到底在何处活动,倒又不方便打探。总不能一路上见了良民,便上去打听某某强人、某某贼寇如今在哪个山头驻扎。

  那良民若是知道,或是听了问话不逃,才真是活见鬼。

  到头来,还是得去麻烦猴子。虽然天水郡压根儿便没有剿灭境内强人的决心和打算,但身为斥候,基本的职业操守还是让猴子对境内的贼寇情况大致有所掌握。

  虽然不会去剿贼,可知道了位置,将来行起路来,总是方便绕行的。

  自猴子那里得知潘家兄弟如今驻扎在陇坂北部的囚龙岗,姜维赶忙硬着头皮前去拜访。虽说曾施过恩惠,可在这乱世里,翻脸不认帐的人,比比皆是。一路上,他的心里始终像是揣了只兔子,砰砰地乱撞个不停。

  到了囚龙岗,姜维放眼望去,整座山岗方圆不过四五里,高不过三百米。名字起得如此霸气的一座山岗,实在是名实不副。如今这囚龙岗上,虽已是春风习习,却仍未吹拂出一抹绿意,到处是一片肃杀之景。潘家兄弟的营寨,便散布在整片山岗上,布置得毫无章法。营寨的白色帷幔,漫山遍野的竖着,像是给这座黑色的山岗,罩上了一件白色的丧服。

  好不容易寻得一名喽啰通了姓名,不一会功夫,便有十几个衣着寒酸的喽啰,唿哨着冲下山来,当中拥着一满脸刀疤的大汉,正是寨主潘文。

  一照面,还未及寒暄,潘文便先问道:“原来是姜将军大驾光临,不过上次与你同行的漂亮姑娘,今次怎地没来?”

  ……

  姜维听罢,眼神顿时呆滞,本来面色上还是一副久别重逢的欣喜,却逐渐变得有些僵硬。原来人家在意的,果然是马盈而不是自己……

  姜维正有些失落,却听到一声爽朗的大笑:“哈哈哈,跟您开个玩笑,将军请随俺上山,咱们今天定要喝他个痛快!”

  双方都是爽快人。被潘文请上山后,不及坐定,也未及喝上一口酒水,姜维便将来意一五一十地讲了个明白。

  潘文的回复坚定果断:“没问题!别说是借兵,便是借自己,只要姜维不嫌弃,也愿意跟着下山,闯一番事业出来。”

  这算是将这伙强人招安了?也忒容易了些罢!

  接下来的接风宴席上,潘文屡屡表示没有任何问题,弄得姜维瞬间有些恍惚,自己到底是来求人的,还是人家来求自己的。

  原来潘母在药金充足的情况下,病已好了大半,本就不适合做打家劫舍买卖的弟弟潘武,已回家照顾起了老母亲。对于潘文来讲,已无后顾之忧。况且他亲眼见识过姜维与马盈的能耐,必不是久居人下之人。跟着混,有前途。以他的大脑构造,封侯拜相之类的春秋大梦,未尝没有做过,或许正在做着。

  但对于姜维来说,其实是有问题的。

  直到宴席吃完,他仍不确定这些叫花子一般的流民组成的军队,到底是去帮忙的,还是去送死的。但姜维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将来战场对垒,若用他们去诱敌,效果必定不错。因为无论对方的主将如何胆怯懦弱,都不会惧怕这样一群衣不蔽体的老弱病残,都会将他们视为送到嘴边的肉,生怕这群生了腿的“功劳”跑了。除了这一点之外,姜维目前还没能想到可以托付给他们去完成的任务。

  不过创业伊始,从来都是这样筚路蓝缕,姜维也只有认命。

  有,总好过没有。这些兄弟们,便算是姜维第一批部下了。

  聚沙成塔,如今已见到了沙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