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流影 五十 衡山刀客作剑幕,画眉点来一线间 上
作者:青子寻剑的小说      更新:2019-07-10

  行人已陆续回屋就寝,即使有也许门户射出灯光,也极为暗淡,混在雨夜中。

  踩着这点微弱的光,柳枫与天绍青停到了太尉府前,待天绍青抬眼,凌空已然不见如柱雨水,柳枫将她放下,天绍青合了伞,抖了抖雨。

  彼时,柳枫上前叩门,天绍青眼皮不经意抬起,发现柳枫背上又是鲜红宛然,失色道:“柳大哥?你……又流血啦?”

  柳枫心头一怔,却没说话。

  天绍青走近细看两眼,疑惑道:“不可能呀!这箭伤已经过去两日,这一路上,你也一直在运功调理,以你的功力,伤口不可能还会裂的如此厉害,除非——”

  柳枫像有避忌般,默默不语,甚至将头一侧,不与她对视。

  天绍青暗中琢磨,也没瞧出异象,叹道:“看来先前那些草药没用。”可忽又觉得不对,垂首想了会儿,盯住柳枫问道:“柳大哥,你刚才是不是……”

  柳枫将她的话打断,挤出笑道:“没什么,不过伤的略重,需要一段时日精心调理,你不是抓了药给我,待会儿让府里的下人熬来便是,别想太多。”

  他的语气温柔,样子恬适,目光投来,总让天绍青心里一暖,正要再问,门已经打开,头上沾有几缕银丝的管家魏岭探出头,见了柳枫,喜上眉梢。

  柳枫与魏岭简单寒暄罢了,回头朝天绍青道了句:“进去吧!”曳步入内,天绍青只好礼节性朝魏岭笑笑,跟在后面。

  才一进府,天绍青就愣住了,四面环瞩之下,只见房庑连属,不知凡几,门庭修整,时有五彩灯盏高悬,院墙上又引有藤蔓,花叶周遮,传出阵阵芳冽。

  园亭楼阁,层层错落,间以茂树环抱,低枝似坠,密叶阴森,地上铺有光滑的大理石径穿绕其中,丹槛处,可见仆婢长裙蔽足,横来过往,庭院回廊处,也有一道道剪影轮廓穿梭而过。

  这太尉府巍峨气派,竟不下于那蜀国毋昭裔的宰相府,与洛阳的魏王府相较,也多了份奢华的点缀。

  天绍青随柳枫一折数绕,视线逐渐开阔,念头也转了数回,想起在黄府时,曾与众人怀疑柳枫贪恋黄居百的钱财,不禁大为惭愧。

  在金陵,柳枫有如此之势,其特征从一开始现身黄府,就表露无遗。

  他有天生的骄傲,一路行来,孤高自信,满身贵气,衣衫虽不见华丽修饰,可处处整齐有素,尽显涵养,吃穿讲究,举止斯文,倒真不失那份皇孙和做官的风范。

  只怪自己初时误解了他,后来虽有据此重新审视柳枫,但毕竟犯过疏漏的错误。

  天绍青猜想李璟与柳枫可能不止君臣之义,还有同为李唐奋力的兄弟之情,有一次无意间听柳枫告诉她,李璟曾盖了座宗庙给**用父子,说敬仰他们的英雄豪气,要以他们为榜样效忠唐室,李璟父子也以**用亲眷的身份将他们供奉宗室。

  柳枫自称,七年前,他还未投效李璟,民间就已流传此事,当时亦有耳闻,也是受了震撼,才决定效命李璟。

  至于柳枫如何投奔李璟,以何途径说服李璟得来今日荣耀,柳枫没有说明,她也试探的问过,柳枫却避而不答。

  天绍青见他不愿多说,也没追问,可从柳枫眼神中,似乎能看出岁月遗留的无奈,及一份掩埋已久的痛楚。

  天绍青低头想心事,以致旁边柳枫和魏岭谈话,也心不在焉,沿途碰到仆俾招呼柳枫,也没心思留意,甚至走到大厅还没有一点意识。

  当然到了大厅,柳枫安然落坐,她才发现自己对太尉府的布置一无所知,适才神思早已游弋。

  天绍青尴尬地呆立厅内,这时,侍童舒望奔了进来,连问柳枫这几个月的所遇。

  见他们叙话,天绍青便拿着药,让魏岭指路,说要煎药。

  柳枫看她浑身沾水,有些狼狈,便嘱托魏岭收拾,让人准备房间,为天绍青烧水梳洗,然后再教她去休息。

  天绍青被他不容反驳的口吻慑住,不好当众反对,只得随着魏岭而去。

  不消片刻,下人熬好汤药,端来热水,又拿了新衣给柳枫替换,柳枫喝了药,舒望便开始替他擦拭伤口,涂抹药物止血。

  柳枫遣散其他仆役,坐在椅上,对着黑夜微喟。

  舒望静静地立在身后,望着他背脊的伤患,呆了一呆。

  那伤口显然是旧伤,皮肉陷进去了些,乍眼观之,颇为惊心。

  前次柳枫中箭,恰恰触发了旧疾,是以沿途之中虽然多次调理,也涂过伤药,却依然不见好,此刻四周还有血迹渗出,并不是他承受不了箭伤。

  舒望心里发酸,忍不住微声道:“太尉旧创复发,该早日回来才是,这箭伤正好刺中了以前的患处,才致伤口撕裂。望儿记得,七年前,你就是这个位置流了很多血,好几天不好,后来虽说痊愈,可留下了大患,天寒地冻,总是骨痛难忍,没想到如今——”

  柳枫淡然地笑了笑,答非所问道:“赵匡胤骑射精湛,果真是一名骁勇的良将,只可惜不为我们所用,假以时日,必是心腹大患!”

  舒望听他说话,不免感到伤神,也不打搅,就默默涂抹伤口,佯装轻松道:“这药还是照你七年前的方子所配,每年霜冻之时,都是太尉随身必带的良药,很奏效,相信不出几日,定会痊愈……”

  柳枫点了点头,待伤药涂毕,拉好衣衫,站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他们也该来了,你去把神兵门送来的兵器挑几样,只要刀和剑,别的不要……”

  舒望一怔,道:“太尉是说,待会儿有人要来?”完全没料到这茬,有些吃惊。

  怪不得柳枫奔波辛劳,也不就寝,原来是在等人?可刚刚才回来,会有谁来造访?

  看柳枫的样子,根本不打算回答自己,只是埋首理衣,做出惯有的文雅之态。

  舒望觉得自己问了也是多余,只好依命出厅。

  柳枫整了衣裳,立在厅中,这半响时辰,就望着外面的夜色出神,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多时,舒望拿来他要的东西,将刀剑等物一并放在案上,柳枫负手看了看,慢慢地曳步走出。

  舒望立在一旁,也没有出声。

  此刻的大厅,似乎什么动静也没有,就连柳枫的脚步声也听不到,可他却明明在动,余光若有似无,时不时扫视厅外。

  要等的人来了吧?

  果然,寂静的四周刮起了冷风,细碎的涛声中,柳枫听声辨位,已顿住了脚步。

  舒望见他目光在门口定格,知有人即将来到,迄今还未差人打招呼,八成不是善类,连忙全神戒备,也注视着门口。

  深院回廊,夜光铺张,院角几株老树的树杪兀自飘动着,突有哀鸣之声响起,惊飞群鸦一片。

  霎时间,但有隐气蹑足的声音传来,首先打破沉寂。

  那声音很快很快,伴随着墙头落下的雨水,消失了又出现,出现了又混浊,隐去无踪,若无一定功力,不仔细去听,还真分辨不出。

  突然,几道人影就出现了,奔驰在黑夜中,从外悄没声息地掠进,飞身踏过高墙,踩过屋脊,那猝然疾过的身影,一起一落,飘移数丈,看起来就像穿梭觅食的耗子,只见晃动的影子,不见真身,轻快中又显出极重的分量。

  影随身动,风声大作,带起衣袂飘忽,只是眨眼,太尉府的大厅内齐唰唰飞进几道人影,不多不少,并排一站,正好六个。

  六人陆续落在门首,只一瞬间,便将门口堵的死严,看架势颇像一面人墙。

  就在六人冲进来的那一刻,只听一声大喝:“什么人?”舒望已然握住了一把剑,抢先挡在柳枫身前,准备开战。

  附近的护院卫士也突起直前,听到动静,赶来相助,一个个纷纷手执长枪长矛,呼喝着将那六人围截。

  柳枫拈了拈袖子,缓缓从舒望身后行出,利落地挥手散开护卫,眼皮微抬,不紧不慢道:“你们来了?”

  一见这举动,那六人免不得一脸谨慎,当中一人亮刀喝问:“你知道我们会来?”

  余下几人瞥了一眼柳枫旁侧,见案上堆满刀剑兵器,又见柳枫镇定自若,纷纷明白,可他们仍是不信柳枫有此能耐,能算得出他们今夜突袭太尉府。

  前面站的那人晃了晃手中鬼斧一样的大刀,双眉闪动,声如雷震:“你千算万算,没想到我们兄弟六人来的这么早吧?哼!凭你这些个酒囊饭袋也配是我兄弟的对手?”

  说话间,他的眉头依然高扬,眼睛微睁,圆溜溜的,原本他就长的粗悍,脸圆体圆,真真就是一个三十好几的虬髯汉子,加上他语音粗重,声似雷鸣,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儒雅气质,不管言行还是打扮,无不透着野性。

  柳枫与他迎面而立,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两人齐高个头,均是八尺身长,柳枫长身如玉,顾盼生辉;手拿鬼斧刀的人彪勇雄壮,杀气四射。

  柳枫剑眉如画,浓淡恰当,好似刀刻,醉人的眼仿若星辰,流盼生神;鬼斧刀的汉子眉如浓墨,煞气直冲天庭,双目圆睁,虎虎生威。

  柳枫浑身散发着读书人的温润,及游刃官场的不俗气度,更有一种利落干练的江湖风,手中无剑胜有剑,让人怯他又欣赏他。

  鬼斧刀的人就一个大咧咧的刀客,识不识字都有待考究,且看他那把兵器,长有三尺之多,刃上刻着‘鬼斧刀’三字,甚为光亮,细看刀身,像斧又不是斧,明显比一般斧头要大要长,刃口一端宽阔,弯度适中,刃面闪着白光,与其他地方相比都要亮得许多。

  不等兄弟们回话,鬼斧刀再一挥,他又冷言回了句:“哼!李枫,三个月来,你一直和阵前都指挥使李承戬飞鸽传信,通过他获知军机要事,又岂知这一次也着了我兄弟的道!”

  话至此处,他不由哈哈一笑,颇为自满道:“这半个月中,一直都是我们兄弟仿照李承戬字迹,截下信鸽,再传给你消息,也就是说和你通消息的是我们兄弟六人——”

  他语气一停,刀锋一指身后五人,得意地提高声音道:“马光赞那小子这招里应外合果真高妙,若非如此,我们衡山六刀如何轻易进入太尉府?”

  说着,他就讲起了刚刚来时的一幕,行至太尉府几条街外,他们兄弟一刀解决李承戬。

  六把刀冲天而起,同时飞扑上前,毫无征兆地刺入李承戬胸膛。

  李承戬死也不曾料到,被关押三天的衡山六刀会要了自己性命,更料不到还未给太尉李枫邀功,就死在太尉府外,那小巷还距太尉府仅有两街之隔。

  李承戬自认关押衡山六刀毫无疏漏,甚至方才阵雨连连,他也是片刻未停,匆忙赶路,就赶着向李枫报告马希萼的衡山余党被剿一事。

  话说三个月前,王启生叛变投敌,全家被斩,后来因怀有怨恨,投毒在秦淮河,故意挑唆金陵百姓举旗闹事。

  事情平息后,太尉李枫翌日就匆匆离开金陵。

  无人知道,在王启生被斩的当晚,李承戬作为大将边犒的先锋,首次因功受到李枫邀请,夜下无人时,进了一趟从未去过的太尉府。

  自那后,三个月中,白鸽来往于李承戬与李枫之间,飞离南唐,跨越杭州和洛阳,李枫走到哪里,白鸽就飞到哪里。

  三日前,李枫进入大周皇宫那晚,收到李承戬传信,说马希萼之子马光赞所率的一万部众已被歼灭,衡山也已拿下,之后双方约定于金陵城相聚。

  李承戬依约押解衡山六刀回京,二人说好,不论何时,太尉府见。

  李承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行至金陵城,过城门时,便有消息传来:马希萼已死!

  李承戬更不曾料到将至太尉府,才拐了个弯,囚牢中的衡山六刀便冲出牢笼。一声爆响,木车碎裂,四散而落,六把刀横空飞起,夺夺夺三声响,李承戬随行的士兵被拦腰斩断。

  李承戬脸色惊变,腰身宝刀还未出鞘,便见衡山六刀直扑跟前,各执刀飞搠,戳中他的心口,李承戬当场毙命。

  紧接着,六道人影抽刀撤开三丈,提气纵身,消失于巷尾,李承戬倒地的瞬间,眼睁睁看着衡山六刀扑去太尉府的方向。

  手执鬼斧刀的人道完这件事,满面得意,抬目扫向柳枫,意外的是柳枫一味垂首,并无多大吃惊,只笑了笑,没有搭言。

  鬼斧刀的汉子见他无甚反应,以为柳枫装傻充愣,不由更加得意,回身叫道:“老三,老子这回算是仁至义尽了!有什么没有说到的,你替老子补上,也好让李枫死个明白!”最后几个字语音很重,干脆利落,说罢还一脸盛气,盯着柳枫,活似吃定柳枫必败。

  他的话刚一落下,身后立马有个声音道:“二哥,你的话向来有分量,李枫要是还听不懂,那就让他向阎罗王去问个清楚!”说这话的人,是六人中最胖的一位,自称‘胖鬼头’。

  他的名号报出来,舒望忍不住冷眼瞥视一番,眼里露出不屑。

  胖鬼头不但胖,而且满身横肉,和老二鬼斧刀成了鲜明对比,病恹恹的,不似鬼斧刀那般精悍,下颚早已失却形状,偏生足尖点地,异常的轻,这倒是大出常人意料之外。

  与鬼斧刀八尺身长相比,胖鬼头真真就是五短身材,用其貌不扬形容他,一点不过,开口说话时,双唇还稍有偏斜,总是无法圆满合上,上唇歪至一侧,非常明显。

  鬼斧刀与老三胖鬼头一人一言,配合相当默契。

  但柳枫依然沉默,老二以为柳枫怕事,抖了抖鬼斧刀,极为猖狂地笑道:“诶!衡山六刀出手,怎么着也得让李枫死个明白!免得人家说我们衡山六刀不讲情面,杀人连个理由都不留下,这李枫死的莫名其妙,传扬出去,衡山六刀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老三胖鬼头踏前一步,气势汹汹地道:“二哥,主公被俘的时候,李枫何曾讲过情面?李枫一人离开金陵,又飞鸽传信给李承戬,让李承戬大军逼入衡山,造成南楚一万将士悉数葬身荒山野外,尸体无人收拾,指不定被豺狼啃成什么样!”

  胖鬼头越说越气,意有所指道:“若非咱们随小主人马光赞脱逃,设下马光赞假死的迹象,我们兄弟再将计就计装作被李承戬捉住,那早被困死衡山了。况且前段时日正值大热天,衡山热得要命,兄弟们本就无处栖身,李承戬还把水源给封了,他娘的,如今想到那个惨状,老子就一肚子火,这还不都是李枫幕后出的好主意,断我等后路!”

  胖鬼头兀自骂了一句,恨恨地道:“今日老子誓报当日被困之仇,不瞒二哥,适才一刀解决李承戬,兄弟我不过瘾,不解恨!”言尽,啪地扔了一只白鸽,摔在柳枫面前,并一脸怒气,扬眉哼了一哼。

  舒望定睛细看,只见那白鸽早已死去,心道:这些人欺人太甚,连只传信的鸽子都不放过。

  他想起李枫旧伤复发,更加恼怒,已有些压不住火气,将剑横在身前,就待蓄势一击。

  柳枫依然没有动,望了望白鸽,脸上略有一丝凄然,不偏不着被鬼斧刀逮个正着,鬼斧刀不禁露出讥讽的笑意,截下老三胖鬼头的话道:“三鬼,你不要这么沉不住气,这等莽夫脾性,有失衡山六刀的气量!”

  话声才落,立马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六人中传出:“对,死也要让李枫死个明白,不然不是衡山六刀的作风。衡山六刀杀人,一定要痛痛快快的解决,还要让对方死的明白,衡山六刀从不轻易出手,出手必有因,江湖规矩不能坏!”这话道的干脆,也极有分量,语出惊人,虽说听起来中气欠佳,但声音处处夹着老练。

  说话者刚一道完,人已出现在柳枫面前,睁眼来瞧,却是个三尺身长,负有四尺宽刀的矮人,说他已近中年,却也不像,那身形乍看更像七八岁的孩童,可脸上明显现出老成,而非稚气。

  三尺身长,四尺长刀,为他骤增一份与众不同和特别。

  此人往厅中一站,瞪大滴溜溜的眼珠,严肃地盯住柳枫,身后长刀迎风而立,不失凛凛风范,

  寂静的大厅猛地响起柳枫大笑:“哈……哈哈哈……”

  每个人都是心口剧颤,目光齐聚在柳枫身上,只见柳枫低头盯视地上的白鸽,敛容道:“它没有传错信,果然不负所望,也不枉李承戬养了它这么多年!”说完后,扬起眉头,眼含深意,嘴角渐渐漾起一抹沉着冷静的笑意。

  阴阳怪气的人首先回道:“大哥,看来我们上当了,死的李承戬是假的!”

  紧接着,他就横起双眉,自顾埋怨:“难怪老子觉得那个李承戬不对劲儿,一路上对我们毫无防范,囚牢松弛,老子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它——”

  他三尺的身躯又一抖,勃然怒道:“李枫,果然奸诈的很,料得我兄弟会来找你算账!”跳起脚,已有些暴躁。

  但见柳枫眼神轻蔑,多有鄙夷之色,他不禁看看白鸽道:“这也是你故意放出的吧?”

  柳枫蓦然发出一声冷哼,微微笑道:“你们就那点小把戏,以为能够瞒天过海?白鸽信笺,仅此一封,半月前,我就知道这字迹不是出自李承戬之手!”从怀里掏出一纸信笺,缓缓展开,亮在衡山六刀面前。

  三尺之人微感诧异,接过话道:“我恶小鬼自问此计天衣无缝,毫无破绽,不想还是失算!”怅然叹息,却仍有一份不服。

  恶小鬼意有所指,余光微视身后,当即有两人迎上前来,且看这二人,与前面三鬼相衬,颇像一道亮丽的风景。

  两人身长不足七尺,看年岁也不过二十出头,倒是衡山六刀中面相最佳,最温文尔雅的,虽说相貌不同,但浑身散发的神韵何其相似,宛如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

  往往于人前现身,总让人觉得他们是同一人,分不清谁是谁,可他们恰恰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一身对襟窄袖长袍,两把又细又弯的月牙刀,刀很薄很轻,与他们瘦削的身形正好吻合。

  正值年轻气盛之龄,风华绝代之际,这二人在衡山六刀其他几位莽汉中明显占有优势,眼睛雪亮,肤色嫩白,真似一对白面小生,六人中,恐怕也就他们二人长相耐看些了。

  这二人浑身流露江南水乡之气,如诗如画,久了,竟让人有如痴如醉之感。

  可以将他们喻之为江湖刀客,也可将他们看成年轻小将,因为他们既有难以驯服的野性,又有沙场磨砺过的硬性,性情沉着、稳健,堪当大任。

  柳枫一见他们,脱口而出:“越州双鬼?”

  二人答道:“对,越州双鬼正是我们!”

  恶小鬼目望他们走到跟前,问道:“李承戬的字迹是你俩所仿,如今出了岔子,怎么说?”

  越州双鬼双双冷哼,觑了一阵,左边一人望着柳枫道:“这件事绝不可能,我们兄弟在越州一带,是出了名的仿真大家,古玩字画,若非真迹,样样都未出过纰漏,李承戬的字体狂野随性,就那么几句话,就更不可能出错!”

  柳枫听罢,仰首失笑,扬高手中的信笺,缓缓道:“字迹是没错,有问题的是这张纸!”

  越州双鬼面色一变,颤声道:“纸?纸有什么问题?你别小瞧我们越州双鬼,书画纸精品……澄心堂纸,我们还不至于瞎眼……不认识!”

  柳枫不由再一笑,不住摇头,舒望已上前回道:“是上等的澄心堂纸没错,可你们截下信鸽时,就没发现李承戬将军用的纸上有一种笋泥药味吗?”

  柳枫接住话道:“而你们用的,自然是没有这种……我特意让人浸泡过的味道!这味道淡而不浓,浓而不淡,与纸融为一体,李承戬赶往衡山,所带上的就是这种纸——”

  柳枫转了个身,昂然道:“为防万一,故而以不易发现的笋泥做引,也难怪你们留意不到。”像是计谋得逞,嘴角径自浮出一笑。

  这在越州双鬼看来,被人摆了一道,犹如中计般难堪,右边一人忍不住道:“你果真阴险!”

  柳枫当下面露冷色,回转身道:“李承戬飞鸽传信与我,没多久,我已经觉察非他笔迹,不过你们既然主动出击,我为何不能将计就计?真正的消息,早就派人快马加鞭,知会李承戬了。”

  越州双鬼惊异道:“也就是说,你一边和我们假意联络,引我们中计,一边和李承戬商量好,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念头至此,越州双鬼异口同声道:“好一招阴险的计呀!明知我们兄弟智谋不足,马光赞手下又是一群乌合之众,他全赖我们六人打头阵,若我们衡山六刀被你牵着鼻子走,那要捉马光赞岂非就易如反掌?”

  衡山六刀呆住,神色全都暗下,那越州双鬼定了定神,又问柳枫道:“那么三日前,我兄弟被俘时送出最后一封信,你也和李承戬做了一出戏,知道这是我们与马光赞合演的计了?”

  柳枫承话道:“你们预备借助李承戬的大军回来,探听马希萼关押地的虚实,等待时机救马希萼,怎料到今夜马希萼会死,你等中途闻讯,知大势已去,狗急跳墙,我李枫岂有不知之理?”

  越州双鬼还不死心,要问清楚,看定柳枫又道:“你一早给老主公安排了后路,所以早早找人假扮李承戬,骗了我等?”

  “哈哈哈——”柳枫大笑,自信满满道:“你们在信笺上称,马光赞已经全军覆没,也不想想我李枫会信么?”

  越州双鬼双双变了脸,吃惊不少,身后的鬼斧刀等人也是一怔,似乎都预感情况有异。

  柳枫一脸深意,瞅向他们道:“真正的李承戬已在追击马光赞的路上了!”

  老三胖鬼头得知此乃柳枫的反将之计,气的脸色铁青,戳指柳枫叫道:“你……老子宰了你!”

  柳枫冷笑道:“你们衡山六刀随马光赞大军落难,被困衡山,穷途之际,假意投降李承戬,令他疏于防范,解了无水无粮之困,就做了过河拆桥之事,翻脸不认人,损我大唐几千精骑,将李承戬逼至绝路,若非他骁勇,临危不惧,闯出困境,恐怕早就葬身衡山了!”

  说到这里,柳枫已经震怒,爆喝道:“我李枫今夜能迎你们进来,就不会放你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