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流影 一百一十七夜来风里客相识,月影暮云藏暗光
作者:青子寻剑的小说      更新:2019-07-10

  夜幕低垂,风清月皎,灯火摇曳之中,岐王府更比往常多了一份森严。

  王妃李恒简正在四下踱步,她焦急地等待着,可是等来的消息却一次次令她失望。

  她这般紧张,使得宾客们也都心神不安,此刻,无论是天倚剑、还是宗楚宾、亦或是柳枫,众人全都屏息凝神,一道站在王妃身边,只有天绍青被钟妙引及天绍志拉走,离厅看望李裳去了。

  王妃等了许久,也没有新娘刘寒的消息传来,不免有些浮躁,心里遍遍嘀咕:“如何这丫头会逃跑呢?三十七个高手守着,没可能一点踪迹也发现不了……”说着,不由眉头紧锁,深深思虑起来。

  猛然间,她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钟若引,钟若引趁机走出,面对王妃一揖到底,端庄又不失风范,众人当即生出一种矫然一鹤的感觉。

  王妃慨叹道:“原来是大理隐域宫的长姑娘。”目光落在钟若引脸上,好奇问道:“若引姑娘似乎有话要讲?”

  钟若引也眉头紧锁,想了一想道:“若引只是觉得这件事极有蹊跷。”

  王妃见事情有转机,连忙道:“若引姑娘有话请讲,如果能帮我找到刘寒,我一定重谢。”

  钟若引淡然一笑,一面在厅里踱步,一面道:“刚刚我听说,刘寒姑娘在房里梳妆打扮,后来离开妆台,而两个女婢却没有离开,待她们二人回头,就不见刘寒姑娘了,是吗?”

  王妃点点头,寻思着道:“当时女婢去拿凤冠霞帔,另一个就站在妆台前整理东西,待两人转身,屋子里就望不到刘寒那丫头了。”

  钟若引接道:“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喽?”

  王妃一愣,接口道:“不错。”

  钟若引看了王妃一眼,又接着道:“眨眼的功夫,外面又有高手守护,如果越窗而逃,当然是下下之策,纵然是屋里有机关暗道,要避开女婢耳目,打开机关,也是极不容易的,除非两个女婢耳不辨物,否则只要有声响传出,无论是女婢,还是外面的高手,都会有所察觉,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

  王妃沉吟道:“实不相瞒,当初就怕她不同意此事,会生变故,因而那间房并无布置机关暗道。”

  此话罢了,众人不免凝眉思索,王妃亦仔细分析起钟若引的话。

  钟若引微微笑了笑,看着众人又道:“女婢若是没有说谎,而刘寒姑娘亦没有用点穴,或引诱这等手段对付她们,那么就是刘寒有三头六臂,可以在如此森严密布之下,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王妃听罢,脸色急变。

  这时,秦笑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在宾客堆里叫道:“刘寒姑娘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啦,要么是她与女婢串通,早就预谋好了如何脱身;要么就是刘寒姑娘当时就躲在屋内,她趁高手们散开之际,再施行逃脱之法,等高手们被王妃调动,王府混乱之时,要逃走的话,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钟若引回头看着那个小姑娘,心头一怔,转而又将目光收回,面向王妃,平静地道:“正是如此。”

  王妃被一言击醒,连忙朝四下疾喝:“来人,再去那房里看一看!”

  钟若引摇头道:“只怕迟了。”

  王妃一愕,果然,不久便有护卫来报,新娘子的凤冠霞帔不知何时被扔在地上,房间窗户都已经打开,而先前分明是关着的。

  王妃踉跄着倒跌一步,身子被两个侍女及时搀住,她恼然地发出一句感慨:“这丫头果真狡诈。”说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钟若引顾望着她,沉声道:“既然之前去刘寒姑娘房里,没有发现凤冠霞帔,而方才距现在不过一盏茶功夫,那么照此看来,刘寒姑娘此刻一定没有走远。那扇窗户所对的方向,应该就是指引,王妃何不派人去搜呢?兴许会有所发现。她要瞬间逃离王府,肯定不会多择路程,窗户所对之处,哪个方向能最快离开王府,肯定就是那个方向了。”

  如此一般分析,顿时让众人眼前一亮,尤其最后几句追踪的话,连柳枫也不得不赞叹钟若引的机变。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过去,心想:这隐域宫大小姐一向闭门不出,江湖上有传,她能将墨子学说倒背如流,曾经以不会武艺的残躯,在其母剑下拯救了整个隐域宫数千人的性命,看来传言非虚,她果真口若悬河,机智是万万不可小觑的。

  素闻她自小生病,不能习武,却能将墨子剑法口授,她虽不会武,却能这般杀人于无形。

  于是宾客中有几人已不由得心下凛凛,先前几个没有注意钟若引的,都开始正视她。

  王妃也对钟若引的提议大加赞赏,当下就吩咐张上官依照钟若引的方法去办。

  王妃紧张地心情,也得到了片刻松懈,王府也得到了一时的安静。

  接着,王妃李恒简叫来两个女婢,都是伺候刘寒梳妆的,一一问话,宾客们便各自回房了。

  待到宗楚宾回身,猛然发现大师兄清平不在身旁。

  其实早在钟若引与王妃说话之际,清平已悄然离开大厅,今日,他虽然**华山派,前来恭贺,却对新娘失踪一事,极无兴趣。

  他一路跟在天绍青的后面,进入了李裳房间。

  清平在门外伫了许久,方才进去,他进去的时候,天绍青正在李裳跟前哭泣。

  李裳是坐在轮椅上的,因为当日华山血战后,李裳曾被月明教主边灵打下百丈石阶。

  这些,在来关中的路上,清平已经告诉过她了。

  只是她万没想到**李裳会摔断双腿,站不起来。

  天绍青方一看到李裳如此模样,便趴在她的怀里,嚎嚎大哭:“娘,青儿来晚了!”

  她不断和李裳说话,可李裳浑身僵硬,毫无反应,引得天绍青更难过。

  就在这个时候,清平推门进来,说道:“师伯娘自从醒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过话。”

  天绍青霍然起身,转向他诧异道:“怎么会这样?”

  清平面对天绍青的注视,避开那道目光,回答:“其实我也不明白,师伯娘为何突然就不会讲话了,这件事你还是问师伯吧,也许他能为你解惑。这些日子,师伯每天都和师伯娘在一起,除了照顾师伯娘之外,很多事情他都不管了。”

  天绍青讷讷道:“难怪我看见我爹的时候,他那么憔悴,看起来那么辛劳。”

  清平低头微叹:“刚刚在厅里,听到王府出事,师伯一直打不起精神,一句话也没说。”

  天绍青一面拭着眼泪,一面道:“我也看到了。来岐王府之前,还以为我爹和我娘在清居苑呢,谁知刚巧就与他们错过,后来问起太君和小朝姐姐,她们却都瞒着我,就是大姐也……”说着,想起清居苑里的日日夜夜,天绍琪一直与她纠缠如何杀死柳枫,压根不曾告诉她父母之事,不免鼻子一抽,又在李裳面前跪下。

  看着李裳木然的神情,她猛然一把抱住李裳膝腿,极为难过,哭道:“娘,青儿来看你了,你和青儿说说话吧,这么多年来,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和娘说的,娘——”

  她就这样凄厉地喊着,伤心地哭着。

  立在屋内的天绍志及钟妙引面面相顾,一脸默然,相互沉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比天绍青而言,天绍志则是一路陪着**,走过风风雨雨,因此天绍青的遗憾,他看在眼里,只有仰首空叹。

  **李裳的病情还能够支持多久?天绍志十分清楚,但是他不想把这个噩耗当众讲出。

  过了不久,天倚剑回来,将自己小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双目对着窗外的月色凝望,在儿女面前,他要极力表现开心一面,所以见天绍青哭得伤心,突然笑了起来,双手揽住她的肩头,望着她垂泪的模样,道:“傻丫头,再哭,脸可就花了,如果变丑了,你师父可要找爹算账了。”遂冲天绍青淡然一笑。

  天绍青匆忙抹去脸上的眼泪,朝天倚剑强挤出一丝笑容,犹豫了片刻,低下头道:“青儿也很久没有师父的消息了。”

  天倚剑在她肩上拍了一拍,安慰道:“你能回来,爹就放心了,如今就剩下你二姐和你大哥没有回来。”

  天绍青心头一愕,连忙迎上天倚剑的目光,诧异道:“爹,大哥和二姐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么?我去年还见过他们的,当时大哥还告诉我,要带着明飞姐姐回来见你呢。”

  天倚剑愣道:“什么?你大哥找到明飞了?”

  天绍青点点头,当下将天绍轩遇到郑明飞之事说了一遍,幸好天绍轩曾与她讲过,否则这番见了父母,肯定难以说清,天倚剑听了,喜忧参半。

  未免天倚剑担心,天绍青又将自己遇到天绍茵及燕千云的经过,挑重点说与天倚剑,谁料这件事使天倚剑心头剧震,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忘记燕千云是月明教的一份子。

  天倚剑当即让天绍志找来梅蓝绿紫四婢,前去找寻天绍茵,天绍志趁机请缨,说他自己亲自前往,与钟妙引向外走去。

  **病重,他希望二姐天绍茵能够及时见**一面,于是连夜启程,走到院落,被钟若引拦住。

  也不知钟妙引与长姐说了些什么,那钟若引听完,便带领隐域宫几名弟子,与天绍志二人一同上路。

  几人这一离开,屋内剩下天倚剑夫妇,除了天绍青及柳枫之外,就一个清平伫在里面。

  清平望望天倚剑父女,见他们正在商酌李裳病情,一家三口互相嘘寒问暖,和睦至极。那一刻,清平心头腾起一股哀寞之情,转头看了柳枫一眼,见其上前为李裳搭脉,凝神思索。

  不论是柳枫,还是天倚剑父女,此刻三人俱都顾不上清平,清平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留在屋内,似是外人一般,只好推开门走了出去。

  柳枫把脉半响,面露惊讶之色,奇道:“夫人腿脚和手臂的经脉受损严重,但是尚不至于妨碍开口说话,何以——”

  语未止,天倚剑已经道:“苏神医也是这么说的……”不经意间,目光再次与柳枫对接。

  自从看到柳枫的第一眼,他一直心神不宁,第一次呆愣了许久,这第二次竟闪电般扭过头去,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做得恰到好处,自然没有被柳枫发觉。

  这个时候,有人来报:“岐王王妃在前厅摆下盛宴,邀请各位,请各位大侠即刻赶去前厅。”

  王妃李恒简说婚事不成,反误了大伙道贺的心情,故而摆宴算作弥补,实际上是客套的致歉。

  众人当然是欢然接受。

  无论是赵氏兄弟,亦或是天倚剑等人,都纷纷出了客房。

  来到院中,李裳猛然叫道:“青儿!”不知是好些日子不曾说话,还是她处于病患当中,身体不适,声腔竟颤抖的厉害。

  天绍青就在她旁边走着,被这一唤,立时蹲下去,握住李裳手臂,异常激动地道:“娘,青儿在!”

  李裳嘴角抖抖索索,似乎有话要讲,天绍青瞧在眼里,着急道:“娘,你想说什么呢?青儿在听。”

  李裳转头凝视着她,努力抬起一只手,抚上天绍青脸颊,思虑了良久,开始说道:“刚才你们说的话,娘都听到了,你大哥绍轩为人稳重,既然能独闯飞云山庄,救出郑姑娘,行事必有考虑,不是莽撞之人,而他自小也不轻易与人结怨,也不惹事,所以娘是不担心他的。你二姐绍茵,如今有志儿在旁,以志儿如今的武功,相信一般的高手很难伤到他,绍茵若遇到难境,志儿一定会助她……”

  语气顿了一顿,李裳慢慢摩挲着天绍青脸颊,喃喃道:“自从你十岁离开娘身边,这么多年,其实娘亏欠最多的是你。”

  此话方落,天绍青便嘶喊一句:“娘!”委屈的泪水瞬时夺眶淌出,伏在李裳腿上哭了起来。

  此刻,她是最明白这句话的。

  多少个日日夜夜里,她人在玉华山,却想着裳剑楼那一片竹林,九年来,一直不曾忘记,**将她送于师父李玄卉时的平静。

  曾经她幻想过,但换来的是九年亲情的空寄。

  后来她便希望有自己的家,拥有自己的孩子,倒时要把自己这一生没有享受过的母爱,完完整整地送给自己的孩子。

  她就靠着这个希望,使自己免去计较,学会容忍、坚强、宽恕和理解。

  世上有种感情很奇怪,当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一定会在另外一样东西上面,有所获得。

  就像她能够看到柳枫不为人知的内心,若没有那些孤寂的日夜煎熬和磨练,兴许她与柳枫又是另一番天地。

  也许机缘巧合本是天注定。

  本来她已经快要忘记幻想母爱了,但是这几日,天绍琪那句话,却让她不得不重拾记忆:“娘和我是一样的,不然你十岁那年,娘为什么送你去玉华山?她为什么不送我和绍茵?又或者将志儿送人呢?你我都知道,娘是为了弥补亏欠姨父的罪过,才会如此,可她为什么单单选你呢?”

  天绍青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听不到**重提当年之事,岂料放弃之际,李裳会突然如此说呢?

  她怔怔地望着李裳,将头埋在她怀里,李裳就用不太灵活的手臂,来回抚摸着她,异常怜爱地道:“青儿,娘知道你想回家想了九年,娘也在期盼着你,娘醒来之后,曾经立誓,若是等不到你,娘便不再说话。”

  天绍青听得泣不成声,泪眼朦胧,迎上李裳道:“娘,你病了,青儿也没来看你,不值得你这样惩罚自己的。”说着,又嘤嘤哭了起来。

  李裳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拉紧,说道:“这五个月,娘一直在等你回来,娘要亲眼看着你出嫁。娘时日不多了,要为我们青儿找个好归宿……”

  天绍青见她话中另有深意,急忙安慰道:“娘,你不会有事的,我和爹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李裳苦笑:“傻丫头,人总有死的时候,娘在世一天,定要亲眼看着你嫁人!你和柳公子的事,你大姐已经告诉娘了。”说罢,转头看向柳枫,道:“你此番亲自带青儿来,找我和倚剑,想必是想明媒正娶了?”

  柳枫立在李裳面前一丈处,当即撩衣跪下,行揖到地,语声锵锵道:“是的,夫人!”

  李裳心里闪过一丝欣慰,喃喃自语道:“人虽在江湖,但是你果然是个读书人,一定不会委屈我们青儿。”

  她这番意思,是指读书人对男女之事,素来深受儒家思想熏陶,一般较为矜持羞涩,也即是依照礼法,循规蹈矩行事。

  若是未曾定下终身,终究难以放开胸怀,提前做出男女越轨那等事。

  事实上,柳枫的确如此,他内心深处不能完全逾越礼教,尤其是天绍青没有名分的情况下,所以感情越是深厚,他反而越会害怕看到天绍青,常常彷徨不定。

  但情爱之间,愈是躲避,思念愈甚,因而他经常感觉无法克制自己的理智,这使得他极度苦恼。

  又因其**凌芊那凄凉的一世,使他常常被恐惧所笼罩,觉得自己抓不住感情,这样一来,他更不敢轻易和天绍青有肌肤接触。

  所以李裳这句‘果然是读书人’,是一语中的,直接戳中他的心事。

  柳枫当下尴尬地别过头,目光随之拉了下去,随意瞟着院落。

  李裳郑重道:“我不希望我们青儿受到伤害,这辈子我对不起她,希望你娶她过门之后,能够善待她。”语气一顿,转问:“我问你,为了青儿,你一路来长安,遭遇数重险阻,几经生死暗算,这一切凶险,如果你一早知道,还会带她来么?”

  柳枫凝视着她,认真点头。

  李裳又问:“你现在知道了,这一行如此凶险,沿途之上,被人设下重重埋伏,而你不过是为了青儿跟着你,有个名分而已,这既不像你报仇,可以令父母瞑目九泉,也不似你征伐天下,可以满足自己。报**天下,就算凶险,你也非做不可,因为事有所值。而你这一趟出来,却只为青儿正名,如此之事,江湖上诸多的后生,若与你一般处境,恐怕是早就行其好事,不言婚嫁,直接过门。你这般做法,在别人看来,定会认为你愚不可及,我问你,后悔吗?”

  柳枫抬起头,异常坚决地道:“我这一生从来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只有想和不想,没有害怕,更不后悔。”

  李裳与天倚剑不由微笑起来,天倚剑感喟道:“青儿总算没有看错人。”

  李裳转过头,斜视天倚剑道:“可以给他们成亲了。”

  天倚剑双手抚在她的肩头,温柔地望着李裳的眼睛,道:“这几日,你一直念着此事。”

  李裳接口道:“是的,我一直在等!”他们之间的默契,二十六年来,早已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表达,几个眼神和神情,已经足以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

  天绍青连忙道:“娘可以去金陵,我和柳大哥一起向你和爹敬茶。”

  李裳面色暗淡下来,说道:“娘不想去金陵,太远了,没有多少时日,走不了那么远。”

  天倚剑面现忧色,转转天绍青一眼,又把目光落在李裳身上,顺势接话道:“既然他们都来了,过两天,就把这事办了,你看好不好?”

  李裳欣然点头。