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驸马 第三十九章 离家出走
作者:公子鸣鹿的小说      更新:2019-11-10

  “鹿鹿!”

  姬姚从掉坑的失重感中挣扎起来,一脚出去蹬了个空。他在黑暗里撩开一点视线,并不清明,身体感知还是麻木的……

  他确定自己做了个梦。梦里的片段,在他将醒未醒的那一刻格外清晰,面具,掉坑,还有那句让人如沐春风的绝杀:“全都赶下去”。

  他顶着满头凉汗坐起来,跟船舱对面的步六孤鹿望了个对眼。那一刻,他在噩梦中挣扎的神志,像黑暗、凌乱又破碎的废墟里拔土萌芽的种子,一抬头,见了人间四月天。

  “你,喊我?”步六孤鹿挑了挑眉峰,表情有些复杂。

  姬姚的视角刚切换到现实世界,不太适应他的眼神,显得慌乱又局促。他赶紧撇开眸光,瞧向了左安琪。

  左安琪熬了一夜,以凡人之躯支撑着岷岷亡魂的心念,透支得有些过了,现在坐在窗下摇摇欲坠的。

  “安琪……”

  姬姚在左安琪倒下去的那一刻,奔过去扶住了她。

  左安琪软软地倒在姬姚肩头,彻底昏睡了过去。

  “她怎么了?”姬姚翛然侧脸过去,冰凉的眸光投向步六孤鹿,话也冰凉的。

  “她没事。睡一两天就好了。”步六孤鹿的音调暖暖的,话却说得很魔头。

  全都赶下去……

  一句在梦里听过,一句在现实里余音未落,两句话叠在同一个人耳朵里,几乎如出一辙。一时间,他说过的每句话,仿佛都是谈笑间判人生死的阎罗令。

  那些征战杀戮的血腥,落在一个和平年代的人耳里,完全是在挑战人性底线,尤其是他刚刚感受过一次濒临死亡的挣扎,哪怕是在梦里。

  姬姚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扛枪站了起来,警戒着那位与他一案之隔魔头——俗称“炸毛”。

  他暗暗咬牙,心底对自己一通奚落:“魔头就是魔头。你还指望能用朝夕相处的情谊,博他一点人情味儿吗?”

  步六孤鹿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主。姬姚神情大变,他却只字未言,不晓得拿的什么主意。

  “我跟你说过,让你别教她那些巫蛊之术……现在好了?”姬姚恨恨的一眼瞪过去,将他怼了一晚上没怼出去的怨气,一并瞪给了步六孤鹿。

  “以后别再带坏安琪!”他抱起左安琪,一脚踢开舱门,迈大步出了船舱。

  晚间,船夫将这艘丰沮小船系了在街边的码头上,船头正好靠在上岸的石梯旁。

  姬姚堵着气,步六孤鹿恰好追了出来。

  姬姚抱着人,走得又急,出去的时候船就晃得厉害。步六孤鹿追他几步,两人步调共振,将小船摇晃成了颠簸。

  姬姚怒气冲冲地出来,在船头尚未站稳,被颠簸的小船一晃,险些抱着左安琪栽进水里。

  他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坐不惯古代乘风破浪的一叶扁舟,被有意无意的共振颠得站不稳脚。无处可逃,索性向船外跨一大步,跳上石梯。

  跳下小船的那一瞬,姬姚愣了。

  他在“离家出走”和“委曲求全”之间徘徊一秒,最后大步流星,拾阶而上。

  他心道:“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人性全无。谈笑间,他能坑人十万大军。迟早有一天,我和安琪也会被他埋掉。反正都回不去,何必一定要跟他纠缠不清。一帮兄弟、好友都在这里,我找个地方晒太阳不好?非得因为他笑得好看,就给他卖命?”

  姬姚下船的时候,有人拽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感觉是步六孤鹿。拽他的人没有强留,他以为自己错觉了。

  下船后的那一愣,是抉择,是留恋,姬姚自己也说不清楚。

  “姬老兄,你去哪里……”船夫在姬姚身后喊了一声。他那半句话,结构完整,听起来像个完整的问句。不是细致到变态的人都不会发现,他的后半句话,被步六孤鹿一个很隐晦的手势禁住了。

  姬姚跨上石阶的膝盖一软,差点没有跪下去。他默无声息地骂道:“该死的左安琪,就该让你留在船上,让小魔头挖坑把你埋了。要你到处乱喊‘姬老兄’,丰沮的老船夫都会了。”

  石阶尽头,姬姚迎面撞上一位白衣少年,短发,穿一身打底的亵衣,牧恋秋回来了。

  左安琪现在昏迷着,姬姚不知道怎么动用“心念”引导他。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他说:“跟我走。”

  他跟牧恋秋擦着肩头过去,有意无意地用左安琪的脚撞了他一下。他想,他要是不能被带走牧恋秋,就让他留在这里好了,反正有人收场。牧恋秋要能跟他走,皆大欢喜。

  他想有人收场的时候,似乎忘了他刚骂过人家“小魔头”。

  姬姚与牧恋秋擦肩过去以后,已非活物的牧恋秋,竟然木愣愣地跟上了姬姚。

  故人相聚,大概是种圆满。带着牧恋秋,姬姚走得特别放心,没有把朋友留给别人的后顾之忧。

  所有退路都想好了,他就是没有想过牧恋秋被带走以后,没有左安琪的心念引导,这两天得怎么控制他。

  晨曦撩开天际的鱼肚白,在青砖斗子墙下,碧波秣陵舟上,铺开斑驳光影。晓风寂静,拂过长街也是寂寥的味道。船头飘的,只有飞开几片桃花的衣角。

  姬姚与几位稀稀落落早起的挑夫擦肩而过,被晓风一吹,心也跟着寂寥了。

  他眼角余光瞥见船头晓风里翻飞的衣角,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悲跌宕成狂潮,好似翻越千山万水见的桃花,在他见到的一瞬间,纷纷扬扬凋零在眼前。

  到底是小孩子过家家的脾气,既然走了,就不能回去。好马就吃回头草,不过说说而已,真要付诸实践,没几“硬汉”放得下面子。

  不管身后是桃花,还是魔头,走了就要走得彻底。姬姚将自己的身影隐没在长街尽头,彻底消失在步六孤鹿眼前。

  长信城遍地死人,留不得。

  此去往东回丰沮,最近的是乌江,天黑之前得在那里过夜。长信城的死人都是乌江来的,没有丰沮辟邪的小船,姬姚不敢往那儿出去。

  沿江西去,最近的是京口,相比长信还算安全。

  姬姚不敢走水路,带着左安琪和牧恋秋雇了辆马车,直奔京口而去。他没想好,是去京口小住一阵,还是要与某人就此诀别,躲在京口晒一辈子太阳。

  长信到京口不远,姬姚一行三“人”进城,正好赶了个晌午。

  这一路道没什么折腾的,姬姚怀里还揣着几锭银子,不担心没地儿吃饭、睡觉。

  最糟心的,就是那车夫,糙汉子,马车当街就停了。请他靠个边儿,他还不乐意。

  姬姚一晚一早,塞了一肚子火药没点,这会儿又被人烧一把暗火,别提了!

  他不愿意当街与人争吵,一咬牙,把火药桶闷在胸腔里炸了,鼻孔吹着滚滚浓烟,抱着昏睡不醒的左安琪跳下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