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流影 三十八 积怨悠悠升满天,磊落绵绵破烟尘(下)
作者:青子寻剑的小说      更新:2019-07-10

  此番郑明飞还真被相士带进了百林,没走几步,相士回转身指着郑明飞,道:“老君慈悲,若你交出飞云剑谱,便会放你一条生路!”

  郑明飞双眼没有光彩,应声道‘是’。

  相士点点头,来回拈起了步子,开始问:“嗯!飞云剑谱,你放哪儿了?”

  郑明飞呆呆地答:“烧了!”

  相士闻言微讶,还以为自己的邪术不管用,可抬头看了看郑明飞,发觉并无奇异,当下缓了口气道:“那你可能绘出书中内容?”

  郑明飞又点首,相士便自身上掏出早已备好的纸笔,纳入她手中,郑明飞极为听话,蹲在地上将纸展开,就写了起来。

  “哈哈哈!祭月先生果然高明!”猛听几声大笑,几棵树后,刘子楚与伯麟齐步走出,看着郑明飞服服帖帖,刘子楚忍将不住,连朝祭月拊掌。

  伯麟虽是上了年纪,持重一些,但也是心悦诚服,连声赞道:“看来你在夜晚教我练的五行三化阵……也用不着了,哈哈,祭月兄,真有你的,在下佩服!”

  祭月见郑明飞乖乖伏地默写剑谱,毫不做反抗,任意受自家驱使,本该自傲,却面色凝重,朝二人摆手道:“先别太高兴,该来的……还是会来!”

  对人对事,他总是慎重的多。

  伯麟知晓言外之意,迟疑道:“哦?”也有了一丝忧愁,但很快又笑了笑道:“在下深信,玄天门的五行三化阵,绝对足以应付!”

  两人你歉我赞,等伯麟回过神,却见刘子楚蹲在郑明飞身旁,眼露垂唌之色,神魂飞了天外,正用手调戏着。

  伯麟勃然怒道:“子楚,你干什么!”

  刘子楚处于兴奋之中,自然不予理会二人,只顾与郑明飞说话,此刻郑明飞因误中祭月迷幻术,根本没有往日的意识,他也就自言自语,但自娱自乐,他也很是受用。

  旁人一动,郑明飞只会笑,以致刘子楚有恃无恐,胆子更大。

  郑明飞非但不曾拒绝,反而一脸喜色,女子的娇媚呼之欲出,刘子楚没忍住,一把抱住郑明飞。

  伯麟喝斥了几句,见不奏效,上前扯住他的膀子,怒叱道:“办正事要紧,别净是满脑子瞎想!”

  刘子楚悻悻地退到一旁,满心不悦。

  对于他来讲,良机难求。

  二十年了,同处一座山庄,看着郑明飞一天天长大,他早有那个心思,只是碍于家里人多,那时郑明飞有娘亲健在,当着父亲面前,他不敢乱来。

  后来郑明飞便逃出山庄,其他人想威逼郑明飞讨要剑谱,可他对那本剑谱没有丝毫兴趣,他要的就是这个时机。

  因此伯麟拉他,他颇不情愿,甚至有些埋怨。

  他就怕祭月的迷幻术失效,一旦时不待他,以郑明飞刚烈的性子,醒来后,他可没把握制得住。

  三人静静等待,等了大半时辰,那郑明正在纸上一笔一画,绘着剑谱,突然停了一下,按说在幻术中,不该有这般反应。

  祭月自然已经发觉,眼尖手快,赶忙施功,衣袖再一拂,念念有词道:“坐卧无所,行走无程,动而不去,住而不宁,无营无作,无视无听。非聚非散,非离非并,非巨非细,非重非轻,非黄非白,非赤非青……”

  他的声音似轻似重,却有摄魂之力,迷幻的音律传入郑明飞耳里,她又和起先一样,变得乖巧听话。

  刘子楚见此,竖起大拇指笑道:“先生果然高呀!”

  祭月摇摇头,发出轻轻一声叹息,似乎并不满意,说道:“可惜在下练的摄魂功不够纯熟,只能维持两个时辰,时辰一过,便会失灵,而且一日只能用两次!”

  刘子楚一听大急,心道:那可没多久了,这已是第二次,目今都等了大半响,倘若等这丫头醒了,可没那般容易让我如愿。

  于是,他再也不愿意忍下去,一个箭步蹿上前,抓起郑明飞一只手,柔声问道:“明飞,你可知道我真的喜欢你?”

  郑明飞冲他笑笑,满是友好,媚骨毕露,刘子楚倍受鼓舞,拉起她又问:“跟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祭月不得不对这刘子楚低看,思忖道:飞云庄主有这样的儿子,真是辱其威名。

  伯麟没有心思理会刘子楚,只管拾起已经写就的剑谱,双眼放光似地翻阅。

  刘子楚没了顾忌,搂着郑明飞,疾指不远处一棵树,笑道:“我们去那边好不好?”言说之间,径往僻静处走去。

  匆匆找了个无人的地儿,刘子楚急忙拽住郑明飞衣服,道:“我帮你!”想帮她宽衣。

  他正撕扯郑明飞外衫的当口,忽听一声:“不要啊!明飞!”说这话的正是天绍轩。

  他隐在暗处,本想看个究竟再动手,这会儿自然无法沉得住气了。

  刘子楚一惊回头,天绍轩已飞身掠至,略一伸拳,便捣中他的胸膛。

  刘子楚被逼退两步,眼看着天绍轩带走郑明飞。

  那边厢伯麟听到响声,与祭月疾赶过来,只遥遥望见天绍轩远去的身影,要追早已不及,刘子楚在旁急道:“怎么办?他们走啦!”

  伯麟也瞅着祭月,手捧着半部飞云剑谱,将一堆烂摊子抛给祭月。

  对于他来讲,飞云剑谱没写完,便没有办法向庄主交代,他意图与此,而不是天绍轩的性命。

  离庄时,也曾与庄主刘延廷有言在先,如今一切俱被刘子楚搅合,天绍轩又带走了关键人物郑明飞,这可如何是好?

  祭月倒是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好戏还在后头!”

  三人焦灼间,天绍轩已与郑明飞到了林外。

  刚出百林,凌空忽然跳出一行十五人,将天绍轩团团围住,不等天绍轩做出反应,三人竖向列队,并分五个方位站成一圈。

  天绍轩处于垓心,势必要突围,当下彻悟过来,这正是昨夜那个阵法。

  原来这些人早有预谋,此阵是为他而设,昨晚没用上,恐怕当时还未成气候。

  这样想着,天绍轩不禁在心里估摸了一番,此阵练的时日尚短,该非天衣无缝才对,且他有过观摩,要破解,也不难。

  再说此阵,乃是祭月道人依据五行变化所创,三人一组,居一个方位。

  即是最里面一圈有五个人,先行进攻。

  第二圈的五个人,紧随其后。

  最后是外围的五人,如此一圈接替一圈,前面一圈的人打累了,就归回原位待命。

  十五人依次排开,绵绵而上,瞅准天绍轩全身弱点进攻,不断循环,直到对方筋疲力尽,再一举拿下。

  乍看此阵浑圆天成,没有丝毫破绽,但机缘巧合,天绍轩恰恰见过他们匆忙排练,窥得些奥妙,所以他很沉着。

  细瞅之下,这些人都是飞云山庄的弟子,能够在晚上排阵,而他闯庄之时,又不曾施将出来,必是这帮人还未将阵练到家。

  天绍轩越想越不慌,仿佛破阵当真轻而易举。

  这些人稳守方位,一一站定,先行出来五个人,架起剑就往天绍轩身上疾搠。

  天绍轩牵着郑明飞,多少有些不便,唯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时警惕,单手拖拽郑明飞,密切注意五行三化阵,周身每一个变化,都收入他的眼中。

  五行三化阵在生生不息的运行,十五人轮番换位,循环进攻,铛铛的剑声震慑荒野,响在百林。

  看那尘土扑面,衫袖飞扬,激斗丝毫不休,霎时十五人已淹没了天绍轩的影子。

  这五行三化阵,十五人招式互守互攻,的确似模似样,一晚上见得几分成效,不然祭月万不敢轻易拿出。

  天绍轩一来虚耗过渡,二来对于此阵也有些大意,此刻真是筋疲力尽,原本对付一人,倒还容易,如今五个人,乃至余下的十人轮番进攻,互补缺失,犹如一体,一时倒难以寻出破绽。

  天绍轩自知不能久战,因为他已感到身体的异样,好像有东西在慢慢侵蚀经脉,所以他找了个空位,决定一招定胜负。

  念头才过,他整个身子腾空,向天拔起三丈,猛在高处倒悬,施开‘飞天一剑’,朝下方急扑。

  旋身间,剑锋蓄势朝外划,只听铛铛几声响,笛子的真气刹那暴涨,飞窜向四周。

  五行三化阵被撞翻,十五个人挨个倒地,天绍轩足尖轻轻点一点地面,拖着郑明飞跃出圈外。

  没有抓到天绍轩,还让郑明飞脱逃,飞云剑谱更是只有半部,刘延廷得知事情来龙,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骂道:“废物!”

  刘子楚跪地垂首,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一句话也不敢说。

  刘延廷一面踱步,一面气恼恼道:“都是你坏我好事!”

  伯麟见状,上前两步道:“庄主不必气馁,那小子活不了多久!”

  刘延廷见他话里有话,扭过头,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伯麟手捋髭须,胸有成竹道:“昨夜我偷偷将五花散放在掌心,对着天绍轩那小子——”翻开右掌,示范了一下。

  他又接着嘿嘿笑道:“五花毒乃世间罕见奇毒,只有我们才知道解毒之法!除此之外,能解此毒者……唯有苏神医,不过此地距离苏州,徒步而行要十日,而毒性在姓天的小子体内只有七天命期,郑明飞那死丫头哪儿都没有去过,肯定对路不熟悉,而且她又穷的叮当响,就算借助那小子的闲钱,可只要没有人给他们卖马……”

  他越说越尽兴,也是一言击中要害,续道:“郑松昭年纪老迈,有内伤在身,也行不快,在这期间,我们大可追其行踪,将他们——”顺手向外斜斩,看向刘延廷。

  刘延廷自然明白其中利害,笑的满怀,先前的不快之气烟消云散。

  伯麟面色悦然道:“庄主大可放心,倒时没有天绍轩作祟,我等定能一举擒拿郑氏父女,那时候再请祭月先生出面,施展迷幻术便可!”

  刘延廷喜上眉梢,不免将伯麟夸赞一番。

  伯麟又道:“若不是祭月先生的迷幻术只能用于女子身上,不然尽可对郑松昭施法,那飞云剑谱要到手,可就容易多了,我们也不需这么费神!”

  “嗯!”刘延廷点头赞同,回位坐下,瞥了刘子楚一眼,懒洋洋道:“起来吧!”

  刘子楚慢慢的起身,蹩着嘴,站到一边。

  忽然,一个下人匆匆进门急报:“祭月先生求见。”

  刘延廷与伯麟互相望望,还未猜透究竟,祭月已走了进来,郑重道:“庄主,伯兄!贫道这便告辞了,玄天门事多,门主那边还需贫道前去帮忙!”

  刘延廷诧异道:“道长要走?”

  伯麟也斜斜扫视着祭月,暗道:刚刚才与庄主商议,要借助他的迷幻术对付郑明飞,那丫头性格倔强,对山庄又恨之入骨,如果不用迷幻术,肯定不会乖乖就范。

  一个庄主,一个伯麟,一个刘子楚,各怀鬼胎,愣愣地盯着祭月。

  祭月叹了口气,显然去意已决,也不是不晓得三人的心思,不过他只当没看见。

  目今他还不想打草惊蛇,开罪天家,先前帮助飞云山庄,无非是故弄玄虚,想慑住这些人。

  所以他故意低着头,哀声道:“唉!贫道甚感惭愧,没有帮到各位!如若日后有机会,我们再见,告辞!”说罢,抱拳回礼,不等众人挽留,径自出厅。

  刘延廷等人眼看祭月离开,都有些失望,毕竟祭月的利用价值蛮大,如此离去,飞云剑谱一事恐怕就此难办,郑明飞抓来容易,可剑谱难讨。

  刘延廷唯有默不作声,正自愁闷,忽然又有下人来报,这番下人刚一开口,他几欲从椅子上翻滚下来,没有半句废话,直接赶往后山。

  再说摄魂功的效用过后,郑明飞醒来,一路上走在天绍轩身旁,却不知道发生何事,她脑海里的意识,还停留在找寻天绍轩的情景中,记得自己跟随个相士。

  她左看右看,没有相士,暗暗纳闷,可也明白必是刚才发生了变故,待仔细深想,眼前飘过几个画面,诸如刘子楚的不规矩,天绍轩闯阵……

  原本她想问天绍轩,这会儿又不好意思了。

  天绍轩见她不大记得方才之事,也就没提,哪知郑明飞自己说了出来,只好将详情相告。

  郑明飞听了事情经过,脸皮一红,再不说话,也不敢抬头正视天绍轩,及至两人回到庵堂,天绍轩方才看向她说道:“郑世伯就在里面!”

  郑明飞当下连三跨五,奔去庵堂里面。

  天绍轩想着她们父女见面,应该有话要讲,便没有进去。

  可眨眼间郑明飞急火火地跑了出来,慌张道:“我爹呢?”

  天绍轩完全始料未及,跟入一看,大吃一惊,两人都在顾虑郑松昭是否被擒,然思索来去,还是觉得该去后山看看。

  郑松昭倘然流落在外,首先要探望的必是沈碧馨。

  离开庵堂,他就神智昏昏,一个人走到了墓碑前,跪在那里。

  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郑松昭却认为是自己亏负了沈碧馨,令妻子饱受仇人折磨摧残,只要随便想上一想,他的心就碎成片片,成了死水也似。

  呆滞的目光,往昔的一幕幕回忆,教他越看石碑上的刻字‘爱妻沈碧馨之墓’,越是悲愤,哀苦莫诉,被隔绝了二十年,甚至都来不及与妻子说一声再见。

  她死的仓惶,不是凌/辱,却似凌/辱而死。

  留给他的,却是记忆中的云水河畔,他们相依相偎的情景。

  他的世界里,世情本如此,他看了看立碑人,扫视到‘夫刘延廷’时,随即大怒,惊天一声大吼,双掌运气,朝石碑乱拍。

  他要打死这畜生,毁了他一辈子。

  霎时间,兴许是由于激动,他体内真气暴涨,竟奇迹般冲开了被封的穴道。

  “碧馨!啊……啊……”一时失狂,郑松昭嗷嗷嘶喊,如泣如诉地悲凄之声划破山野的寂静,他双手不住地拍在墓碑上。

  他心中在想,就算要立墓碑,也该是他,一面难过,理智尽失,不住骂道:“那畜生不配,老子要打烂它,打烂他的东西,更要打死他,为你出气,碧馨,他侮辱你二十年,还想侮辱你!”竟把刘延廷所立的墓碑当成刘延廷本人来发泄。

  强劲的真气从体内爆射而出,一遍遍扑上石碑,但听砰砰两声,碑石破裂,他又发出一掌,激起一大片碎末四散而飞。

  郑松昭负痛叫了一声:“碧馨,从今往后,我不准他欺负你!”像傻了一般,将体内真气聚拢,打在坟土上,里面当下露出个大坑。

  他一眼瞥见棺材,宛如见到了沈碧馨,痴痴地叫道:“碧馨,我来陪你!”一失足,就跳了进去。

  刘延廷刚刚赶到,便瞅见自己师兄掀翻了自己夫人的墓碑,立时眼珠暴吐,怒冲脑门,血气蹿将上来,反手抽出一个随行弟子的佩剑,飞身一跃。

  当空爆出“嗤!”一声响,刘延廷的长剑自上而下,贯穿了郑松昭的头骨。

  郑松昭正跪在墓穴里面,自然没有防备,亦不及反抗,直接倒在沈碧馨的棺材旁,死状极其凄惨。

  刘延廷没有丝毫同情,拔出剑来,发疯般朝郑松昭詈声道:“你要死,我成全你!”

  “爹!”郑明飞险些失声尖叫,她来到这里,一下子就看到这一幕,万没想到父亲会是这样死去,她刚来,他就死了,刘延廷甚至连自裁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郑明飞欲冲将出去,天绍轩一把将她按住,拖在树后藏住,并捂住了她的嘴。

  两人蹲在暗处,悄悄地扫视墓地。

  天绍轩见郑明飞渐渐安静,才松开手,长长吁了口气,心口绞痛袭来,他悄悄侧过身子,避着郑明飞。

  郑明飞只顾留意刘延廷的举动,恨不得刘延廷快点走,也就没有注意天绍轩的神色和毒发的异象。

  刘延廷伫立墓前,仰首大笑了一番,才转身走开,许是气怒未消,也不打算修葺坟墓。

  遥想到沈碧馨曾经的无情,临死时对自己的辱骂,把自己二十年的照顾之情,抛到九霄云外,想起他们夫妻同心,刘延廷就恨,暗怪老天对自己不公平。

  仇人死了,牵挂也没了,心也跟着空了,他一时找不到寄托,需要好好想一想以后的路。

  那些弟子们兢兢战战,不知道如何处理墓穴里的尸骨,只好看了看倒在棺材旁的郑松昭,凛凛颤颤地跑开。

  郑明飞这才有机会过去跪下,天绍轩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得默默地陪伴在身后。

  刚入秋季的天气突然起了一股风,又急劲又狂躁,像有怨气似的嘶吼个不断。

  郑明飞往后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父母,啜泣之下,将父母的尸身火化,实在是不愿他们再受折磨,大火蹿上高空,冒出熊熊烈焰。

  天绍轩也终于支持不住,痛呼声惊醒了郑明飞,仔细扶住他一看,才知究竟,急道:“你好傻,受伤了,也不告诉我。”再看他如此挣扎,又观了观面色,发觉他已中毒。

  可都这么久了,他竟不吭一声?

  郑明飞实在佩服他的勇气,忍不住道:“你……就将我急死了罢。”跺了跺脚,竟伸袖抹起了眼泪。

  天绍轩强颜一笑,推开她,避闪开去,说道:“我没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不然待会儿他们折回,要吃大亏!”不等郑明飞回话,已下山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庵堂,郑明飞始终握住天绍轩一只手,到了此时,天绍轩却忽然拂开她,道:“你走吧!别——管我!”

  郑明飞退开几步,微有吃惊道:“你为我受了伤,我怎能不管呢?天绍轩,你以为明飞是什么人?是,明飞好笨,好傻,跑到大街上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我相公’?人家当明飞是傻子,她还随便跟个人走,差点被人毁了清白,可我没想到你也这么对我?你是不是嫌弃我?”

  天绍轩背着她,愠言回道:“不是。”

  郑明飞难受道:“那你为什么要赶走明飞?爹娘都死了,我没有地方去啊,若你想休我,那……我……我无话可说,马上走。”

  天绍轩极其不忍,作难半响,心中犹豫,回头见她气呼呼地往出走,急忙出声喊道:“慢着——”

  郑明飞听得这一声,顿时感动已极,知道他虽则男儿气概甚强,可也是放不下自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柔声抚慰道:“绍轩,你没事的,以前你照顾我,现在我来照顾你,你等我,我马上去抓药,我知道是什么毒,虽然没有办法解,但可以去问大夫,一定有办法的,你等我啊!”

  不过片时,她已来到街上,为了避开飞云山庄的耳目,头上戴了个大斗笠,遮住面庞,挨家询问药铺的大夫,并向大夫描述天绍轩症状,有无可治之法,每次都是失望而出。

  终是到了最后一家药铺,有了一点希望,大夫摇首道:“姑娘,要解这种毒,唯有苏州的苏视忠神医呀!不过你那位朋友只有七日之命,此地距离苏州起码也要十日方可到达,唉!”

  郑明飞忙道:“大夫,可有方法暂缓毒性?”

  那药铺大夫也是见她救人心切,给她开了几包压制毒性的药物,郑明飞便匆匆回来,可走到庵堂外,却听到庵堂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她停步在外,附耳贴在门上听了听,不料竟是刘芳华的声音:“怎么样?如若早听我劝,怎能弄成这样?”

  刘芳华悠悠地立在天绍轩面前,好似抓到天绍轩的把柄一般,一脸得意之色。

  天绍轩一见是她,挺身坐定,盘住膝腿,将腰身挺得笔直,转脸不看刘芳华。

  刘芳华冷哼一声,暗骂死撑,就看能撑到何时,分明中毒不轻,还装模作样。当下慢步到天绍轩跟前蹲下,不痛不痒地说道:“我真舍不得你死,谁让你那么对我,不然我便可以救你!”

  天绍轩依旧身躯笔挺,如此看去,好像真的没事。

  刘芳华又笑了一笑,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仔细延视天绍轩,他受了重伤,面色惨白,但依稀可辨得相貌颇为英俊,又性情温和,任是自己怎样尖酸刻薄,他都没有当面发怒。

  刘芳华十分欢喜,竟倒在他的胸膛,轻声说道:“你……别装啦,我真的喜欢你,也知道你伤的很重,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来找你啦,如果你……肯答应与我走,我马上救你。”说着,又哀求道:“好不好?你比我大,此后就是我的大哥,我都听你的,不会再学坏啦!”

  她自个儿欢畅,却不料如此剧烈的撞击,几欲将天绍轩浑身血气给撞出来,天绍轩勉力压了一压,听了她的话,一时也有些同情她的身世,觉得她是个被父亲惯坏的孩子。

  但他心中只有明飞,自然面红耳赤,不能让她再说下去,只好道:“姑娘,还请自重!”

  刘芳华好生伤感,固执道:“我不怪你,都是那个死丫头害的,她不但蛊惑你,还迷惑我哥,不过……等你和我在一起之后,你就不会这样了。”

  天绍轩本来还在可怜她,听她又出口讥讽,故态复萌,对人不敬,又不大欢畅起来。

  郑明飞在门外听的失神,手中的药一下子撒在地上,猛然四肢软绵,无力地坐倒。

  待她回过神,天绍轩已站在了她的面前,看着她问道:“打算坐到什么时候?”

  郑明飞方才惊觉刘芳华已不知何时离去了,可能由于自己躲得隐蔽,刘芳华走的时候,也没有发觉。

  天绍轩毒症发作,刚刚也是拼尽力气推开刘芳华,当然刘芳华亦是生气骂道:“活该你中毒!”然后拂袖而去。

  郑明飞呆了一呆,‘啊’的一声惊呼,上前扶过天绍轩,入了庵堂,她一时难过,还是轻轻背开身。

  天绍轩见此苦笑:“这么不信我?绍轩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

  郑明飞鼻子抽咽,涩然道:“一直以来,你不就是因为责任才照顾我的么?就算没有那个妖女,你——”

  天绍轩见她伤心,于心不忍,截口道:“是!我是因为责任才照顾你,可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一个妻子,也只有你才是我的责任,这种责任会随我一辈子,除非它朝我死!”

  这句话不咸不淡,却教郑明飞愕了半响,非常感动,不禁迎上天绍轩的目光。

  两人慢慢的靠近,一同掏出身上的笛子,放在一起,低头看着。

  似有默契般,天绍轩道:“生不同襟……”

  郑明飞接着道:“死愿同穴!”

  两人抬眼,相视一笑。

  庵堂很静,只有一股风吹来,却空前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