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流影 三十三 醉是海风送情长,惊在清幽见离别(上)
作者:青子寻剑的小说      更新:2019-07-10

  海天一色,碧蓝色的水面,像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缎子,日光倒映在波纹中荡漾,宛如把天地都裹入其中。

  燕千云连日踌躇,这一天也终于到了海边,趁天还没亮,就叫了艘船,带着天绍茵急匆匆而去,一路逆行,不过时天颇暖,风和日丽,还犹觉热意,就不见出甚大事。

  船夫对于燕千云口中的仙灵岛,也算耳熟能详,据说仙灵岛比较偏僻,虽是小岛,但也是捕鱼人家常常出海歇脚之地。

  进海已有数个时辰,船家犹自絮叨,时而说乘船搭客的艰辛,时而问燕千云哪里人士。

  燕千云急欲赶回旧地,不愿理他,催他快速航行,强调要在天黑前赶到,怀抱天绍茵,他悲苦莫诉,神思早已游弋,时不时就要瞅瞅海平面,看看还有多少时辰,后来船夫与他说了什么,他也听不入耳。

  三天前,天绍茵支持不住,一病不起,自那后,再也没有醒来,所以原本五天才能赶到仙灵岛,他奇迹般行了三天,现而今坐不安稳,还要为她输功续命,只愿可以多维持一时半刻。

  其实他的脸色也已煞白,但想到急难处,还是忧急,那九煞掌的威力也真惊人,燕千云暗忖这三天已经到了极限,天绍茵目今昏睡,若是自己再不见到师父,那么施救天绍茵,定然无望。

  船夫回头瞅了他们一眼,不免摇头道:“哎,少侠,冲着你这股劲儿,天黑时,一定把你送到。”

  燕千云道了声谢,望着海面出神,再不言语,海水翻滚不息,排起大浪滔天,在海中央,天越暗淡,海风越是呼啸的利害,像是随时都能把人卷走。

  终于等到暮色普降,船夫累了一天,信手抹抹汗珠,忽然眼前一亮,就唤燕千云:“少侠,就要到岸了,你看!”

  距离海岸尚有几丈,果然有座岛,船夫掌起灯,准备为燕千云照路。

  燕千云却已扔了锭银子在船板上,抱起天绍茵飞跃上岸,朝那船夫落下话道:“多谢老丈相送,时间紧迫,就不多候,老丈赶不及回家,可在岛上自寻住处,这里虽然简陋,吃住还不成问题,待晚上晚辈来探望老丈,将所需之物都送来,就此拜别。”言罢,沿着一条小径,头也不回地飞奔,渐渐去远。

  不多时,到了一处屋前,那屋子周围房庑连属,也起了个小院,用篱笆围成一圈。

  燕千云飞步奔进,大声叫了句:“师父,救命啊!”一个老人就从屋里出来了。

  这老人年约六旬左右,眉发皆已花白,虽已老迈,但行走奔放豪迈,不是别人,正是月明教的右教王一眉老人,与金杖婆婆聂贞齐名。

  他见燕千云回岛,十分欣喜,连三跨五地迎上来,忽然望见燕千云怀里有个人,他眉头拢攒,愣了一下。

  燕千云已在他注视下,将天绍茵放在院中一张石桌上,指着天绍茵说道:“师父,求你救救她,她中了金杖婆婆的九煞掌,无人能治,徒儿只好来求师父,这段时间也是日夜赶路,沿途没敢停留!”

  那一眉老人神色冷峭,看起来难以亲近,却也没说什么,上前查看了一番,摸摸天绍茵脉象。

  虽然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寻思:被聂贞打伤?想我与她还未起冲突,怎么也得看在我的薄面,对千云手下留情。

  老人左右想不透,思绪被拂乱了,忽然问燕千云道:“千云,你此次出岛也有些日子了,也不顾自个儿,想来你把师父给你的药都给她吃了,但不知这是哪家姑娘?怎会与聂贞结怨?”

  燕千云一怔,极怕老人中途停下不医,老人的脾气,他还了解些,这老人平日里对人和蔼可亲,但却笑里藏刀,难有真情。

  这也是燕千云不愿天绍轩同来的原因,盖因老人心胸比较狭窄,又性情寡淡。

  一个不顺其意,老人即有可能把天绍茵给杀了。

  所以见老人问起,燕千云突然迟疑,低头躲着老人的目光,道:“她……是……茵儿,陈茵儿,因她家与金杖婆婆蓄了恩怨,无意间招致责打,中了九煞掌,师父知晓金杖婆婆这人,若是打了人,从不理会同情,自然也断不会救她,徒儿可怜她,便带她来见师父!”

  老人非是好欺之辈,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却佯作无事,思量道:“原来是这样。”说着,再次搭起脉象。

  燕千云瞧见他面色凝重,眉头紧皱,急着问:“怎么样,师父,她还有救吗?”

  一眉老人皱眉说道:“她身子虚弱,若再晚些时候,神仙也难救,快扶她进去!”

  燕千云依言从命,把天绍茵扶回房,放在床上。

  一眉老人要他守关,只因这岛上虽无外人,却也时有船客路过歇脚,或有野畜出没,老人又强调道:“若在我运功之时,受到干扰,那么不止她活不了,师父也要死啦!”

  燕千云愕然,果然守在门外,不敢惊扰。

  一眉老人扶天绍茵坐正,自己坐在后面导入真气,开始慢慢化解九煞掌的煞气,倒也没出现什么异状。

  半响后,九煞掌的余威散尽,天绍茵睁开了眼睛,也已无大碍,向老人道谢,燕千云在门外听见声音,一时喜出望外,奔了进来。

  两人多日忧愁的顽疾,就这般解决,都欢畅不已,驱除了九煞掌,天绍茵也行动自如,不需搀扶就可以下床走动。

  按理说老人把功力损耗,本该身体虚弱,需要调养才对,燕千云也见他额头虚汗直冒,劝他休憩,老人却执意不肯,避重就轻道:“千云,你随师父来一下,师父有话与你讲。”示意燕千云出屋。

  燕千云有些犹豫,不肯去,被天绍茵瞧入眼中,好生奇怪道:“什么事?”

  燕千云深吁了口气,淡淡道:“没事,你先休息,我一会儿回来。”

  岛上的夜充满了清凉,海边有风拂面,点点月光破开云层,洒在海面上,交织成一幅隐晦不定的图画。

  燕千云走来的时候,一眉老人正立在一方大石上面,此刻身躯魁岸,面海而立,长衫迎风抖擞,神容却难以捉摸。

  燕千云知道,目今只要自己开口,要求什么,老人绝不会不同意,所以老人会救天绍茵,但天绍茵既已无碍,就要把她送出岛,还得过老人这一关。

  眼下能否顺利,一切还是未知之数,他只望老人这一次不要太生气,所以立在身后,恭恭敬敬叫了声:“师父!”

  一眉老人目光飘远,缓缓道:“千云,你可知为师一生愿望是什么?一等数年,师父不能再等了,千崇如今不再,你便是我唯一的弟子,为师只有靠你,你可莫令师父失望。”

  燕千云垂首道是,恭揖道:“师父放心,千云定会竭尽所能,助师父达成梦想!”

  到底是甚梦想呢,燕千云只知道是野心,具体并不知情。

  一眉老人转身,看着他的眼睛,这徒弟向来笃实,但也正因为过于笃实,显得不可靠。

  老人并不十分信任他,认定燕千云暗藏狡猾之心,把那心善流在外面,教人失去防备,指着他问:“你此去圣教,查到什么?”

  燕千云顿了一顿,道:“边灵带人攻下沈家,沈天涯因此丧命,天名剑也下落不明。如今圣教到处打探天名剑,沈庄一役后,边灵与天倚剑各受了重伤,没有一年半载无法痊愈,临上船时,弟子无意间碰到玄天门的人,觉得事有蹊跷,抓来一个仔细询问,才得知沈天涯独子沈无星一家现在已由无尚真人送往华山,玄天门主听说此事,正在筹备攻取华山一事,据说天名剑现由华山七剑看守。”

  “天名剑?”老人转面思索一阵,却没有燕千云想象中那般急切,反而转问道:“传国玉玺,你可查到下落?”

  燕千云面色沉重,如实摇了摇头。

  老人叹了口气,燕千云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心,抬头问道:“师父,那传国玉玺与咱们有何牵扯,为何一定要寻到它呢?”

  老人目光转冷,叱道:“此物于为师极为重要,你务必努力将这传国玉玺寻回,至于原因,适当的时候,师父自会告诉你。”说罢,竟再不多言,负手离开了海岸。

  燕千云走在他后面,一路上悠悠荡荡,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若说老人有野心,是要重回月明教掌权,才与边灵虚与委蛇,命自己跟从边灵,但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次赶赴沈家,老人吩咐他的事,实际上是调开沈家众人的注意,搅乱他们与月明教恶斗,然后沈家庄大战,沈家之人被调开视线,他就可以伺机寻找传国玉玺。

  燕千云早知沈家无力应对月明教,若月明教偷袭,根本一个也别想活,所以才提前通知沈天涯,希望减少自己的罪孽。

  这是燕千云心中永远的愧疚,正因为这样,他必须要救天绍茵,算是提早偿还对她的亏欠。

  回到小屋,燕千云思绪还未回转,暗想道:传国玉玺,与江湖是非,其中有甚牵扯,师父以前到底是什么人,真实姓名叫什么?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都不知道老人名姓,只道老人初出道时,年已而立,自称无名,因眉毛长的特别,像个一字眉,特别被人起了个绰号,叫‘一眉老人’。

  天绍茵老远瞧见他们师徒回来,出门相迎,问了几句,师徒相继点头,俱不怎么说话,像是各有思忖。

  三人回屋用饭,燕千云与天绍茵许久未曾畅饮,往往不是天绍茵病着,就是燕千云损耗过度,要独自休息,难得这会儿说得起劲。

  那一眉老人看看二人,忽然心念电转,问天绍茵道:“姑娘,你叫陈茵儿,但不知你家人与金杖婆婆有何恩怨?”这话问的****,如同闲聊一样。

  燕千云与天绍茵却心头一跳,天绍茵十分不解,诧异道:“陈茵儿?”

  一眉老人见她反应迟钝,早在意料之中,暗恨燕千云果然不老实,自己辛苦把他养大,胳膊肘往外拐,蓄意欺瞒,却不经意又问:“姑娘不叫陈茵儿?是千云搞错,还是他有意瞒我?”

  他心平气和,这样细看,根本看不出他生气。

  燕千云闻言,却已非常紧张,天绍茵回望他的神色,突然明白,转向老人笑道:“怎么会呢?燕大哥一路上多次提到前辈,对前辈尊敬有佳,前辈可多虑了呢。”

  她又盯着老人,郑重说道:“只因一次外出,见金杖婆婆练功不慎,似有走火入魔之象,当时逢人便打,我与弟弟看不过便去制止,岂料制止不成,反被她逮走我弟弟,晚辈便因此被她打伤,幸好遇到燕大哥,还有前辈搭救,不然晚辈此刻恐怕已见不到前辈了。”

  老人恍然道:“原来如此。”

  燕千云长舒口气,与天绍茵相视一笑。

  一夜就这般渡过,第二日当一缕曙光初现,天绍茵从梦中醒来,做了早饭,不见燕千云,只有一眉老人在屋前逗鸟。

  她立在门口看了两眼,总觉得这老人看似平常,实则诡诈的很,极难应付,那目光总是游移不定,虽然是在看鸟,但实际上她心里老是发毛,好似他的目光早已洞穿了自己。

  起初来到岛上,倒没什么,大抵是经过昨夜一事,老人让她有些害怕。

  是以燕千云不在身旁,她便左右不自在,感觉很生疏别扭,不想与老人这般相处,问了问老人,得知燕千云每日早晨都有去海边漫步的习惯,天绍茵也去了。

  燕千云还真一个人坐在那里,白衣飞飞,阳光弥撒下来,他全身如被五彩祥云罩住,煞是迷乱人心。

  天绍茵乜斜着眼睛瞟了瞟,走过去坐下。

  燕千云见她来到,也不意外,望了她一眼道:“这种时候,你伤势未愈,可要多休息的。”

  天绍茵满不在乎道:“没事,现在能蹦能跳的,你看!”说着,手臂活动了两下。

  燕千云不禁一笑,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天绍茵回话道:“还不是你师父喽!”一语未毕,见燕千云低头不言,问道:“燕大哥,为什么你对前辈说我……”

  燕千云侧过脸,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苦涩,微叹一声:“暂时别问,相信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的安全!”

  天绍茵也发觉他神色有异,点头应允,两人坐在海边吹风,静静地享受着阳光的普照。

  蓦然,耳畔传来一阵笑声,天绍茵张目来看,见有几人谈笑风生,从旁经过,少时,赶往海岸边,撑起一艘艘小船,驶向海中央。

  其中有个船夫,她当然还不熟识,正是昨日送她的那人,燕千云还与那船夫打了声招呼,要船夫一路保重,船夫还不断摇手,高声道:“少侠,多谢你的照顾。”

  天绍茵自不知昨夜熟睡后,燕千云思量来去,睡不着,还给那船夫送了被子等物。

  这会儿她很好奇,不由感喟道:“啊,我还以为这岛上就你和前辈两人呢,没想到还蛮热闹。”

  燕千云摇头,显然不同意她的说法,脱口道:“他们是渔民,只是夜间留宿,遇上大风浪,才会多住几日。”

  天绍茵惊异道:“那你们岂不是很闷?”

  燕千云转眼看了看她,道:“你不喜欢这里么?”

  天绍茵忙道:“不是!”

  她站起来,回身环顾着仙灵岛,道:“这里漂亮宁静,可我——喜欢热闹,尤其人多的地方,我们家有兄弟姐妹五个呢,还有梅蓝绿紫四俾相陪,小时候生活也算开心!”又瞥瞥燕千云,如实道:“长期住在这里,没得玩,很闷呐!”

  燕千云忽然苦笑道:“我和你不一样,从小就在仙灵岛长大,父母是谁……不知,师父收留我,教我成才。以前有个师兄,可师兄十年前出岛至今,如今十年已过,仍不见回。我渴望亲人,也想了很多次,父母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扔下我,师兄又为何要离开我,后来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答案,那就是他们死于战乱或者瘟疫,而师兄应该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天绍茵想起曾经提到‘雁杳鱼沉’那个故事,有些伤感道:“你师父不陪你么?”

  燕千云闷闷道:“师父授我武艺,日出日落,见不到几次,我小时候的记忆,就是这片海,这里的鸟,还有一字排开的大雁,它们跟我做伴,我也是靠着岸边,听着水声而眠,仙灵岛各个角落,走过不下万次。”

  天绍茵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皱了皱眉道:“你们怎会来到仙灵岛的?为何不住在中原?是前辈喜欢清静吗?”

  燕千云自嘲道:“你知道我是月明教的人,家师自然也是月明教的,当年月明教主边行在世之时,家师是圣教的右教王,地位与与聂贞相等,后来边行忌惮家师在圣教地位,会威胁自己,就说家师有意图谋教主之位,处处排挤家师,更诬陷家师偷取圣教不传秘籍,将家师赶出圣教,外看是放家师一条生路,实则暗地里派人追杀家师。家师负伤来到仙灵岛,之后养成习惯,便一直留在这里!”

  天绍茵从未将燕千云的魔教身份与他师父联系,此刻听他道出一眉老人之事,心下骇及,恍惚道:“哦,前辈也是月明教的!”

  燕千云怕她乱想,急道:“茵儿,月明教内,并非所有人都是残忍狠辣之徒,还有很多教众甚至比正派人士更加光明磊落,你相信么?”

  天绍茵扑哧笑道:“你是说自己吧?我可是只看到你对我好哟!”故意板起脸,要燕千云急一急。

  但见燕千云呆呆的,竟然当真,她也愣住了,不再逗他,认真说道:“燕大哥,即使你不说,我也明白,其实说起来,我跟月明教也有些渊源。”顿了顿,续道:“我娘呢,是清居苑的女儿,而清居苑祖上有位子沐夫人,你知道吗?”

  燕千云点头,天绍茵郑重道:“子沐夫人有位大师兄叫子尘,就是你们月明教的开派祖师。”

  燕千云了然于心道:“这个我知道,但从来不知他们是师兄妹!”

  天绍茵耸耸肩道:“据七剑师公们讲,月明教原本是以侠义为怀,当时堪称武林第一圣教,在江湖上地位尊崇,受人敬重。”

  言说间,她踱开步道:“可随着这种势力日渐扩大,人心开始涣散,很多教众不服管束,在江湖上横行无忌,大肆杀戮。”

  她性子直,情绪外露,言到此处,满心愤懑道:“尤其你们的前任教主边行,更是肆无忌惮,练就铁血神功,吸食人血,残害生灵,真是辱没了子尘的侠义英明,将圣教毁于一旦,招至武林公愤,我爹与七剑师公们这才除掉边行,谁料他们再次兴风作浪。”

  燕千云低下头,见她这般仇视这些事,重重叹了口气,天绍茵却会错了意,以为他也同仇敌忾,说道:“那个边灵立誓为兄报仇,断不会就此罢休。”说着,一头扎进燕千云怀里,道:“燕大哥,我好担心家父啊!”

  燕千云自个儿难受,却不敢说,伸手将她抱住,安慰道:“天大侠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过两天,我们一起去找他?”

  天绍茵与他互相看了看,一起笑了。

  正在这时,暗处一方岩石后面,一眉老人悄悄地探头出来,诧异道:天倚剑?她是天倚剑的女儿?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千云果真骗我,白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