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流影 九 难于清泓走宫廷,脱于嫣然扮霓裳(上)
作者:青子寻剑的小说      更新:2019-07-10

  出城的时候,天绍青还在想,如此一件大事疯传江湖,为何独独自己全然不知?这时,她忽然想到了黄居百,心里顿时彻悟,定是他,沿途严封消息。

  怪不得当初离开洛阳,他绝口不提自己家人,还连番躲闪自己,想及此,天绍青后悔不迭。

  难怪师父常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遥记得离别师门时,师父千叮万嘱让她加倍小心,可她终是疏忽了。

  武林自古多事,纠葛向来难平,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虽然于柳枫眼中,仗义就是愚,可她内心深处总留有余地,珍爱生命无错,然仗义也不可失,人如果失去了仗义,变成他那般冷漠无情,那不是太过自私了么?世间的人情何在?

  只是往后,她自己行走江湖,也要谨慎,多长个心眼倒是真的。

  走不多时,经一荒野,日光当头,煞是刺眼,正自闷头提步的天绍青,陡然听到一阵急呼声,抬头远望,只见是位女子正遥喊救命。

  那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华丽纱裙,迎面朝天绍青疾奔,随其起步,长长的束腰裙带在风中翻飞,她俄而提起纱裙,便于大步逃脱;俄而娥眉急拧,不断向后张望,甚是慌张。

  在其身后,紧紧跟着几个地痞模样的无赖,而女子看起来身子娇弱,逃不过那几人追赶,一会儿便被赶上,一双双张牙舞爪的手当下都来拽她,有的更以污手紧紧箍住她的腰,面上笑容微露,无耻已极,两三下便将那女子按倒在地,进行施暴。

  女子惊慌失措,连声大呼,可荒芜之地,甚为偏壤,哪里有半个多余的人影?

  眨眼间,几双咸猪手就将她衣裙撕烂了好几处,使得她细嫩的肌肤现出,莹莹然的雪白身子暴露于青天之下,染上了泥沙,本是华贵的衣容更显被人糟践的凌乱。

  她娇容上犹挂泪珠,羞愤悲啼,喃喃呼道:“刘晨,刘晨你在哪里,带我走……”可无所挣脱,再说纤弱的身躯如何挣得过几个粗肥大汉?

  不多会儿,她头上的朱钗饰物俱都散落一地,长发披散下来,更见娇美。俨然一个养于深闺的闺秀,突然被人玷污,直教人叹一声:好花易折。

  也不知她呼的是谁,老半天无她口中所呼的人出现,那几个无赖见她浑身珠饰华亮,早知其价不菲,这若不是上等大户人家,无人能穿戴的起,遂贪婪地将珠饰尽都收于手中。

  她焦灼害怕,见挣扎无用,绝望地抬首望天,流下两行泪道:“刘晨,我死也不会让你的英魂蒙羞!”就要咬舌自尽,猛见个人影飞掠而来,也是一身鹅黄色衣裙,仗剑疾行,天绍青在她眼里,成了天女下凡。

  远远见此,天绍青免不得想起了亲历的文景居一幕,文景先生一脸慈态,使她放松警惕,并微笑着邀她入房,还扬言易容秘术不可外传。

  可当她打量一番屋内陈设后,一回首便昏了过去,晕倒的刹那,面前飘来一阵白烟。

  当日黄居百向她提议文景先生的易容术时,她便有所顾虑。江湖盛传文景先生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可她知道文景先生更以好色出名。

  是以进房的间歇,她紧紧按着剑身,踏步时四下顾瞻,就防会有异样。

  纵使这般,那时心中也七上八下,暗自埋怨,黄居百也不知和那帮弟子交谈什么,怎的迟迟不见跟来?如有其相伴,总比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好,教她慌急。

  她见屋内布局雅致,干净清幽,文景先生又彬彬有礼,正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暗自惭愧,谁知正要回头,却忽被文景先生一把抱住,挣脱不得。

  那番情形,就与如今这黄裙女子的遭遇无二,所幸的是,她会使剑,虽然势单力薄,可总比这个姑娘好一点。

  文景先生见她挣扎拔剑,立刻于她面前吐了口气,于是她全身无力昏昏欲睡,由于心内害怕,愣是强撑着不敢闭眼。眼见着那一双脏手从她的脸上游移至全身,更一下解开她的衣带,她无声地落下了泪水,后来药劲儿冲上头脑,被迫失去意识昏睡。

  没有人知道她的境遇,更不会有人来救她,她直感天地暗淡,日月失了光辉,若是不来洛阳该多好。梦里面,她惶恐而哭,生平第一次如此脆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竟然听到了黄居百的大叫声:“绍青姑娘,绍青姑娘,快醒醒啊!”

  就是这句喊叫,使她顿时来了精神般霍然起身,幸好那把剑还在身旁,正好拿来刺杀这淫徒,可令她惊讶的是,正要教训文景先生,文景先生却死了,屋子里还有位弟子手举短刃,正朝他的背上疯狂地刺着。

  她大为骇异,慌忙低首瞅了瞅衣裙,见虽然凌乱,却无大碍,才长长地吐口气,想来便是文景先生的弟子相救,可弑师之罪,也难免教人悚然。

  此时,黄居百陡然冲进来,大叫道:“姑娘救命呐!救我!”

  她抬眼相看,正见到文景门下八位弟子手举屠剑追赶黄居百,嘴里连声斥骂,言辞间听得明白,原是怪黄居百叫醒自己,坏他们好事。

  她羞愤气急,看来八弟子同样心怀不轨,并非有意救她,弑师可能更为了侵犯她。

  虽说他们杀死文景先生间接救了自己,可八人之心更令人不耻,都想占她便宜,更有甚者,吹毒放气引蛇出来攻击她,匆忙中,她的剑划破了他们的脸颊,一拽黄居百奔离文景居。

  出去后,她仍难摈弃羞耻,将提议易容术的黄居百大骂了一通,黄居百连连道歉!

  如今黄居百死了,可天绍青却难复郁结,究竟黄居百于她该如何论断?事实是,黄居百虽有目的,两次救她和哭诉之举,均是为了更好的保住自己性命,可若没有黄居百,她必将命归黄泉。

  但又一想,黄居百既然做下对不起柳枫之事,那么必然要招致杀身之祸,从她去洛阳的时刻起,便注定了这一趟江湖路不好走,命里注定她该有这一番梦魇窘境。

  黄居百带给她三番险遇,又两番救她,而柳枫三番重伤于她,差点害她没了性命,却又还了她一命,这些牵扯不断的纠葛,更教她见证了人世冷暖。

  是故远见那女子被一帮流氓扑到在地,撕扯衣裳,她顿时来了精神,纵身起跃,剑哗哗挥了过去。

  剑光一闪,几人惊骇倒跌,或揉手臂,或遮额头,不住地哀嚎痛嚷,天绍青剑锋指定几人,瞪着眼,凶狠狠道:“以后若再害人,定不轻饶,滚!”气极了,哪里还愿意再看那几个人?

  可如果她能够多看一眼,兴许还能有所发现!

  这几人就会两招市井拳脚,未有好命亲睹真正的剑法,当下便被骇呆,惶惶地从地上拾起,相觑一阵,连忙一溜烟逃窜。

  天绍青收剑入鞘,回观那女子神色,见其惊魂未定,走过去扶她起身,替她拉好乱衣,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那女子收起悲泣,整好衣容,向她回礼道:“多谢姑娘相救!”缓了缓神,心情平定片刻,遥视远处,指着数位死去的家仆,道:“我乃蜀国宰相毋昭裔之女毋燕,本是出来游玩,不想遇到歹徒,家仆被杀……”

  天绍青不觉一愕,实不想这样的女子竟是蜀国宰相府的千金,一时反倒愣了,浑身不自在起来。正要想法离去,那毋燕抬起衣袖拭去眼角的泪珠,目光直视过来道:“今得姑娘相救,感激不尽!愿姑娘随毋燕一同回家,家人自有重谢。”她欠身恭恪,十足的大家风范,一举一动,也自然而成。

  天绍青谛视顷刻,始信她话语不假,朝她恭揖道:“多谢姑娘一番好意,只是……我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这虽是客套,然也不乏推托之嫌,是她有意要与此女保持距离,不愿相熟。

  相熟,便是麻烦,黄居百的先例,她还没忘记,是以极少开口。

  那毋燕当然也看出来了,虽然经历一场险劫,但毕竟幼承庭训,脑袋瓜甚是圆活,一愣便问道:“姑娘可是怀疑毋燕身份?不信我?”

  天绍青倒被摆了个不知所措,连忙摇手道:“你误会了!”

  那毋燕观人甚微,凭此已知天绍青不是个很难说话的人,主意已定,她清亮亮的眼眸打了个转儿,轻移莲步,温温婉婉地上前,挽住天绍青的手臂道:“既是如此,那就去我家里坐坐,我爹为人很好,倘若知道我放走了救命恩人,弃大恩于不顾,定要怨我不懂规矩礼数!何况还是如此厚恩?我家不远,半个时辰便可赶到,耽误不了时辰的……”说罢,瞅着天绍青,俏皮道:“恩人总要让我答个谢呀!”

  天绍青略有犹豫,垂下首不言,良久,才讷讷道:“这个……姑娘,我实在是……”

  毋燕从旁谛观,越发确信她为人温柔,看看天,面色一变,急道:“待会儿回去,不知凶险,沿途之上,姑娘一身剑法正好派上用场,就当是我请姑娘护我如何?姑娘既然是侠女,仗义相助,莫不如好人做到底。”

  言说间,她作出一脸哀屈,抽咽道:“毋燕也知麻烦姑娘不好,可现下我孤身在外,回去还有些时候,那几个歹人兴许还在附近,家父乃高官,就怕他们掳劫我,借以威迫家父做出与民不利的事来,毋燕一人倒是事小了……”

  还未说完,天绍青便蓦然惊醒,只觉毋燕所言甚有道理,适才那几名无赖不会平白无故拦截宰相府的轿子。

  试想她乃李玄卉门下,自幼跟随李玄卉走闯天下,倒并非只顾游玩,做的俱是兴国兴民的事,或救死扶伤,收容些个无家可归的幼儿,或喂其吃食,或为惨死荒外无人认领的腐尸超度,或惩恶扬善。

  这是李玄卉入道后,经常喜欢做的事情,或为心中一点念想,也为了心安。

  因为每当看见那些被野狼啃咬的腐尸,李玄卉总能想起他那可怜的衣儿,亦是尸骨无存,他多么希望跟着自己的意念,李衣可以重归天堂,去一个极乐世界。

  而且乱世里,常有硝烟滚滚,饿殍千里,但硝烟过后,却鲜见**来为战死的将士收尸,偶尔能见到和尚道士出没,也夺去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也有一些良心过意不去者,便为他们找一个大坑,将人都埋了。

  李玄卉与天绍青也做这些事,所以毋燕那句话,看似不经意,却正中天绍青软肋。

  天绍青想着恰才自己太过大意,只将那帮无赖打跑,竟未问底细,目今听毋燕一席话,才知事态严重,这几人既敢明目张胆地杀害宰相家仆,该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做胆。一念及此,忙转身朝毋燕抱愧道:“幸得姑娘提醒,不然绍青愚蠢,还只将他们当成寻常的歹人打发了。他们既知姑娘身份,也还敢与朝廷作对,想来绝非偶然。既有姑娘盛情,那绍青却之不恭!”

  毋燕大喜,连将天绍青迎入宰相府内,就这样,在毋昭裔的招待下,一住五日。

  这毋昭裔乃是后蜀国的宰相,后蜀即是后唐庄宗李存勖命子李继岌灭掉前蜀所致的政权。

  而前蜀乃王建所建,前蜀亡国后,唐庄宗李存勖以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

  孟知祥入成都以后,整顿吏治,减少苛税,逐渐得四周府辖城池。因孟知祥被后唐封蜀王,后来称帝,国号遂为蜀。

  如今后蜀乃孟知祥子孟昶在位,也即是广政十五年。

  这蜀后主孟昶即位初年,曾励精图治,衣着朴素,兴修水利,注重农桑,实行“与民休息”的政策,后蜀因此国势强盛,北线疆土扩张直到长安。(①-引用史料、参考百科)

  但是近些年,他沉湎酒色,不思国政,生活荒淫,夜壶等器具俱是珍宝所制,十分奢侈,挥霍无度,朝政也开始呈现腐败。

  天绍青来到宰相府五日,倒是见识了一番,毋昭裔虽是蜀国较为勤俭节省的达官,但宰相府的庞大规模仍教她吃了一惊,亦走过了从未见过的亭台楼宇,水帘珠阁,那重重院落足足有十余重,常见栽花养树,又有身穿纱衣的垂鬓少女不时打扫庭院。

  花卉似锦,多呈繁华,树木葱郁,尚可擎天,争相为之,悠悠的府邸,环境幽雅,浮华尽现,于她以往在纷乱的中原大地所见比起来,实在也够奢靡。

  然天绍青只是客人,不是不懂得欣赏,而是欣赏不起。

  相府千金日日陪伴,倒也安闲,可她胸闷忧虑,无心于此,见得越多,越发怀念陋室的生活,也时常思念父母,想赶往苏州。

  那毋燕不知她这等想法,只见她开心时又会落落寡欢。两人相聊,通常都是自个儿自说自话,天绍青听得认真,但从不打扰。

  毋燕邀她开口,她便说,五日够了便要离去。

  她是个守承诺的人,答应毋燕的事,绝不中途反悔。

  毋燕早看出她有心事,唯恐她走,故意不提罢了,也对她守诺一举佩服已极,心道:江湖人士,兴许都是这样吧!将承诺,看的重于一切。

  天绍青几乎扳着指头数着离开的那一日,怪只怪初来相府时,中了毋昭裔嘴上之言的陷阱,答应他多住几日,不好推脱。

  待第五日到来,她忙去向毋昭裔父女请辞,毋昭裔当时正在厅堂,闻她所言,与毋燕齐都一讶。

  该来的终究会来,该走的也留不住,显见他们父女二人刻意挽留她在此。

  毋燕举步从堂上走下,惊讶道:“你要走?”

  毋昭裔摸了摸须,婉言道:“何不多住几日?小女敬仰姑娘侠肝义胆,也仰慕姑娘剑法,正打算让姑娘传授武艺,以作防身之用。”

  毋燕忙不迭过来拉她,笑道:“就是嘛!绍青,我爹都说留下了,他堂堂宰相,难道你也不给情面?”

  天绍青慌忙道:“不,我只是……有要事在身,不便……”

  话还未完,那毋燕已慌里慌张的抢白道:“不要老是说有事嘛,再留几日,如何?这府里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天绍青不免神色一暗,总不能将爹娘一事和盘托出,她行事谨慎,不愿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有甚事,藉由自身牵连到宰相府也不大好,故而沉吟了片刻,道:“可是……”

  毋燕拖着她一边向厅外走,一边道:“不要可是了,我正想向你讨教剑法呢,走,我们去后院,你教我!”不过俄顷,就把天绍青拖走了。

  毋昭裔目送她们离厅,一脸笑容顿时转为忧虑,双手负后于厅内踱了几步,忽地仰首一叹。

  他想起了前几日宫中发生的一件事,一封边疆呈上的密函离奇失窃,当时皇帝孟昶正于御书房小憩了半会儿,醒来后,密函便不翼而飞了!

  宫中流传着鬼神之说,请了道士和尚做法,天子也因此受了惊吓,不敢去那御书房,现在批阅奏章明显松散了许多,有的更是拆都未拆。

  恰巧中原大周皇帝郭威又派人送了七宝塔来,说是以诚两国交好之意,孟昶向来爱宝,自是喜上眉梢。

  毋昭裔觉得此事非比寻常,怀疑是刺客潜伏了宫中盗取密函,意图不明,正想将此等想法告之天子,哪知左匡圣马步都指挥使安思谦百般阻挠,在蜀主孟昶面前截住他的话。

  毋昭裔揽须思量,会否是安思谦存了不轨之心?前几日,七宝塔进宫的前一夜,据说安思谦府上来了位不速之客登门拜访。

  贵客以玄天令将安思谦从梦中扰醒,昨日朝堂,有人提及此事,请奏严加督办不速之客。

  安思谦于圣帝面前声称,乃是虚惊一场,竟不要旁人插手?并说是百年前的玄天门重出江湖,错将自己认成门下后人,来人杀了几名仆俾,后来自己出马已将来人拿下,就不必大家操心了。

  皇帝孟昶当然高兴,并当面称赞安思谦武艺如何超群,是安邦定国的一名良将,安思谦立马谢赞,喜不自禁。

  毋昭裔觉得安思谦心中有鬼,斜瞪了一眼,怎知今日朝堂过后,安思谦却摆了他一道。

  毋昭裔知道,孟昶对于美丽的女子向来喜爱,受不了朝臣几句言语便有意征召,只是实在没想到会是如今场景。

  孟昶旨意下来,竟是大肆搜罗蜀国各地美女进宫献艺,出众者永留宫中。

  毋昭裔惊骇未定,出离大殿,安思谦便随后追出,一揖到底,说是恭喜了,毋昭裔方才晓得原来自己女儿也在名列之内,更是孟昶指名必要到场之人!

  这件事气坏了毋昭裔,乐坏了安思谦。

  待毋昭裔的背影消失在皇宫长廊尽头时,安思谦笑的合不拢嘴。

  不错,正是他进的言,出的主意,他还答应皇帝不出半个月必将办成此事,他就是要毋昭裔失去女儿,指不定倒时毋昭裔违抗圣旨,那罪可就大了,说白了,这件事就是针对毋昭裔,要怪就怪毋昭裔多管闲事。

  约莫在天绍青踏入相府的前几天,也即是天绍青在客栈养伤的期间,安思谦府上来了位青衫如玉的年轻公子,其在一天夜里手持玄天令扰了他的清梦。

  令安思谦惊诧的是,百余年前隐匿江湖的玄天门竟然重现江湖,来人还得知自己祖上秘密,那便是他安思谦乃玄天门后人,玄天门乃邪教,他纵然再有胆量,也不敢得罪,更不敢让人知晓自己的底细。

  那天白日,恰逢郭威送来的七宝塔经由他手抵达皇宫,不料半道被人截下,安思谦正愁无法交差,不料深更半夜时分,这位自称玄天赵家后人的青衫公子,会来要挟。

  安思谦问他要什么,他却其他一概不要,只要边疆呈给孟昶的密函。

  安思谦别无他法,只好想方设法帮他去偷,第二日,便托人打探,幸好孟昶荒于国政,下面呈上的紧急书函,还未拆阅。

  于是就在这日晌午,皇宫出现边疆密函离奇失踪,查无结果。

  安思谦以为此事本来就此作罢了,没想到毋昭裔会怀疑自己,之所以针对毋昭裔,就是先下手为强,俗话说谁不想在朝堂站稳脚跟?

  何况安思谦不服毋昭裔,更觉得毋昭裔次次妨碍自己仕途,总要借机在皇帝面前参奏自己,要不是自己见机行事,兴许早就一命呜呼。

  安思谦等着除去毋昭裔,不知道等了多久,亦有些焦急不耐。

  是以见孟昶近来食欲不振,对妃嫔们心生厌倦,他便揣测君王心思,进言以歌舞为名——选妃。

  毋昭裔的女儿立刻成了安思谦的当头之物,命人作了画像,呈给孟昶。

  毋昭裔其他的东西,他看不上眼,可惟独那女儿还真是天姿国色。

  安思谦知道天子必定喜欢,果不其然,孟昶一看,当即拍案:“好!就照你说的办!”

  毋昭裔犹豫着要否把事情告诉女儿,手揣圣旨,他的心里也揣揣不安,于庭院小坐,也是叹声连连。

  不远处,远见高台荫幕,庭院深深,松木绕径穿石,细细的风浪激起无边的涛声,打起松叶上停留的几只雀鸟咻咻展翼。

  陡然一柄长剑刺过来,凌厉穿风,引得一旁正在纳凉的毋燕连番拍手,不住地称赞:“绍青,好剑法!”

  天绍青长剑一挥,转过身,忽见花坛旁坐着毋昭裔愁眉不展,觉得奇怪,指给毋燕看。

  毋燕也一愣,只觉毋昭裔今日特别不寻常,遂走了过去,问道:“爹!你怎么了?”

  毋昭裔静坐着,一手摘下花坛中的花枝,沉闷不乐着将其扔远,看了看她,又长叹一口气,几次都欲言又止,如此显见是有心事索绕。

  天绍青自然看得分明,遂知趣地抱剑退开。

  一时四周再无他人,毋昭裔瞅视女儿良久,幽幽地叹道:“刚刚接到圣旨,天子预备宴请群臣,朝中大臣凡是子女超过十六岁以上者,均要入宫尽展才艺,出众者加封位号,入宫侍寝。唉!天子听闻毋燕你才艺双绝,特地指明你要到场。”

  毋燕一怔,似是完全未料到这茬,她如做梦似的呆了半响后,喉头哽咽,想说安慰的话,又不知以什么安慰父亲,安慰自己。

  父亲养大自己多年,从小令她不愁吃穿,即使发生了以前那样不开心的事,她也从来不曾恨过自己的父亲。

  心叹一声,刘晨,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还苦苦挣扎什么呢?爹老了,教我心思乏术,我再也不能顾及到你了,原谅我。想罢,她忽地抬头正视毋昭裔,决绝道:“爹是朝中宰相!素来得到天子器重,女儿自小以爹为榜样,如若女儿命该如此,又怎能与命运抗争?断不可因女儿一人之过连累爹的。”

  这毋燕竟一转初时的震惊,出奇平静,还朝其父欠身道:“爹不要过分忧虑,小心身体,女儿从命便是!”

  毋昭裔没想到女儿会应允,虽将愁云解开,可他哪里舍得女儿就这样走开?他妻子早亡,后半生的生活都以女儿为支柱,想着在外面辛苦辛劳,能教女儿吃好穿好,那他付出多大的努力,也是值得的。

  这个信念支撑他活到现在,也让他觉得生活中即使有了残缺,但为了一个信念活下去,也照样充满了意义。

  可是他现下却不知道对女儿说什么好,就望着女儿久久没有说话,毋燕倒在父亲怀中,就如小时候那般享受着父亲的慈爱,只因这样的慈爱,再不会很多了!后来埋头睡去,直到翌日。

  天绍青一大早便来找毋燕,她自问虽然不够绝顶聪明,但也不差,可以感觉到宰相府的阴云密布,那父女二人必有无法开怀的要事。

  她装作若无其事般照常耍剑,毋燕却满面愁容,心不在焉,原本是她心中不甚痛快,如今换了过来。

  两人相处也有数日,甚是熟稔,毋燕犹豫良久后,才道出实情。

  从此,两人不再练剑,而是天绍青陪着她不断练习歌舞。

  天绍青懂得琴棋音律,并以琴声为伴,以期那毋燕能够忘掉烦闷。毋燕也心知肚明,总是朝她挤出微笑,但天绍青却觉得她笑的很勉强。以后便是极难见到她的笑容,也看不到她的抱怨和不满,只见她平静地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

  如斯勇气,实令天绍青钦佩,本欲离开相府,念及相府千金礼遇之情,相处时日虽无多,然感情剧增,便打算等其出府再走。

  天绍青琴好,亦通音律,与那学学渊博的毋燕也算得上是知己,便常以琴曲伴她。

  所谓霓为衣裳,舞为荣,昔日杨贵妃的霓裳舞艺名绝天下,自古流传,醉倒了唐明皇,时至今日,更醉倒了抚琴的天绍青。

  不知是否懂音喜舞的缘故,反正那毋燕的霓裳舞法竟自动刻在了她的脑里,久而久之,毋燕也赞,要她闯荡江湖实在可惜,以她之能,若精研舞技,必有一番作为。

  不过诚如世人所说,天赋如此,学什么都较常人快些,正因天绍青会武,因而在那相府千金几番教导之下,霓裳舞姿竟也学的似模似样。

  每当此时,两人皆相视而笑,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开怀。

  最后一次练完,是在距离进宫的前天晚上,吃过饭后,那毋燕忽在不期然中倒在了地上,经大夫诊断,原是心扉疲劳,气血不足,更兼忧疾缠身,而致全身酸麻,其后果便是,十天半月内无法下床,更何谈走动?

  想及第二天的选舞大限,毋昭裔怎能不惊,膛目道:“什么?如此严重?”

  一旁伺候的丫环也焦急不已,跺足道:“不行啊!小姐明天要进宫,如若不去,天子怪罪可如何是好?”

  毋昭裔心内惶惶,但到底镇定些,还将希望寄托于大夫身上,盯住他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小女尽快康复?”

  大夫叹了一声道:“丞相,小姐此病非同一般,极有可能是终日忧虑成疾,心里积压,加上自小恶疾缠身,这些日子,又过分劳累,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痊愈。”

  毋昭裔闻言一惊,连在心里叹道,燕儿还想着他,我这样做对么?忍不住想起一年前的一件事来:

  当时女儿外出,机缘下爱慕一名秀才刘晨,不久后,那刘晨便**求亲。他没有答应,虽说刘晨为人口碑极佳,长相不俗,可实在穷酸,他如何也不忍心女儿嫁到那么个穷乡僻壤。

  记得一日,那刘晨来到府里,对他信誓旦旦道:“毋相,我对毋燕真心实意,一辈子都不辜负于她,你相信我,我刘晨不会一辈子没有出息,终有一天会出人头地,我会让毋燕幸福,她跟着我绝不受穷挨饿……”

  虽寥寥数语,毋昭裔还是被他的真诚和勇气所感动,他举动言行洒脱自然,不卑不亢,是以在女儿央求下,毋昭裔应允了此事,刘晨便回乡喜告父母。

  哪知时过不久,下人突然来报:“老爷,不好了,刘晨回乡之时,碰上吴村瘟疫,结果身染恶疾,他死了……”

  自那件不幸的事发生后,他女儿终日不言不语,在家里憋了一年多,旬月之前,她忽然对自己说要出外走走,也是因此遇到了天绍青。

  女儿对这位侠肝义胆的女子很是喜爱,苦口婆心不让人走,那眼里的喜悦,他一早便看了出来,只要她开心,他也乐于奔忙,于是极尽游说,挽留那位姑娘。

  虽然他晓得那姑娘不愿长留,可毕竟在他婉言之下成功了。

  从天绍青走进相府那时起,毋昭裔便知道了她的弱点,那就是心善、慈爱,若是动之以情,她绝对无法推辞,那姑娘还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为人太知礼了,心事总藏在心里,她会对人默默相伴,却不会伤人,更不会以自身苦恼烦扰他人。

  太过循规蹈矩的人反而不忍拒绝别人好意,总怕别人生气误会。所以天绍青的执意要走注定了失败,毋昭裔附和女儿,借着她的侠肝义胆硬要她帮助女儿,这样不断的强留,天绍青即使多么想走,也不会说出口,久了,感情深厚,自和毋燕成了好友。

  因而毋昭裔烦恼的事情,天绍青帮了他。

  宫宴的前一日,皇宫送来一批上等衣物金饰,眼瞅着丫鬟抱物进来,对物心生艳羡,毋相之女苦于疾病缠身,不能试衣。

  最后她暗自忧愁着,仍是勉力起身,天绍青见她那般艰辛,一把按住她的肩头,道:“何须如此心烦?都病成这样,如何试得衣裳?这样吧,我和你身形差不多,如不介意,我帮你,你不就知道合不合身了?”

  毋燕也无拒绝,只当天绍青喜闹,可当宫廷衣饰附在天绍青的身上,自她从屏风后缓缓步出的那一刻,毋燕及婢女目瞪口呆,连将天绍青不住地端详,那惊异的目光将她上下扫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