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流影 七十五 各人自有心事藏,遥叹那年多悲苦
作者:青子寻剑的小说      更新:2019-07-10

  风凄凄,冷飕飕,一人身穿薄衫,忽然身子摇摇晃晃,倒在太尉府门前。

  天绍青与老管家打过招呼,奔到门口,老管家堆笑地开门,她才到门外,就看见这个人。

  老管家与她一同怔住,道:“怎么躺在这里?”扳过那人,却见年纪不大,容颜清俊,只是紧闭双目,神容微有些凄苦,衣着也很破旧。

  天绍青上前查看了一下,那人还有气息,朝老管家道:“还有救!”把那人扶回府里,为他请过了大夫。

  原来那人因为劳累过度,饿的过久,才会晕倒。

  天绍青为他端来热汤,那人将汤尽数饮尽,又吃了好些饭,面色红润了些,天绍青不禁莞尔一笑。

  那人意识到刚才行止狼狈,吃饭狼吞虎咽,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恭揖道:“王岩在此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天绍青闻言一惊,意外道:“王岩?”只觉这名字好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不由拈步沉思。

  那王岩见状,诧异了几分道:“莫非姑娘知道王岩和公主之事?”

  这一句正把天绍青提醒,她神思霍然清明,指着那人笑道:“对了,你就是公主常提的王岩王大官。”想来这些日子,柳枫不在府中,她常与公主李奕玩耍。

  当初秦淮河被人投毒,李枫擒拿王启生功不可没,李璟曾提议将永和公主下嫁李枫,为李枫婉言谢拒,又推荐王岩。

  王岩因此得了官职,只是没过多少时日,突然弃官。

  李奕本托柳枫寻找王岩,但柳枫外出练兵,无有空暇,那公主便时常来太尉府,与天绍青也算熟识。

  一次无意间,天绍青从李奕口中得知李璟曾招李枫为婿,才间接知道王岩此人。

  王岩躬身揖礼,自谦道:“哦,让姑娘见笑,王岩不辞而别,早已告别七品官衔,当真愧对公主,当日她一番好意向天子举荐与我,我却……”

  天绍青见他神色暗下,说道:“想不到绍青竟然救了你。”伸手指一指坐处,道:“王公子,请坐!”

  王岩便不客气,天绍青闲话家常,问道:“听公主说公子是回乡探亲,一切可还顺利?”

  王岩闻言微一沉吟,暗自压了压情绪,终是无法隐瞒,起身道:“实不相瞒,王岩并非回乡,而且就算回去,也无亲可探。”

  天绍青愕然道:“那又为何……”

  王岩接口道:“为何欺瞒公主?”

  见天绍青点头,他续话道:“我与公主身份悬殊,当日天子下旨,要将公主嫁与他人,公主为了王岩,不惜干犯天险,刺杀当朝太尉,后经太尉调停,才取消这门亲事。”

  天绍青听此,脱口道:“亲事取消,公子是有感慨么?”

  王岩微叹了口气,道:“姑娘猜的不错,堂堂男子岂能不思抱负?公主对我如此情意,我更不能教她受苦,也知没有一官半职,天子断不会答应将公主嫁与我,于是我以回乡为名,这些日子,实则遍走大唐,四处看一看,也进过周国观察民情,去过富饶之地,也走过贫瘠荒芜的地方,还遇到兵荒马乱,有不少的灾民逃难,也看过别人荐官,还有修渠者……”

  他说了很多,天绍青耐心的听着,想起与老管家魏岭扶起王岩,他那一双草鞋早已露底,脚也磨出水泡,早知他必有不寻常的经历,万想不到他还有这般毅力。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来,看着王岩道:“公子如此胆识,魄力惊人,公主所托非人,公子之举,实令绍青钦佩!”

  王岩摇头叹息:“我只想多走走,增长见闻,待报效朝廷时,能够胸中有物,一展所长,然这其中的凄苦,哎,难得姑娘体谅。”

  天绍青想他该是途中不顺,才会有此感触,也没有怪罪,还想听他多说一些。

  那王岩似乎觉得自己言辞过于激进,又拱手施礼道:“王岩说话直接,不喜拐弯抹角,姑娘莫怪我。”

  屋内安静如常,他走了几步道:“四个月,我也不知怎样走完大唐的,也许还有很多疏漏,我也迷迷糊糊的,钱也用光啦。只叹国虽安泰,民虽富足,可疆土还是天下一角,与昔日李唐相比,难免令人心酸。”

  天绍青也叹道:“公子所言极是,家师在我幼年时,便常慨惜,‘乱世之国,天下势衰,几时将尽。’”

  王岩声音有些颤抖,说道:“群雄并起,且割据一方,复唐,重震声威,我很是期望。”

  天绍青不料他与柳枫同样心思,效忠于李唐朝廷,好生讶异道:“公子既有这般雄心抱负,终有一日天子会对公子改观,到时可以尽施才华了。”

  顿了顿,她忽又想起一事,连忙道:“公主每次来这里,免不得忧愁,会提起公子,念公子流落在外,无有音讯,那么这次公子可否留在府里几日,与她见上一面!”

  王岩也没拒绝,点头道:“这是自然,王岩有愧,让她久等了!”仰头望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此番回来,也打算将一路所见所闻整理成册,再附上自己的见解,写一份游荐书呈给天子,希望天子能够……”

  两人言说间,屋外忽然有人叫道:“青姑娘,青姑娘!”

  天绍青只得对王岩歉意地笑笑,道:“请公子稍等片刻!”

  王岩道:“没事!姑娘自便!”

  天绍青疾步走出,见那外面的人正是舒望,疾奔过来,她连忙迎上去道:“什么事?”

  舒望把一封信纳于她手中,面带喜色道:“太尉有信了!”

  天绍青欢喜不已,拆信看了看,却忽然呆住,本应高兴,却成了喜忧参半。

  舒望不解,在旁好奇追问道:“太尉说了什么?”

  天绍青没有言语,把信交给舒望,自己的心情却很沉重。

  柳枫说让她安心等候五个月,这段时间他不会回府。

  天绍青知道柳枫将一批精兵带出,严加操练,为了尽快完成任务,要日夜督促,住在太尉府,甚是不便。

  这五个月说短可短,说长可长,只是自己要孤单的过完这个寒冬了。

  时过不久,王岩的游荐书经公主李奕之手送入皇宫,李璟看完后大力称赞。

  众朝臣原先只道王岩嫌七品官低,没想他有如此才干,王岩也因此官及司马,不日与公主成亲。

  寒冬将至,赵铭锐也回到了玄天门,而赵铭希没有回来,妻子汪奕荟也不在。

  这一日黄昏,他来到大堂,赵铭希忽然登门入室,急叫道:“大哥!”

  赵铭锐见他满面风尘,却甚惬意,还不知自己在华山与人血拼的情形,这弟弟一向顽劣负气,却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这番赵铭希弃玄天门大业不顾,在外游荡,赵铭锐又有些生气了。

  赵铭希看出他身上有伤,过来扶他,他把手一甩,冷冷道:“铭希,你平日太过松散,都是哥哥我没好好管教你,你现在可知道回来了么?”瞪着赵铭希。

  赵铭希赔罪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在那时离开,大哥伤的重不重?我看看……”

  话还未落,赵铭锐道:“还死不了呢!”

  赵铭希习惯了他这种态度,也没生气,见他说话中气挺足,放下心,话锋一转道:“大哥这次出去,大嫂可还知情?不用问,大哥一定瞒着大嫂,不过要小心,千万别让大嫂知道你杀了人,还受了重伤,不然大嫂肯定看不惯。”

  赵铭锐满是自信道:“这不用你教,我自有分寸!”转身坐下,换了一副悠然的姿态,说道:“这么多年,哪一次杀人不是瞒着她,其实就算她知道了,也无妨,我绝对相信她不会干涉我,不告诉她,是怕她担心。”

  赵铭希喃喃道:“大哥对大嫂好一点,也是咱们赵家之幸,但愿以前爹娘受的苦,不要再发生了。”

  赵铭锐神色一肃,怅触前尘,出神道:“大哥与你目今已经不能从苦海抽身,不过……平静的日子虽然短暂,只要你大嫂开口,不管要什么,我能力所及,都愿意答应她。”

  赵铭希闻话微微一怔,道:“包括杀人?”

  赵铭锐朗然道:“不错,如果她替人说情,就算那人十恶不赦,我也会放了那人,但为了个外人,奕荟不会令我为难,我相信她。”

  赵铭希不由感喟道:“哥哥与嫂子从小青梅竹马,小时候你就骗她,明明自己伤了人,却当嫂子面前做好人,大嫂对你印象越来越好,也总被你骗,哎,有时候想想,大嫂到底有没有察觉……”

  赵铭锐目中露出难得的柔和,说道:“直到成亲!”

  五年前两人拜堂,他就告诉自己,要对汪奕荟好,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他瞅了瞅赵铭希,道:“上次你的亲事,是奕荟的主意,你别怪她,她看你年纪不小了,想给你成个家,我不过加了点建议,谁曾想你不喜欢程姑娘,还气我,竟然离家出走。”

  当日赵铭希与程品华、七星派的七星老怪朱思啸拦截柳枫,以失败告终。

  事后,赵铭希被赵铭锐以华山夺剑为名召回玄天门,那赵铭锐竟拖延了进攻华山的时间,教他上月明教向程品华提亲。

  赵铭锐言外之意是,赵铭希娶了程品华,月明教与玄天门结为姻亲,对付华山七剑,夺取天名剑,便事半功倍。

  赵铭希说夺剑重要,但情愿死,也不娶程品华,一口拒绝。

  他离开了玄天门,到金陵城外遇到天绍青,不想又被赵铭锐召回。

  其实赵铭希也很纳闷,怎的次次紧要时分,赵铭锐都有事,教他与天绍青擦肩错过。

  赵铭锐事后也觉得委屈了赵铭希,就请了岁寒三友相助,亲身攻上华山,但惨败而归。

  事已至此,他只能叹了口气,定睛瞧看赵铭希,忽见弟弟缄默不语,望着玄天剑发呆,时而又情深若渴,露出神往之态。

  这倒是破天荒的奇事,赵铭锐思索一阵,猛地试探道:“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啊?”赵铭希没有注意自己言行有失,面对赵铭锐的问话,如实地点了点头。

  赵铭锐欣喜道:“是谁家的?大哥找人帮你提亲!”

  其实他年纪也不大,但却喜欢自作主张,尤其自认是个长辈,有责任照顾这个弟弟。

  这么多年了,难得见到弟弟心仪哪家姑娘,都是自己练剑,又成家的,弟弟孤苦一人,今番对自己坦白,神情极是认真,他自然高兴。

  仰首深望远处,赵铭希轻轻叹息一声,道:“不瞒大哥,我的确喜欢一位姑娘,也因为她,我才不能答应你娶别人,虽然娶了那飞天圣女的女儿,对我们玄天门有百利而无一害,可……”

  语气倏然顿住,赵铭希面色凝重道:“这次铭希教大哥孤身犯险,实在内心有愧,我不对……”

  赵铭锐摆摆手道:“算了,大哥也不能让你跟个讨厌的人过一辈子,大哥也有错……”话至此处,猛然转首朝赵铭希问道:“对了,你说的那位姑娘是……”

  赵铭希面无喜色,略有灰心地道:“每次见了她,我就忍不住想抓她回来,可是……”目视远处,不禁连叹三声,拈步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中她的计,被她一骗再骗,任由她从我手里逃脱。”

  赵铭锐一脸惊讶,道:“大哥以往告诉你,喜欢的东西,就要尽快抢到手中,究竟是何女子,连一向自命不凡的你也没有办法?”

  赵铭希缓缓迎视赵铭锐,道:“她就是天倚剑的三女儿,无尚真人李玄卉的弟子天绍青!”

  赵铭锐闻言惊起,诧异道:“什么?姓天的?铭希,你怎会看上天家的人?太令我失望了!”

  他攥紧拳头,恨道:“你知不知道这次华山之行,天倚剑杀了本门多少弟子?这等仇不能不报!”

  他显然不同意了。

  赵铭希执着道:“我不觉得不妥,只要娶了她,那华山派与天倚剑便不与我们仇视,比你提的那个意见,接近月明教的法子还要好,何乐而不为?”

  赵铭希反倒理直气壮,见赵铭锐不服,又怨道:“要不是你总派人催我,我已经把她带回来了。”

  赵铭锐倏地怒火升腾,忿然道:“啊,原来你出去是为了女人,你……你……我们这次损失惨重,我差点没命,而你……你……”抬手指着赵铭希,剧烈颤抖。

  良久后,赵铭锐一掌打在桌上,将几个茶水杯子震得叮叮乱响,有水洒在地上。

  赵铭锐生气道:“岂有此理,岂有此……”一时气急攻心,太过激动,撕裂内伤,将一口血喷在手面,他连忙伸手急搓。

  赵铭希上前道:“大哥。”

  赵铭锐把他推开,待要骂上几句,外头忽有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个女婢在问候:“夫人回来啦?”

  赵铭锐慌张至极,立刻用手揩净嘴边的血渍,可手上有血,怕染到脸上,就用干净的地方去抹,忽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听的异常清晰,将桌上几个茶水杯子端给赵铭希。

  赵铭希却不动,他喝道:“快点!”把双手伸出,让赵铭希倒水。

  赵铭希暗道这哥哥居然畏妻,别无他法,只好用茶水给他把洗净,冲去了鲜血,赵铭锐又用脚在地上拼命地踩,直到那血丝看不见为止。

  这时,汪奕荟已经进来了,看见他,非常意外道:“相公!”

  这汪奕荟姿态闲雅,年纪与赵铭希相仿,约有二十三岁,长的柔美端庄。

  赵铭锐迎上去,一脸是笑道:“奕荟,你好些天不回,倒把我晾在家里。”揽过汪奕荟,挽住她的手。

  汪奕荟微微笑道:“我去静安寺呀!”

  赵铭锐笑问道:“你去哪儿做什么?”

  “为你祈福啊!”汪奕荟望望他,满面含愁,嗔道:“你外出足有半个月哩,又不派人捎信给我,我担心你嘛!”

  她忽然低头,看见地上的水渍,挣脱赵铭锐道:“谁把茶倒在这儿了,这丫鬟也不来收拾。”

  赵铭锐自疚道:“是我不小心,可能太累。”神情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汪奕荟关切道:“相公终日操劳,太辛苦了!”

  夫妻二人一言一语地说话,充满了情意,赵铭希已不好意思呆下去,走过来朝汪奕荟施礼道:“大嫂,很久不见!”

  汪奕荟见到赵铭希,说道:“二叔也回来了,只盼不要因为上次我擅自做主,而生气才好。”

  赵铭希诚恳道:“大嫂关心我,又为咱们赵家着想,铭希十分感激,只是终生之事,还要讲求缘分。”

  汪奕荟一边点头,一边道:“二叔说的有理。”

  赵铭锐抬头看看堂外的天色,夜幕已然拉下,有意催汪奕荟走,说道:“累了吧?”

  汪奕荟一路舟车劳顿,的确疲乏,经他提及,浑身更是没劲,点头道:“嗯!”

  赵铭锐亲昵地道:“那我陪你回房,待会儿让人把饭菜送到房里。”

  汪奕荟同意,两人就离开了,赵铭希立在那里呆了一会儿,低声道:“就知道死撑。”

  夜里用完饭,趁汪奕荟换衣,赵铭锐将她轻轻抱在怀中,口中连称思念尤甚,要拥着汪奕荟入睡。

  汪奕荟性情温柔,爱夫甚深,紧紧地投入他的怀抱,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胸膛,给他安抚。

  赵铭锐面带微笑,把她搂紧,另一只手却悄然伸到汪奕荟后面,慢慢按上她的耳门穴,稍一用力,汪奕荟便沉睡过去。

  这一招他经常使用,汪奕荟从不曾发觉,久而久之,每当他提此要求,妻子通常都会生出依恋之情,对他毫无防备,这更中他的下怀。

  他倒不是有心欺骗她,而是真不愿妻子知晓太多他的事情,更不愿被她发觉自己重伤,如此做法无外乎情非得已,因为他要在夜里疗伤。

  走出房,赵铭希已在院中等候了,兄弟之间极有默契,走入赵门密室,都盘住膝腿。

  赵铭锐在前,闭住眼睛,赵铭希坐在后面,推掌以内功为他疗伤,忽听赵铭锐开口道:“我伤没好,你不要出去。”

  赵铭希正给他运功,听了这番话,默不作声。

  赵铭锐猜到他的心思,说道:“知道你还想着天家的丫头,只要你好好呆在玄天门,帮我治好伤,到时我与你一并把那丫头抓来,任她有三头六臂,还能逃过我的手掌?”

  赵铭希向来对这大哥的实力颇有信心,欣喜道:“你说话算话,但不能伤了她。”

  赵铭锐接话道:“只要你忍得过这几个月便好,以后收回心,好好打理玄天门!”

  想了想,他又叮嘱道:“这段时间,你要防着月明教来偷袭,还有……楚长老和华长老多年为我们玄天门奔走,现在他们要静养,你需常去看望,记得带上大还丹,这药乃鬼医子炼制,治疗内伤,甚有奇效,我都没用,无非是想送给长老。”

  赵铭希明白,答应了他。

  秋意浓厚,四下里渐渐有了些荒凉的景象,数日以来,苏乔就徘徊在苏州城外,想进城又犹豫不定,满腹愁绪,心情繁如乱丝。

  路旁黄叶落地,枯枝摇曳,荒野的丛林飘起飞絮,苏乔垂首颓然,神容凄惶。

  忽在此时,前方立起一名男孩,约莫十岁开外,不知动了什么,盯着荫蔽的丛里,突然骇退了两步,眨眼尖叫起来。

  苏乔被惊醒,一步蹿前,见到一条小蛇游进丛里,那小男孩弯着腰揉腿,哇哇的哭。

  苏乔按住他的肩膀,道:“别乱动,有毒的!”低头看了男孩的腿一眼,给他把毒吸了。

  小孩子也极好哄,悲喜说来则来,说去则去,苏乔为他把毒驱除,穿上草鞋,又拉好他的裤子,他竟破涕为笑道:“谢谢哥哥!”

  苏乔望着那小孩,却笑不出,只是叮嘱道:“以后小心点,这荒郊野外蛇虫鼠疫很多,现在还未到冬天,它们还没有休息。”叹息一声,他又茫无目的,缓缓立定片刻,继续那迷茫的路途。

  他才走出几步,小孩子思及他的话语,猛地叫住他道:“哥哥!”

  苏乔疑惑道:“你还有事?”

  小孩子面带喜色,道:“你救我一命,我应该谢谢你,请你去我家做客!”

  苏乔觉得他很天真,凝神望着远方,自语道:“你家?哦,不去了,你快回家吧。”

  良久,那小孩也没走。

  苏乔呆呆的,自个儿说道:“什么是家?我要去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

  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话,那孩童似懂非懂,挠挠头,十分不解道:“哥哥你没有家吗?”

  苏乔回道:“有!”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他犹豫了片刻道:“但家不成家,那里有我的思念,更有我的恨,亲人死了,冷了,而那里充满了冰冷,没有情义,我忽然不想回去。”

  他陡然狂笑,沿小径狂奔,身影渐渐没入那一片朦胧中,凄清的风声中,只见他不断嘶嚎,那孩童却望着那个方向愣住。

  那一年,苏乔十二岁,可十二岁的他已经开始体悟残酷,生在这样的家,他恨。

  那一天,**去世,死在了父亲怀中,也彻底击垮了他的斗志,从此他故意出去横行无忌,败坏父亲名声,终于有一天父亲愤怒了,他被关了起来,锁进房里。

  在那漆暗的房间,孤独,心伤使他变得沉默寡言。

  侍母至孝的孝子,却成了今时的笑柄,父亲眼里的逆子,街坊的辱骂一直响在他的耳畔:“真替苏神医不值,神医一向济世活人,心地善良,却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神医夫人若是在世,怕是要气死了吧!”

  “何止,神医夫人在世时,这苏公子可是个侍母至孝的孝子呢,谁知神医夫人两脚一蹬一命呜呼,她的儿子就如此肆无忌惮,幸得她走得早,没有看到这一幕,哎!”

  回想着街坊的辱骂,想起**的面容,他伸手捂住耳朵,压抑的悲戚再也忍不住爆发,可是他就是无法忘记**临死的模样,因此恨着自己的父亲,恨着自己的家。

  一个人呆着,看着烛光,屏息凝神,他忽然觉得**是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于是将房间所有的灯烛都打灭了,原以为可以看到**的安慰,谁知周身被漆黑裹覆,望不到一切,他越来越害怕,黑暗中似乎见到**以他为耻,和她那愤怒的指责,她对自己痛心疾首。

  那黑黑暗暗的屋里,他无人陪伴,小小年纪的他设法摸索而出,打晕了家仆,逃离苏府。

  他找了二十四种奇毒,精心调配,回至苏府,他自动请缨,走进狭小暗黑的屋子,让家仆紧闭房门,因为在那房里,他早已备好药锅。

  他生好火,自煎自调,配置天下奇毒,将房屋弄得乌烟瘴气,端起药坛,他将毒药一饮而尽,叹笑后,他倒在那烟气迷漫的屋内。

  他要惩罚父亲,什么神医?要看看自己的父亲到底有多神,他已经厌倦了这个人世,此生世上最讨厌最憎恨的就是自己唯一的父亲,他要让神医尝尽妻离子散的痛苦,要让神医父亲内疚一辈子!

  苏神医还是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打开房门,烟气弥漫,苏乔倒在地上,行医经历马上让他有所警觉,这定是剧毒所致。

  苏神医抱起苏乔,泪眼婆娑,直哭的眼也花了:“乔儿,为什么不原谅爹?为什么这么惩罚爹?”

  苏神医不做停留,将苏乔抱出苏府,一边跑一边道:“乔儿,你不能死,还这么小,不能死,爹不会让你死的!”

  他走遍了严寒酷暑的地方,采集各种奇药,不顾艰辛,只为救助自己的儿子。

  他跋山涉水,踏遍万里千山。

  当苏乔缓缓睁开双眼,他简直兴奋异常,激动地流下泪水道:“乔儿,你终于没事了,爹不知道多担心,就怕你活不过来呀,剩下爹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世上。”

  苏乔却甩开他,忿然道:“你也会担心?”瞬也不瞬地盯着苏神医,不住冷笑道:“可惜我现在不需要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太迟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说罢,冲出屋子。

  从此苏乔再不理会苏神医,苏神医明知他欺凌乡亲,却只能良言相劝,不敢过分管束,每每唯有对天仰叹。

  想起往事,苏神医仍不免悲从中来,苏乔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到底去哪儿了呢?

  想念他,悲痛着,无力着,难道他痛恨这个家,真的已经不愿多呆一刻?

  苏神医无法置信,即使已经过去了八年,仍然不能安心,拿着医书,深深地凝望着,那打开的一页有几笔被人划过的痕迹,他手抚在上面久久不愿离开。

  他在想那多年前,亲自教授苏乔学艺的情景:

  当时苏乔拉着他要学医,可他每日繁忙,无暇顾及,苏乔便拿起医书自学自画,每次学完,便当着他的面,将那一页涂满笔墨,想那时父子俩总是抱头而笑,多么开心。

  一阵沉闷的声音,忽的打断苏神医的思绪:“老爷,裳剑楼有人来找你!”

  “知道了!”苏神医起身,在前厅见了绿俾、梅俾,知天倚剑夫人病重,连忙收拾了药箱等东西,随她们而去。

  这一日,上官倚明来到了金陵,才在城内行不数步,身后忽然有人唤他:“师叔,上官师叔……”

  上官倚明回身瞻望,不远处的街上立着一位十八岁开外的姑娘,一袭湖绿色衣裙飘展在风中,她笑意盈盈地朝自己招手,一边叫他,一边过来,手中剑倒显得一份英气。

  上官倚明正望着她时,她已到了跟前,见上官倚明盯着自己,满是疑惑,她笑着道:“师叔,我是绍青啊!”

  上官倚明‘啊’的一声,道:“绍青?你是绍青?”将天绍青上看下看。

  天绍青点头道:“是啊,师叔,六年没有见了,想不到我和师叔会在这里相逢!”

  上官倚明叹道:“你都这么大了,师叔真是老了,刚才愣是没认出青儿。”

  天绍青安慰他道:“绍青六年没有上过华山,也没看望师叔,难怪师叔一时认不出啦,六年了,师叔还是当初那样年轻,所以绍青一眼就认得出,可绍青却从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长到了这么高……”用手比了比自己个头,与上官倚明相视一笑。

  两人闲聊了几句,互相问了对方境况,得知天绍青暂时住在太尉府,上官倚明放了心,也没提李裳伤重,当天绍青问及他预备赶往何处,他却说受人相邀,见个朋友。

  他言语似有隐晦,天绍青不便多问,两人又聊了些话,然后分别。

  上官倚明直接进了定国侯上官飞虹的府邸,天绍青自然不知他们是一对亲兄弟,好多年,上官倚明都守口如瓶,就连宗楚宾也是见了两人闲话家常,才知晓。

  原先上官飞虹说修书一封送往华山,引荐宗楚宾到华山拜师,没想到还真说到做到。

  上官倚明望了宗楚宾几眼,一口应承下来,宗楚宾上前斟茶,简单行过几个拜师礼,随后没过几日,两人一道去了华山。

  宗楚宾走时,只见上官倚明还探望了上官于桑,那上官于桑将上官倚明拒之门外,上官倚明没有办法,只好与宗楚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