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流影 三十一 动荡难消倚山河,纷争不灭凭谁论(下)
作者:青子寻剑的小说      更新:2019-07-10

  这个晚上过后,他们就要走了,天绍青回屋时,见那妇人仍旧未憩,房里亮着灯光,便与她告别。

  不曾想那妇人正在灯下穿针引线,锦衣华冠堆了一床。

  天绍青十分好奇,盖因那些料子质地不俗,想及这家男主早逝,高堂又不在世,家贫如洗,怎会平白多出这许多奢华的衣物?

  她向来笃实,遇到怪事,总要问上一问,但又唯恐直截了当,会有不妥,于是婉转地搭言道:“大婶,我帮你吧?”言说间,抄起针线,拉过了一件衣衫。

  妇人受宠若惊,念及她是客人,连忙道:“不用不用,怎敢有劳姑娘?”不等说完,天绍青已埋头做起了针线。

  妇人没想到她年纪小小,看似不像受苦之人,竟技艺娴熟,不下于自家,不由愣住。

  天绍青一面走线,一面道:“何必客气呢?我与朋友在此叨扰多日,多亏你照顾我们,绍青无以为报,如今我已无大碍,明日便要离开。再者以前随师父云游四方,吃住都是自己打点,也习惯了!”

  妇人闻言也没在意天绍青后面的话,只是微讶道:“你们明日便走?”

  得到天绍青答复,她意外道:“那也是,你们有要事在身,老妇也不便强留,如有需要,望以后还回到此处!”

  天绍青与她闲谈,又觉得她和蔼可亲,大着胆子问道:“对了,大婶,这些衣裳是送去哪里的?”

  妇人神色黯然,长叹口气道:“都是做于东边王府的,老妇先前是王府女婢,后来先夫不慎从山上摔下,不幸而逝,家有子女,无人照看,我只得回到家中,那王府总是送些活计,教我帮忙拾掇,这些年老妇一家便是这样过活。”

  天绍青这次彻底解了疑惑,穷人的凄酸,使她安静地做个听客,任那妇人絮叨。

  许是山野乡民,平日难得有人关心,那妇人又是富人家的女婢出身,言行举止自有些风范,遇到天绍青,像是找到倾诉之人一般,连将往日心酸一并道出。

  天绍青在玉华山入道,从小便是俗家弟子,却极容易为不好的事情伤感,恍恍惚惚中,又想起了桑小小拜师那一幕,思量着柳枫会否同意。

  毕竟这是改变妇人一家生活的唯一办法,也许柳枫授她孩子些技艺傍身,此后可以凭此谋生,不必依靠别人。

  但她清楚的知道,柳枫有要事在身,不可延误,带上那孩子吧,又实在有所不便。

  况且妇人离了孩子,将来无有依靠,也孤零零一个人。

  天绍青念头百转,重重地叹口气,两人各有思忖,这般叙话,不知不觉忘了时辰。

  待妇人瞅瞅窗外,发现已到了卯时,赶忙催促天绍青道:“不早了,姑娘快去休息!”

  天绍青经她提醒,也有些疲乏,唯恐明日起不了床,耽误柳枫的时辰,站起来道:“大婶,你也早点歇着!”回到房里,也顾不得脱去外衣,照直倒在床头,睡了过去。

  这一夜,柳枫彻夜未眠,也想到桑小小所求的事,还想到天绍青会问自己。

  他一直也未忘怀,临行在即,本想弃之罢了,反正考虑到妇人家中情况,母子不能分离,且自己目今也自顾不暇,但最终还是提笔,赶在天亮前写成个册子。

  这时,桑小小已经苏醒,柳枫微笑着走过去道:“你是不是真的想学武功?”

  桑小小点头,柳枫将册子递出,他翻开一看,也有些识货,加上连日柳枫教他认字,平日他**也授一些,并非目不识丁,发现是武功秘籍,便问柳枫:“哥哥,这是你给我的?”

  柳枫也不欺瞒,直接道:“今天我就要走了,昨天答应过你,因为临时有事,倘若带上你,你家又有**需要照顾,多有不便,而且你**将来年纪会越来越大,离开了你,会很孤独。所以我把这个东西留给你,能学到什么程度,就看个人本领了!”

  桑小小原本以为柳枫八成不会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这一下好生欣喜道:“哥哥放心,等我学成的时候,一定去闯荡江湖,倒时跟你一样,我去找你!”

  柳枫笑了笑,没说话,在他看来,这只是件小事,没想到桑小小从此还真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

  虽然这只是柳枫短暂的栖身生活,但后来周唐两国开战,柳枫大难之际,还有一段桑小小报恩救师的说法。

  柳枫出屋后,远远与那妇人打个照面,也未知会私下授桑小小武艺之事。

  妇人却因与他们相处有些时日,不再生疏,说道:“青姑娘昨晚帮老妇做了一夜针线,此刻应该还在休息。”

  故而,柳枫进入天绍青房里的时候,天绍青正在熟睡,仰躺在床上,被子也没盖,剑也随意撂在一旁。

  柳枫笑她睡觉也不老实,好粗心大意,帮她盖上被子,把剑掖在手中,就一面看,一面坐在床边等候。

  这一等就是大半响,天绍青还是没有醒的迹象,忽然身姿轻灵,不安分地乱动一气,又说梦话,好像是有些难过的样子。

  柳枫讶异至极,转回头来看,手抚上她的脸颊,仔细留意她发生了甚事,还以为病了。

  房里很静,其实那天绍青做了个梦,正与他欢畅闲逛,拉起了手,不料愤然一声大响,自身后传来,把天绍青骇的一跳,就见一个中年汉子急步而出,冷目汹汹的瞪着她。

  那汉子持剑孑立,天绍青问他怎么来了,他却不答,只顾盯看柳枫,奇怪的是,柳枫也看着他。

  两人目中都有种敌意,天绍青被搅的不知所措,待要抚慰两句,忽然白茫茫一片烟雾吹来,寻不见二人。

  迷眼的白障,就像无穷无尽的深渊,把天绍青卷向不知名处,无论怎么走,也看不真切。

  她越来越觉得孤立无援,朝四下大呼:“爹!柳大哥!你们在哪儿呀?”声音回荡在空中,散去无踪。

  没有人应答,直到云消雾散,面前才爆开一道门,她曳步走过去,就看到一座险峰,高高伫立着,挡住了所有的道途。

  那柳枫正与天倚剑立在峰顶,衣袍翻卷如飞,迎面对望,各将剑举起,也不知说了什么,她听的很模糊,或许根本没有听清,两人就怨毒地打在一起。

  天绍青双臂一展,感觉自己像燕子般飞高,疾如飘风似的到了二人之间,试图分开他们。

  但没有人理她,而她宛如个虚设的幻影,不被注视。

  在梦里的她,当然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骇然失色间,以为自己是个不存在的魂魄,已离开了身体,只是为了不让二人打斗,拼命地用力。

  心乱如麻,使得她手掌沁汗,终于腰杆一挺,展开功夫,准备拿住他们要穴,进行制止,但忽然飘过一缕劲风,转眼,两柄剑受力斜分,两人也分站两边。

  视线无所遮挡,天绍青定睛前望,只见天倚剑胸膛被一口锋锐的宝剑贯穿。

  一时间,她恍若失魂,惊呼道:“爹!”尖声嘶叫。

  她刚要过去查看,身后又响起柳枫的叫声:“青儿!”

  她听到这声痛苦的呼唤,连忙回头,愕然地发现柳枫倒地难起,满身被鲜血染红,胸膛也同样插着一把剑。

  他好像快要支持不住,遍遍朝她伸手,要她过去。

  梦未醒,天绍青惊惶已极,躺在床上,失声连叫:“不要,不要,不要啊……”

  那柳枫正守在旁边,见此捉住她手臂,岂料她突然惊吓而醒,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醒来后,天绍青就看到柳枫诧异的神情,与他目光相对,竟有些恍惚。

  柳枫失惊问道:“怎么了?”

  天绍青脸色煞白,余悸犹存,也未说只字半语,还处在突发的恶梦中,不明白怎会做这样的梦,兀自下床,呆呆地走到桌旁,连敷额上的汗水。

  柳枫也微觉怪异,把她上下扫视。

  天绍青惊骇莫名,定了定神,才道:“柳大哥,我做了个梦,梦见你跟我爹拔剑相向,我和你们说话,你们全都看不见我,也不理我,只顾杀来杀去,我还看见……”觑着柳枫,微声道:“你跟我爹流了好多血。”

  柳枫看她认真的样子,只当她太容易自己吓唬自己,走到她身边,笑笑道:“怎么会呢?我与你爹素不相识,无恩无怨,别想太多了。”

  天绍青仍是惊魂未定,凝望柳枫,半惊半疑道:“可是……可是那个梦真的好真实!”

  柳枫揽她入怀,安慰道:“做梦而已,岂能当真?”

  天绍青安安静静偎在他胸膛,好半响才平静下来。

  外面蝉声响起,本是温暖的日光,忽然格外绮丽,充满了浪漫。

  过了会儿,两人双双出屋,与那妇人告别,然后牵着手离开了。

  这一次,他们亲密了许多。

  天绍青情怀直露,无法忘记柳枫的气息,适才他亲了自己一口。

  一个姑娘,从不懂情事到遇见心爱之人,第一次与男人接触,忽然长大了许多。

  柳枫亲她的时候,她浑然忘我,恍惚不已,不知道拒绝,不知道躲闪。

  柳枫捧起她的脸,俯身,低头,片时,两人就紧紧贴在一起,天绍青也可以闻到他的气息。

  直到现在,走在路上,她还觉得那气味未曾消散,心头甜甜的,偷偷地瞟着柳枫回味。

  这边,两人形如夫妻,那边,有一个人就恨意忧愁。

  连续几日,程品华就是这样杵在窗前,望着窗外发呆。

  她要查到一件事,苦思不得办法,但是未明**前,却不能告诉别人。

  她甚至还怕小月顾念天绍青的恩情,会坏自己的事,就借口将小月与老妪打发走了。

  她要查的是什么呢?

  柳枫的身世之谜,她也已了解的七七八八了,还有什么不知道呢?

  赵铭希绝对猜不透,因为程品华现在就像个容易嫉妒的悍妇,这天晚上,他见程品华凭窗外望,独自在那里发呆,走过来道:“想不到程姑娘有此雅兴?”

  程品华故意将神色外露,当然也就给人更傻的感觉了。

  她回身冷笑:“你来做什么?别不是想着你的心上人吧?”双目微一扫视,见赵铭希甚是悠闲,讥诮道:“别忘了,人家现在可是朝夕相对,早晚……”

  赵铭希不是个内敛的人,喜怒皆形于色,当下断然道:“早晚我会捉住她,岂会任他们逍遥自在?”

  程品华未免他多留意自己的神情,会在这等场景下发觉什么,走开两步道:“如果不是你逼她跳上柳枫的船,他们又怎会在一起?你是自讨苦吃,亲自把心上人送给别人。哎,想不到玄天门的二门主只有这点本事,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自从柳枫离开客栈之后,程品华早将这事查的一清二楚,自是说的理直气壮。

  赵铭希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甚心思!”

  程品华心里一慌,却抢先发难道:“赵铭希,你别得意,本姑娘自有办法得到我想要的,反而是你,成与不成还很难说。”

  赵铭希却没气恼,反而笑道:“我倒忘了,飞天圣女的女儿怎么也会得到她娘的真传,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吃你那套。”

  这算是讥讽,两人斗嘴斗了个不相上下,也不嫌累。

  程品华也回讽道:“至少我不会如你一般窝囊,堂堂玄天门二门主追个丫头,居然闹出笑话,可真厉害!”正把赵铭希的痛处说中。

  他面色一变,欲要再言,忽见一个玄天门弟子匆忙奔进房里,拱手道:“报告二门主,东面发现他们的踪迹。”

  听到柳枫与天绍青有了消息,赵铭希喜不自禁,也再无兴致与程品华磨叽,目视她笑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合作归合作,如若你伤了她——便如此剑!”神色一肃,双手扬起,提气把桌上一柄剑抓来,抛向高处。

  赵铭希掷出玄天剑,用力一搅,两剑相击,砰一声,先前那剑断成两截。

  他当然也听说过程品华的性情,是以才有此举,就是以防万一。

  程品华却并不害怕,负起双手,冷哼一声,就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才到回廊,朱思啸就急火火地过来,迎面叫住赵铭希道:“二门主,老夫随你们同往。”

  赵铭希有些惊讶,实不想朱思啸消息这般灵通,就是他也才查出柳枫踪迹,怎的朱思啸就知道?

  但他身为一代门主,自有风范,也不戳破,料到朱思啸必买通了玄天门内的子弟,当下不动声色道:“好吧,我知道你很想杀他,三个人……也算有个照应,待会儿朱掌门自己小心。”言外之意,朱思啸却没留意,不过稍后也就知道了。

  月色如霜,铺上大地,四面吹来凉风阵阵,柳枫与天绍青欲赶在二更前进镇,故而也未停留,正行之间,被横空蹿出的赵铭希三人挡住去路。

  朱思啸满腹怒气,瞪着柳枫道:“柳枫,这次你插翅难逃!”怒气冲冲,就欲杀将过去。

  赵铭希却想先乱对方心神,伸臂将朱思啸拦住,目光移向柳枫,意有所指道:“朱掌门,何必动怒?”悠悠走出两步,望着天绍青笑道:“三姑娘,多日不见,可知铭希这段时间有多想你么?”

  天绍青不愿跟他说话,也厌他在柳枫跟前搬弄是非,截断话道:“少胡言乱语,我跟你没关系,再要胡说,我不客气了!”

  赵铭希啧啧叫道:“要打我?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经过千辛万苦,一路随你到杭州,也经过你的考验,而你也答应我了,何以忘了承诺,中途变节,金陵的事——”

  天绍青脸色铁青,见柳枫立在一旁,不发一言,极怕他误会,暴怒道:“你住口!”

  赵铭希微笑不顾,道:“为何你这么快便要背弃我,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你全都忘了,这么快就找上别人?”

  天绍青气道:“你——”一急,脸都涨红了。

  程品华却火上浇油,也望望天绍青道:“没想到你还挺有能耐,这边一个,那边一个——”说话的时候,瞟一瞟柳枫,又看看赵铭希,露出诡秘的笑容。

  天绍青更要跺脚,急道:“你——你们两个——”知道这二人不怀好意,有意瞎捣乱,可一时之间,柳枫不发话,竟不知怎么办。

  程品华扭头与赵铭希对望,情知计策将成,暗暗得意。

  柳枫却一直也不曾说话,只管注视朱思啸。

  当然这两人都想报仇,哪有心思理会程品华与赵铭希的瞎闹?

  朱思啸忍将不住,怒瞪柳枫一眼,大叫道:“柳枫,还我儿命来。”举剑冲杀,气势逼人,使得黑夜为之骇然。

  柳枫也未多话,挺身迎了上去。

  赵铭希相助朱思啸,一同缠住柳枫。

  这赵铭希出自武学世家,武功自然不在话下,若与柳枫单打独斗,倒不易取胜,但与朱思啸呼应,倒气势优胜几分。

  而且柳枫前些日子其实也损了内伤,比天绍青的外伤,可要难复原多了,只是他生性倔强,不肯示弱于人前。

  程品华也长剑出鞘,扑杀天绍青。

  这二人武功不相伯仲,一时难分高下,可程品华性狡,偷偷卖了个空门,引开天绍青,暗地放出三枚金针。

  她不使暗器便罢,才一使出金针,赵铭希便早有防备她,从朱思啸身旁撤离,掷出玄天剑挡击。

  朱思啸变成了孤身作战,自不敌柳枫,被柳枫一掌捣中心口,命在旦夕,见赵铭希无心助阵,找了个空位遁入黑暗中。

  柳枫因多方原因,又要急往洛阳,加上顾念天绍青,想及甑山下曹大海带人围攻的事,怕重蹈覆辙,根本不想在此耽搁,故而不曾追击,拉过天绍青,飞身远去。

  赵铭希也不管他们是否走了,还处于愤怒中,拽住程品华道:“你好狠毒,我们有言在先,不准伤她分毫!”

  程品华怒道:“你又何尝遵守承诺,还不是招招置柳枫于死地?你能杀柳枫,我为何不能杀那丫头。”

  “你——”赵铭希气极,大怒道:“既然如此,我们合作就此作罢!”

  程品华满不在乎道:“作罢便作罢。”冷哼一声,不再多留,转身走了。

  这时,那朱思啸从暗处走出,望着赵铭希道:“想不到你也喜欢那个丫头?实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盯紧赵铭希,面色一变道:“今晚本可以将柳枫一举拿下,你为何如此不够镇定?方才你若助我,柳枫今夜必死无疑,你可知他力有不逮,分明是受了严重的内伤,尚未恢复。”

  赵铭希连忙道:“是我疏忽,朱掌门,铭希向你赔罪。”抱了一拳,又道:“不过掌门有伤在身,还是好生养伤的好,恕在下不能奉陪,我大哥传信给我,有件大事要我即刻去办,我明日便要离开此地,也顾不得再追他们,至于你的事——”

  朱思啸面带讥诮,截下话道:“不用那么神秘,老夫知晓你要赶去华山,不过华山七剑可不容易对付。”

  赵铭希讶异道:“原来朱掌门已经知道此事,如若掌门对天名剑有兴趣,不妨一同上路?”

  朱思啸淡淡道:“老夫可不想趟这趟浑水,二门主日后再见!”语罢,纵身飞离。

  赵铭希遥视他远去的背影,暗恨道:“老狐狸,早知便不救你,竟敢背后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