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哉行 七十九 无关贪嗔事
作者:细雨骑鹿的小说      更新:2021-01-17

  当哭爹喊娘的嚎叫在深山中回荡之际,与山林方向完全相背的大道上,一匹马如风一样向前飞驰。

  凌天衡扯下了蒙面的黑布。

  如无意外,那些官差应该已经追着野猪进山了。

  那头野猪身形庞大壮硕,脾气也格外暴躁,似乎对引它出山林的人无比愤怒,不顾疼痛地拼命进攻,横冲直撞,倒了又起,起了又倒,起码挨了三四十拳,它才疲困地趴在地上喘气,再也没有挣扎。

  他制伏过不少野猪,还从没遇过这么难以受收拾的。

  打倒野猪之后,他把野猪的手脚捆缚起来,藏进了道旁的草树里。等他赶回此地,就把县令扔在了路边,又将马背上的箱子绑在了野猪身上。

  重获自由的野猪仿佛知道了他的厉害,不再试图攻击,转身想逃,又被他用内力重重打了一拳,身躯向前扑出两三丈,立即头也不回地向来路狂奔。

  野猪奔跑时剧烈的颠簸,会让那些碎金和先前在马背上一样,一路顺着他在箱子底部刺出的小孔落出,把官差一直引到它的老窝。

  只不过野猪吃了这样的大亏,若是突然再见到人群,恐怕会狂性大发,那些官差有得苦头受了。

  而那整座县城,就是再过几十年,恐怕也没有一个人会忘记今日之事。

  尽管今日所做的一切在凌天衡看来其实有些荒唐,但这样大闹一场,他的心中竟然隐隐感到了几分快意。

  与师兄他们已经分头行动了好几日,始终风平浪静,不见任何的人马追来。难得路途平稳,师父与萱儿却总是时刻担心着师兄他们的行踪是否已被人发现,或是人马全都在向他们走的那条路集结,连他自己也不禁暗自担心他们会不会遇到危机。

  怎么也要帮帮他们,哪怕对情势只有微乎其微的影响。萱儿三番五次地提出了这样的想法,师父并没开口,但默认般的眼神透露出了心底的赞同,他越来越难以拒绝,又想着苏湛那日教训他的话,自觉不能因为身旁的人,就对师兄的安危完全坐视不理。无奈之下,才用这样的办法来引起官府的注意。

  纵然今日在场亲眼目睹的人皆是一头雾水,但是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很快传到雍都。

  哪怕只是替师兄他们引开一小部分的敌人也好。

  想到总算不负师父他们的所望,凌天衡的整个心绪不由放松下来,放缓马蹄,抬眼望见江岸边的大船和小舟起起伏伏地排成一线。

  “义父回来了!义父!”

  少女在靠中间的一艘大船船头踮着脚尖,向他不断招手,显然翘首以盼多时,老人和书生坐在她的后面,见到他安然无恙地返回,面上也泛起了欣喜之色。

  “你们等的同伴就只是他一个,没有其他人了么?”

  皇甫萱侧头,问话的船夫在她的身旁,好奇地望着越来越近的一袭黑衣。

  这条船上的船夫为人都相当和善,经过如此漫长的等候,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只是迎着冷冷清清的江风,埋首做着手头的事情。尤其是身旁这一个,不止通情达理,总是满脸笑容,还很热情地同她说话,天上地下,无所不谈,也完全不会嫌她嗦,也不会嫌她很多东西都不了解不明白。

  下山以来,她见过的人,除了宋玄一和云涯山庄满门之外,不是阴险凶残,满手血腥,只为伤人性命,就是冷漠得对旁人不加理睬,如果不见到那种铜铁铸的小圆板,色泽发白或发金的石子,多说半句话都不愿意。

  不知道该欣慰还是悲哀,她曾经做梦都想要下山,山下的人却不像根本她想象中的那样。而这个船夫,算是她在山下认识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了。

  “是啊,我们可以立刻准备启程了!”只不过,船夫们越是半分怨言也没有,反而越是让皇甫萱觉得有些不安,“不好意思啊大叔,为了等义父一个人,耽误了你们船上这么多人的时间…”

  “没关系,我们本来就要等他。”船夫笑了笑,对其他的船夫摆摆手,“人已经来了…”

  所有的船夫全都站了起来,往各自负责的位置走去。

  就在船上众人开始移动的那一瞬间,凌天衡的心中顿时一凛,那些船夫的身形迅捷得有些异常,也并没有人的脚步是朝着铁锚所在的船尾,倒像是在向萱儿他们靠近,他刚松开缰绳,还没有从马背上跃出,从船上传来一声高喝,“停步!弃剑…”

  这声音竟然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刚才与皇甫萱说话的船夫靠着船舷,含笑望向凌天衡,眼神和话音里都满是威胁的意味。

  不用回头也知道,手下已经拿出了藏在袖中的刀,架在了三个人的脖子上,因为他看见凌天衡当即勒马,还捕捉到了凌天衡眼中闪动的惊愕之色。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后背就感到一阵迅疾的怪风掠过。

  身后霎时传来一声惨叫,船夫猛地回头,发现少女身后那名船夫的上半身竟平白无故地燃起了烈火,发出嘶声痛呼,仿佛身前有一道无形的飓风,让他跌撞地倒退数步,转瞬间全身都被火焰包裹。

  一个金色的飞影从眼前疾闪而过,一股巨大的火焰追着在甲板上翻滚的火球,迅速蔓延开去。

  飞影用无法形容的速度在空中不断盘旋,同时一团团的火焰如流星般坠下,令人眼花缭乱。船夫们还没来得及看清空中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大片火光已将大半条船吞噬,灼人的火舌也已经舔到了裤腿。

  船夫们再也顾不得其他,全都胆战心惊地向没有着火的船头逃去,竟然忘记了要在水中保持重力的平衡,只想要赶紧跳入水中,整艘船顿时侧倾。

  船上的众人惊叫起来,被遽然翻倒的大船甩落到了江中。大船在倾覆的那一刻掀起巨大的浪花,水里一片混乱,半空的飞影还在朝妄图以及无意中接近少女的人射出火焰。

  皇甫萱胡乱地挥动手臂,大喊救命,江水更加放肆地涌进了口鼻。凌天衡立马点足掠向江面,一手从水里抱起了皇甫萱,另一手托住宋玄一的肩臂,脚踩一个船夫的脑袋,一跃回到岸边。

  飞影叫了一声,立刻追随过来,蹦落到皇甫萱的身上。

  “咳咳…真想不到那些船夫的善意原来全是伪装出来的,我还当他们都是好人呢…猪油,真是太谢谢你啦,你又救了我一次…”肥硕的小兽重重地落在胸腹,弹压了几下,被呛住的咽喉顿时大口大口地将水呕出,皇甫萱轻轻抚了两下小兽的脑袋,用手背擦了擦脸,湿透的身体在秋风中打了个冷颤,“咦,陆大哥呢?”

  凌天衡立马回身,目光扫过整个江面,几个捡回性命的人正拼命地游向对岸,其中还有那个叫他停步的船夫,但并没有陆庭芝的身影。

  宋玄一撑坐起来,浸了水的白须白发也显得面色更加的发白,“难道…难道庭芝沉到了水里?”

  “啊…”皇甫萱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慌忙惊呼,“义父、义父,快救救他啊!”

  水中的人此刻都已爬上了岸,凌天衡向落荒而逃的背影望了一眼,蓦地与记忆中的一幕重叠,他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会觉得船夫的声音耳熟,也想起了船夫的身份那日在辟罗山下,唯一一个从他剑下逃脱的人。

  绝不能再让这个人逃脱了,否则会后患无穷。

  但皇甫萱急切的呼唤让凌天衡一下子醒悟过来,眼下当务之急是救人,不是杀人,他只好收回赶上去以绝后患的念头,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假船夫们逃掉。他勉力冷静下来,集中心神望向江面,江流从从容容地向下游流淌,看不出有任何异常的波动。

  就在这时,眼角似乎瞥见了一道飞快晃动的暗影,凌天衡倏然转过头,看到一个头戴纱笠的黑衣人把陆庭芝扛在背上,不断地跃过脚下仿佛连成了一座长桥的靠岸船只。

  “我去救他!”凌天衡匆匆向身后的二人留下一句话,立马沿着江岸追了过去。

  所幸那人的轻功不算上乘,又扛着一个人,只不是转眼的工夫,凌天衡就与他拉近了数丈的距离。

  “站住!”

  那人听见从身后传来的叫喊,没料到凌天衡会追得这么快,大吃一惊,同时发现前方大大小小的船只余下了不到十来条,江岸的尽处也是一座数十丈高的小山,居然再也无路可行。

  仓惶之间,侧头瞧见江中有一艘大船,整艘船就要完全驶入小山映在江面的倒影。大船行进的速度很快,可以明显看出远超寻常船只,船上的人身份更绝非寻常。但来不及再多做考虑,黑衣人立即鼓足了气把陆庭芝扔到船尾,然后跟着纵身跃上。

  在离船尾不远的地方,有几个富商打扮的男人吓了一跳,急忙让身旁的仆从们围了过去。

  仆从们万分小心地把黑衣人围了起来,却没有人敢贸然动手。

  凌天衡在一个呼吸之间赶到山脚前,几道黑点倏地扑面而来,他横过剑鞘一挡,只听叮叮的响声,有什么东西打在了剑鞘上。

  等凌天衡再抬起眼睛,遥遥可见大船已经驶出山的倒影。

  凌天衡匆忙回身,跃到了沿岸的一条小舟中,挥动船桨的双臂真气流转,衣衫的两袖都被臂上的肌肉撑了起来,小舟以比大船更快,更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进发。

  自家的舟莫名其妙地被陌生人划走,江岸上几个烤鱼的船夫里有人大叫大嚷地奔到江水边,一锭银子抛到了他的脚前,不等他发愣,接着有个声音仿佛近在耳畔,“暂借一用。”

  围在身边的那群人试探般地缓缓靠近,黑衣人没有理会,因为望见凌天衡的小舟在疾速逼近,连忙又扬手掷出几道黑点。噔噔几声闷响,船桨落到了另一侧船舷,在水面划出激烈的波痕,小舟没有因此而令速度减缓。

  虽然无法打中凌天衡,但这一出手无意中却敲山震虫,向黑衣人移近半尺的脚步又退了两寸。

  凌天衡垂眼看了看,原来打在船桨和剑鞘上的是几枚钢镖。镖上还有毒,钢镖的周围有些发污的痕迹。

  风声突变,又有数枚钢镖接连打向凌天衡。

  钢镖虽快,但自从与那柄犹如毒蛇一样的软剑搏过命,在凌天衡眼中就像一只伤了翅膀的蝴蝶,抓得轻而易举。

  眼看所携的钢镖尽数打出,却没能伤到凌天衡一丝一毫,黑衣人似乎格外恼怒,忽然转过头,抓起离身旁的一个仆从就朝小舟掷去。其他的仆从还没来得及惊叫,一个接一个地被丢下了船。

  站在一旁围观的富商们吓得慌忙躲进了客舱。

  但是落水的仆从们只稍微阻了一下小舟的去路,很快又离船尾越来越近。

  黑衣人气急败坏地把陆庭芝提在手里,挡在身前,另一只手拿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对凌天衡叫道,“别再过来,不然我就动手了。”

  凌天衡一怔,顿住了手里的动作。

  宁静下来的小舟任四周的江流拨弄,一会儿就被大船甩出了数丈,黑衣人得意的笑了两声,把刀向上移了几寸,移到了陆庭芝的双眼旁。

  “臭小子,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吧?也不开口求饶,怎么…你一点不害怕?哼,你也不必强装镇定了,我看这一次还有谁可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