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驸马 第五十八章 不入红尘
作者:公子鸣鹿的小说      更新:2019-11-10

  步六孤鹿手上端的是碗新添的茶水,滚烫的。姬姚灵魂体爆炸,突然握住他的手,他手上茶碗一晃,滚烫的茶水就泼在了两人手上。

  姬姚是真火焚身、镇宅辟邪的烈火小骷髅,步六孤鹿是天打雷劈、挫骨扬灰浑然不惧的大门神,怎把那滚烫茶水放在眼里?那点火辣,解愁倒还不错……

  他两被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还就着这姿势说话。

  “我……”不想让你再去天葬台上走一遭了。

  话到嘴边,姬姚又如鲠在喉地卡壳了一下,说不出来。那句话,字字如血,每一个字说出来,蘸的都是他的心头血。

  “去乌江,不过是为了调查一些过往,和曾经疏漏的细节。”步六孤鹿与姬姚同时开口,话却说得慰藉人心,他多半早猜到姬姚想要说什么了。“封印破不破、补不补,都不重要。何况那封印,只是破损了一些边角,不要紧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说,“你是我的心,我的肝儿。伤你就是伤自己,我怎么舍得让你为我操心呢?我有伤,我不说。你不陪我去,我只能在乌江城里晕倒,等皇上来挫骨扬灰。”

  大棒加糖,名叫“棒棒糖”,打一棍子才发糖。

  驸马爷一包奶糖随手发,每颗奶糖都扔土坑里,捡糖的他都给你埋了,浇上水拿糖做养料,等你发芽、开花、结果吃瓜。当然,吃瓜的总是他,没有结瓜啥事儿。

  姬姚手心里一捧奶糖了,还捡得乐此不疲。他说:“我不管,我准你再上天葬台。”

  步六孤鹿顺手再发一颗毒奶糖,加的不是敌敌畏,就耗子药:“好。我不去。”

  得了许诺,姬姚终于了松手,心却绑了束缚,系上了那个谁。

  事后好长一段时间,姬姚才反应过来,步六孤鹿套他话呢。后来,他无意间还问过步六孤鹿一句,“长信城一战之后,你怎么又散在了天葬台上”。步六孤鹿对他问的那个“又”字并不惊讶。姬姚这才反应过来,他早在京口陪他喝茶闲聊的时候,就被步六孤鹿套了话去。他早知道,他借他眉心字,看过天葬台的献祭。

  这些都是后话,驸马当下投的那枚毒,就是为了坑蒙拐骗,拽上姬姚粘着他寸步不离。姬姚最怕的,就是他的“获奖作品”又上天葬台。

  他这种包产不包修的技术工人,坏个零部件都修不回来,真的特别为难。怎么还敢让他再上天葬台?

  姬姚出门,走哪儿都想拖上左安琪。这“薛定谔”的古代世界,太陌生了,带个熟人总是好的。【注】

  可是,左安琪说她伤还没好,要在王爷府上静养。其实,她只是贪念京口繁华,想留下来画完手绘再走。

  客栈纵火案,得有人配合去查,幕后主谋可能涉及“长信兵变”一事,她留下来最好。再说,她一姑娘家,乌江这样煞气重的古战场,也不适合她去。

  她要留在京口,步六孤鹿也不勉强拉她随行,嘱咐王爷代他和姬姚照顾好左大小姐,与众人就此别过。

  姬姚成功地被步六孤鹿打包带去了乌江,还守他守得寸步不离,就怕他心血来潮,口头许诺的都不作数。一个不小,他又得去天葬台上找他。

  乌江城外,除了滔滔江水,半寸草色都不曾瞧见,别说春花秋月了。

  “这都三月了,怎么连点绿都没有?”望着光秃秃一原平川,姬姚心里有点慌。

  “前些年,魔障之气太重,种子落地不能生根。现在魔障之气破了,很快就会好的。过不了几年,又是江流宛转绕芳甸的美景。”步六孤鹿见怪不怪地答了一句。

  姬姚更慌了,步六孤鹿那话说得,跟从小就在这种荒凉又邪门儿的地方滚土似的。

  眼睁睁瞧见一张俊美皮囊,里面裹的全是魔鬼般的过往,他还日日与他随性,怎的不慌?

  再往古战场的方向过去,能瞧见一座土丘。那是步六孤鹿当年,坑杀宇文家十万大军的乱葬岗。

  寸草不生的土丘上,地洞重地洞,就跟住着十万只地鼠似的,瞧得姬姚浑身鸡皮疙瘩,犯了密集恐惧症。

  他笑成哭像,跟步六孤鹿玩笑,“你会打地鼠吗?”

  步六孤鹿瞅他一眼,“什么叫打地鼠?”

  姬姚嘴角的肌肉抽了两下,抽出了又酸又麻的味道,有种皮下十万只白蚁啃噬恶寒。他肩膀一抽,咻的一下钻到步六孤鹿身后。

  他用颤抖得有点乏力的声音,解释道:“就是……有一种叫‘地鼠‘的小萌物,穴居打洞,有很多很多的家。要抓住它们很不容易,瞧见它冒出头来,就得一锤子敲下去,敲中有奖。多数时候是敲不中的,它们会躲回去,从另外一个洞口出来。然后,就得大锤准备好,随时盯着各路洞口……”

  姬姚一紧张就话多。他揪着步六孤鹿的袖子还不解恨,又攀上了他的胳膊,最后索性将他两条胳膊箍紧了抱住。

  步六孤鹿被他抱着,好像笑了一下。他微微侧脸,余光瞥向姬姚,问道:“你说的小萌物,有你萌吗?”

  想想地洞里爬出来的全是死人,头皮都麻了,哪里还有打地鼠的快乐?

  姬姚:“……”

  他跟步六孤鹿瞧个对眼,一愣,赶紧将松手,往后跳开半步。心道:“鹿哥哥的典型闲得慌,没事儿就撩人。”

  是吗?谁先撩谁的?

  “那么多死人打地洞爬出来,怎会没人察觉?”为了掩饰尴尬,姬姚慌忙扯了块遮羞布,说了句听起来还算理智的话。

  “有人故意包庇。”步六孤鹿很少点破,这次例外。

  姬姚心里说:“废话!那么明显,放牛娃过路都能瞧得见的事情,乌江城竟然跟没事儿一样。”

  他嘴上却说:“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就等你给他写信?”

  这话,问得有点儿酸,不过推断合理。

  步六孤鹿笑看红尘,暖声道:“就算不知道,长信那边东窗事发,他也会来查的。这件事情,倒不需要你我操心。”他顺势一脚,传球给了皇帝陛下,平底锅也顺手甩了出去。

  “那,我们来乌江干嘛?”姬姚有点茫然。说好的查案子,要就地变成打地鼠吗?

  步六孤鹿回身对上姬姚的眼眸,瞧得他心头一阵狂跳。屏气凝神的瞬间,他竟然忘了数自己心跳到底漏了多少拍。

  满地荒凉里,他惊鸿一瞥的瞬间,已是江上皎皎孤月轮。多少春花秋月,也不及他回眸浅笑。

  那浅浅一笑撞在姬姚心上,好像撞破了尘封在祭坛上的骨灰盒。一丝龟裂的细纹里,生出前世的枝芽来。再得他春阳雨露般的一个眼神,出土的枝芽,就疯了似的乱长。

  他脑子里乱串的枝芽,到处开花。纷纷扬扬撒下来的花瓣,全是那小鹿眼的精灵,零零碎碎的,漫天乱飞。他伸手捞了一把,连点儿碎片都没抓住。

  “我们见过?在哪里见过……?”姬姚在心里问了这么一句。

  他又听见步六孤鹿说:“万丈红尘本就是泥,再参和上权势、利益的东西,更加糟心。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必搅和到那个泥潭里去。帝国江山都是皇帝陛下的,有他担着就好。再不济,还有我呢。”

  姬姚听着那话,耳蜗里一股热流,迂回婉转地流进了心窝里去,窝得他背心里直冒热汗。他眼睛都瞪直了,心道:“鹿哥哥,你宠公主宠出惯性了吗?这是要护着我不入红尘的意思?我不是拓跋伽蓝……!”

  步六孤鹿管他心里怎么歪歪,又道:“地鼠洞里倒是有些麻烦,我们进去瞧瞧。”

  被步六孤鹿捧在手心里暖过一回的姬姚,怎么忍心让他独自涉险,脑子都不带过的,回了驸马爷的话:“我跟你去!”

  回完,姬姚傻了!他心里痛骂:“步六孤鹿,你这坑神!”

  怎么上天入地,都得把他坑进去?

  考古挖坟他不怕,不等于去僵尸的地盘儿考古,他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